第8章
作者:王金年    更新:2021-12-07 14:37
  实在没什么油水。而且这春妮已经许了婆家,婆家虽然开了家磨房,但也阔不到哪里去。
  按规矩,肉票被绑的当天,“贴墙根”(探子,也负责给肉票的家里送信)就把信和赎金数告诉了肉票的家里。知趣的人家就忙着准备赎人。
  杆子们绑了年轻妇女,尤其是未结婚的大闺女,被称为“花票”。一般情况下,“花票”被绑的当天,家人或婆家就应在天黑前将人赎回。
  家人或婆家不予当晚赎回的,有很多原因,大多是因为穷。一时来不及,但一旦过了夜,也就不想再赎了。尤其是婆家的人,觉得这一过夜,闺女肯定也就让土匪糟蹋了。婆家不赎,娘家也就无心再赎了。因为赎回来也难以嫁人。有的闺女会很快自寻短见。要么就嫁到很远的地方,找个半老头凑合着过完一辈子。
  实际上“花票”一旦过夜,最终被土匪糟蹋的为多数。因为土匪毕竟是土匪。这些女人被糟蹋后,有的放在山上做饭(晚上陪土匪睡觉,土匪则轮流享受),有的干脆被卖到妓院里。
  不知为什么,可怜的春妮雪上加霜,娘家和婆家都没来赎人(以后两家还上了劲)。第二天一大早,一枪准就带着几个土匪来到了“秧子房”。他一闯进门就要脱裤子:“奶奶的,真倒霉,因为你俺都受了罚。俺非……”
  春妮早已吓成了一摊泥:“求求各位大哥,俺还是个黄花闺……闺女。”
  “不是黄花闺女俺还不尝鲜呢……”
  “大哥,你们再宽限两天吧,求您了大哥……”
  就在这危急时刻,我爷爷进了屋:“把人放下……”
  “大掌柜的……”众土匪一见,立刻收了手。
  一枪准一脸的苦相:“大掌柜的,我忒倒霉了。我得从这妮子身上……”
  “不行。”我爷爷面色严肃地说,“我想……咱是不是也改改规矩,从现在起对于没赎的花票,不能糟蹋。”
  “为么……”
  “不为什么,这样太不地道。咱绑花票是为了要赎钱,是为了弟兄们的生计,而不是为了糟蹋女人。那样的话,咱去抢妓院不行吗?”
  你别说,这几句话可真够憋人的。大半天没人说出话来,这时。一个年龄大点的土匪小声嘟哝了一句:“不是过了赎期了吗?”
  “花票的赎期只在当天,本身就不合理,也不公平。”我爷爷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什么男票可以三天、五天、七天,而花票只在当天,甚至不能过夜,这不是逼人太甚吗?”
  那四说话了:“大掌柜说得有理,也叫有远见,这样吧,花票也限三天吧。”
  我爷爷说:“至少三天……”
  “要是三天还不赎呢?”
  我爷爷说:“再说。”
  ......
  第一部分
  第7章
  “十不抢”与我的大奶奶(2)
  就这样,从春妮开始,绑花票的规矩就改成了三天的赎期。赎期改了,得赶快通知肉票家里继续凑钱呀。那四就让送信的人专门骑马下山(我爷爷说,土匪两件宝,钢枪、快马。那时的马也稀罕。好马更稀罕。他们这支七八十人的杆子队伍,才有五匹好马。日本人入侵以后,他们曾从日军的手里偷过一匹好马)。
  第三天上,春妮娘家的人真的上山来了,缴了赎金,把春妮领走了。来的人是春妮的一位老舅。临走前,我爷爷对他的那位老舅讲:“老哥,我可给你说清楚,你外甥女在这山上三天,可是没受半点欺负。”
  那位老舅翻了翻白眼,似乎有点将信将疑。
  春妮倒急了:“是这样的,舅舅,大掌柜人可好了……”
  老舅乜斜了春妮一眼,朝她呸了一口。
  我爷爷不愿意了,把手一拦:“怎么的?不相信?连你外甥女的话也不相信?那好,人你别赎了。你自己下山去吧。”
  春妮的老舅急眼了,急忙给我爷爷跪下了:“别,别……大掌柜的,算我不懂事,我这儿给你赔不是了……”
  就这样,春妮事件和平解决。在春妮家所送的赎金里有一头大肥猪。管账的老梁台,当场让人把猪杀了(土匪里边的能人多得是,可以说各行各业的都有),弟兄们大吃大喝了一顿。
  不料,故事还没完。
  第三天上,放哨的弟兄说,山下远远的有个大闺女骑驴上山来了。大闺女大白天的往山上来,怕是吃了药了。一群土匪呼地一下围上去看热闹。
  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奶奶——现在,同样为了叙述的方便,我开始称“我奶奶”。因为她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奶奶,即我爷爷的第一个女人。
  我奶奶来到众土匪面前,正颜正色地道:“俺要见大掌柜的。”
  土匪们不敢怠慢,急忙引她去见我爷爷。我爷爷听说被放回的花票自己又回来了,也感到十分奇怪。那四还开了句玩笑:“这可真是大闺女上轿——头一回……”
  我奶奶一见到我爷爷,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大掌柜,俺看你心眼好,你就……就收留俺吧!”
