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王金年    更新:2021-12-07 14:37
  可惜的是,那四家也应验了“富不过三代”的历史定律,也是黄鼠狼生老鼠,一窝不如一窝。
  青州的这支旗兵一直实行“供给制”,俸饷及粮食按照官职大小统一由当时的户部发给,官兵待遇极其悬殊,例如雍正年间青州八旗的最高长官将军,一年所得俸银为2100两,家属可得米150石;而普通骑兵每月军饷2两,每年配给其家属米15石,已足以养活六七口人。
  这支队伍随着清王朝的兴衰而兴衰,到了清朝末年,清政府腐败透顶。青州旗城的兵额有增无减,粮饷却被层层克扣,只能发到六成,一个普通士兵的收入已经无法养活全家老小,只能靠赊账和变卖家产度日。
  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清政府颁布了要求驻防八旗“另筹生计,各自食力”的诏书,旗城才出现了由满人自己经营的工艺局、丝厂作坊等,甚至还组织部分闲散劳力去沂山鲁山的军马厂垦荒,但由于这些八旗子弟早已丧失了生产能力,马是越喂越瘦,甚至出现了倒卖军马的荒唐事。
  辛亥革命的胜利预示着清代八旗制度已经走到了尽头,不久,这支在1842年7月(第一次鸦片战争)的镇江阻击战中大败英军的精锐之师,便作鸟兽散。此后,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分赴济南与青岛(回北京的是极少数),有的去纱厂当了工人,有的拉三轮,有的干搬运工。女眷中亦有不少当了妓女。
  那四便是这众多散民中的一位。很多人到了他这一代上,除了会识几个字,打几圈麻将,最擅长的就是喂鸟、养鱼。要说扛枪打仗,他们恐怕连枝汉阳造都扛不动。好在那四的祖上不是什么大官,以上恶习基本没有沾上。加上其父亲自小对他要求甚严,文能读兵书,武亦会两手。他又在青岛码头上干了几年苦力,也算是有了些历练。因此,自上了老鹰崮后,很快就适应了山上的生活。
  那四同所有的满人一样,豪爽、实在、义气。他非常敬重马大眼,对他忠心不二。而且他特别能喝酒。这一点让全体匪众佩服。那时候,能不能喝酒往往是衡量一个男人是不是男子汉的重要标志。第三就更是顺理成章了,他上山时毫不保留地将祖传的,据说是康熙年间的一对玉镯和二根金条全部入了伙。于是,赢得了大伙的信任和敬重。
  那四当时的年纪,约30岁(我爷爷比他小11岁),同所有的满人一样,除了爱喝烈酒外,还爱抽关东烟,再就是唱京戏。即便是在他参加了八路军以后,他这三个特点也没改掉。八路军那边生活艰苦,常常没有烟抽,于是就抽干树叶。尤其是抽烟这一项,甚至影响到了我的那位二奶奶。自被他“拐跑”后,也学会了抽旱烟。真正应验了东北的那句老话:“东北三大怪……大姑娘叼着大烟袋。”至于唱京戏,他倒也唱得有板有眼,只是没有伴奏,就只好自顾自地清唱:“我站在城头上观山景……”弟兄们给他改成了“我站在老鹰崮上观山景……”
  因为有了那四这位二掌柜,所以我爷爷就当上了三掌柜。不过,在马大眼不幸战死以后,却是由于他的力荐,我爷爷才由三把手一跃而成了一把手。他在这个问题的处理上,显示出了他的智慧和远见,这就不是什么义气所能解释的了。以后,他在林彪的四野一直当到了师长,也就不奇怪了。关于这些,我在后边的章节中还要一一详谈。
  第一部分
  第5章
  实行新政(1)
  我爷爷上山入伙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力阻了马大眼要下山杀我二曾祖母为他报仇的决定。
  “算了算了,宽大为怀吧。”爷爷冷静地说,“‘以孝悌绵家教,以勤俭持家业,以忍让余地步’乃我祖上遗训,她毕竟是我弟弟的亲母。我与弟弟又毕竟是同父所生,我那个可怜的弟弟又是个多病之人,你杀了我二妈,谁来照顾他呢?”
  一番话说服了马大眼等众匪兄弟。
  那四称赞我爷爷为“善人”。说这样的人,在他们满族里“是不能杀生的”。
  爷爷这番话救了我二曾祖母一命。但这个有着蛇蝎心肠的女人,毕竟没得好报。1938年12月8日,日本鬼子的飞机第一次轰炸沂蒙县城。这次来了三架飞机投了9颗大炸弹,城里投了7颗,大概是看着城西王家大院院子太大,便将另两颗投在了我们家。其中一颗没响(直到1955年,才由县公安局用马车给拉到潍北靶场处理了),另一颗正巧落在了三间大堂屋里,也把我二曾祖母给拦腰炸成了两截,一截肠子给炸到了百步外的马厩里。从那以后,马厩里的五匹马全都莫名其妙地死了。
  以此事为契机,我爷爷以三掌柜的身份提出:以后下山筹粮款,不应不分青红皂白乱绑一气。尤其是穷人,你绑他,他也没有钱。真要撕票,就会失去人心。结果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久而久之,造成老百姓与兄弟们的坚锐对立。他说:“那将使咱们队伍的日子更难过。而弟兄们提着脑袋当杆子,不就是图个有吃有喝嘛,要不谁还上山?”
  马大眼一开始并不认账:“不管那一套,干这行的就是认钱不认人,自古以来,拉杆子就是这么干的。”
  我爷爷耐心劝道:“不见得,杆子也分仁义与不仁义,那水泊梁山的好汉们不比咱气势大?你看他们何曾欺负过草民百姓?他们干的都是官府和大贾。我们应该向他们学着点。”
  “老三说得有理。”那四就支持我爷爷,“你们汉人不是有句俗话,兔子不吃窝边草嘛。”
  “二哥说得有理。”爷爷接过那四的话继续说下去。“常吃窝边草,兔子自己就藏不住。大哥你抬眼仔细瞅瞅,这些年兵去匪来,老百姓早已是民不聊生,贫苦不堪。如今的各村各户,要么穷得光剩下石头了,要么自己拉起了围子,组成了什么民团、大刀会、红枪会,与兵匪对着干。咱去硬抢,势必要流血伤人,八五八书房最好的办法就是改暴为仁,变抢为要……”
  “那老百姓能给你?笑话!”马大眼一拍腰间的双枪。
  爷爷说:“我话没说完呢,咱要是要,但不是白要,咱可以立字据保护他们。保证他们不受其他土匪和什么人的袭挠。”
  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生活普遍富裕以后,我爷爷还常给我提起民国初年老百姓的穷日子。那个时候的人,从来没有吃饱过,一个村里很少有瓦房的,一家人合穿一条裤子,谁出去谁穿。一个县城不过像个小镇子,很多地方连土匪都饿跑了!
  那四马上明白了:“两好搁一好。”
  “兵不血刃?”马大眼将信将疑,“天下有这等好事?如果真能这样的话,弟兄们就不会流血掉脑袋了。”土匪虽然个个不怕死,但是一旦有了伤员和有阵亡的,仍是杆子们的头等伤脑筋的大事。因为山上缺医少药,负伤的整日里痛得哭爹喊娘,死了的还得花重金安抚家属,不然,谁还跟你干?
  我爷爷坚信这么做完全可以,至少可以一试:“毕竟都不想伤和气,都不想流血死人。双方都得利的事嘛。我把这称做‘左手收钱,右手保人’。”
  此后,这支杆子按我爷爷的办法办,先后同山下十几个村子订立了“协作协议”,由村子每月定时送上一定的钱粮,马大眼的杆子负责保护他们不受侵害。
  至于过路的商人,则收“过路钱”,一般按货物的10%收取,这个尺度商人们都能接受。
  这个办法还真灵,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马大眼的杆子同老百姓的关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杆子们不再为吃喝发愁,老百姓也不再担心土匪的袭挠。
  当然,意外的时候也有,但杆子们都说话算话了。
  一次是远在沂源的土匪郑五麻子(外号大铡刀,自称包公再世,要扛着铡刀平天下,有时也是滥杀无辜)北上窜扰,半夜偷袭了一个叫小坡子的村子,杀死了一个壮力,牵走两头牛,烧了五间房。为此,马大眼亲自带着队伍前往赔不是,并采纳了我爷爷双倍赔付的意见:安抚那户死了人的人家100块大洋,对丢了牛的照一头赔两头,烧了房的重新盖。此举得到了老百姓的拥戴。
  正是郑五麻子的这次骚扰,与马大眼这一帮结下了嫌隙,即便是在以后共同攻占沂蒙县城的行动中,他虽与我爷爷有过密切配合(那时马大眼已死),但还是没能避免最后的分道扬镳。
  当然,也有杆子们开杀戒的时候。这本身又是个小故事。
  有一次,他们这支杆子跟临朐北界的一个李姓财主说好了,这月由他出500块大洋,10石小米作粮饷。但弟兄们去取时,他却变了卦,叫来了临朐县的保安队,将三个杆子弟兄抓住活埋了,连小毛驴都给杀掉当了下酒菜。
  第一部分
  第5章
  实行新政(2)
  消息传到山上,众杆子怒不可遏,当晚即下山直扑李姓财主家。李姓财主怎么也没想到,老鹰崮的杆子们来得这么快,结果全家都被捂住了。按我爷爷的想法,是杀他们李家三人,算是一命抵一命。但马大眼坚决不听,力主杀其全家,包括长工与丫环。后来,在我爷爷的再三坚持下,长工和丫环才没杀,李姓财主本人,两个老婆,三个儿子,三个闺女和六七岁的小孙子,统统被砍头处死。我爷爷说,当大砍刀砍到最后一个孩子时,基本就卷刃了。满屋的血腥味让他两天没吃饭。
  在实行仁政的同时,对于一些为富不仁的土财主,爷爷他们当然也是不客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