  我爷爷急忙扶起她:“咋的了,咋的了,这是咋的了,妹子,别急,慢慢说。”说着,又差人给她倒了碗山泉水。我奶奶一口气喝完:“俺……回家后,家里都不信俺的,说……说在山上三四天,还能有个囫囵身子?那些土匪……”
  我爷爷一听,又气又急:“那你没跟他们说清吗?”
  “说了,越说人家越不信……”
  那四应了一句:“这叫越描越黑。”
  我奶奶说着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家里人,还……准备把俺嫁给李家崖子的一位50多岁的瞎子……”
  一枪准立刻顶上句:“那还不如去死。”
  我奶奶一昂头:“俺去死了,可……可上吊绳断了……”
  “哈哈哈……”众人一片大笑。
  我奶奶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俺……俺想,这怕是阎王爷不收俺。这不,俺就跑出来了。俺寻思着,跑也没处跑,还不如上山来。俺觉着你们人不错……”说着,满眼羞涩地看了我爷爷一眼(按小说家的描写,应是深情的一瞥)。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我爷爷说,他当时丝毫没有意识到马上就要当新郎了。他当时的初步打算是,留她在山上做饭。
  我奶奶喁喁了片刻说:“俺想嫁给大掌柜的!”
  “哇……”
  “好哇……”众土匪一阵欢呼。他们为匪多年,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事。
  我奶奶的脸已经羞成了一块大红布,她低头抚弄着衣襟:“要是大掌柜的已……已经有了家室,俺就……就给你做小,俺保证好好伺候您,好好地待俺姐姐,好好地……俺会洗衣、做饭、缝棉袄……俺……”
  “你还得会生孩子呀……”一枪准哈哈大笑。
  “俺大掌柜的还是个童男子呢。”老赖疤也跟着凑热闹。
  “你就当咱老鹰崮的压寨夫人吧……”
  “哈……”
  ......
  “我奶奶漂亮吗?”我一直没有见过我奶奶。她死于1960年春的大饥饿!你们还有什么传奇的故事?压寨夫人应该会武功才行。大了以后,我常常问起爷爷这些话题。
  爷爷就会不紧不慢地告诉我:你奶奶不漂亮,也不难看。你奶奶最大的特点就是皮肤白,头发黑,尤其是用日本人的洋香皂一洗,头发是真顺滑(一如今天的广告,爷爷强调说)。
  我们也没有什么传奇和浪漫。爷爷说,根本不像电影里、小说里说的那样。这些电影和小说胡扯的时候,忘了最根本的一条,旧社会的女人是要缠脚的,缠了脚的女人能干什么呢?她走步路都要扭三扭,你还能指望她跋山涉水?飞檐走壁?爷爷说,你奶奶那小脚是从七岁就缠了,缠得那真叫合格,前后没有六寸长。
  我曾好奇地问爷爷:小脚的最大特点是什么?爷爷不假思索地回答,臭!奇臭无比(你想想,什么人的脚经得起老长一条布的左缠右缠?缠上以后整天出脚汗,它能不臭吗?真难为一些现时的中国作家,竟把它写得浪漫无比、风花雪月)。
  不用问,我奶奶也不会用双枪,更不会弹无虚发了?
  狗屁,爷爷说,别说双枪,单枪她都不会使。连我都不大会用枪。她就会了?(我爷爷当上大掌柜后,一直用一枝三号左轮,像枝玩具。一次装5发子弹,子弹像颗小花生米,不过,抗战时,他曾用这枝小手枪打死过两个小鬼子。)
  告诉你,你奶奶跟了我以后,就像个家庭妇女一样,整天在山上洗衣做饭,为众多弟兄服务。衣服一洗一大堆。那时候没肥皂,就用树上的皂角,敲碎了来搓衣服。众土匪都称她嫂子,都很尊敬她。
  你奶奶的另一个任务就是看“花票”,要是再绑了大闺女,晚上就同她睡在一起,好证明我们确实没有糟蹋“花票”。很快,你奶奶就生了你爸爸。那时,我还不到20岁,一年后,你叔叔降生,兄弟俩前后差了14个月。
  人生就是这样怪,说生一个接一个,说不生,以后就再没有孩子了。爷爷说,后来跟那四跑了的你二奶奶一直未开怀。再以后的你那位三奶奶——一个忠实的基督徒,天津圣功女子学院的学生,倒是曾为你生过一个又漂亮又可爱的小姑姑,可惜的是长到四岁时,在逃脱鬼子的扫荡时不幸……
  第一部分
  第8章
  打下县城闹内讧(1)
  爷爷说,清末民初的时候,政局那可真叫个乱。你想想,中国打从秦始皇起就习惯了在皇帝的统治下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