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亦舒    更新:2021-12-07 14:21
  “好。再见。”
  祖斐满足地喜孜孜地放下电话,靠着软枕,心安理得。
  就在此际,有人使劲推她,“小姐,小姐,你头发没干就睡着了。”
  祖斐再一次睁大眼睛,弄糊涂了,不知道哪个才是梦。
  过半晌,清清喉咙,才搞清楚靳怀刚依然音讯全无。
  祖斐问女佣:“几点钟?”
  “晚上七点半,我上来做晚饭。”
  “你省省吧,我吃不下。”祖斐恍惚地下床。
  不料女佣教训她:“不吃哪里有力气,磋跎下来,老来你才知道。”
  真的,祖斐怵然而惊,这并不是虚无缥缈的恐吓,很快就老了,届时祝志新儿孙满堂,而郑博文仍然风流倜傥,独独她斯人憔悴……不不不,她已经失去靳怀刚,她要抓住健康。
  祖斐颓然挥挥手,“做饭吧。”
  怀刚为什么要躲她?祖斐真怕会为这个问题一夜白头。
  第二天,红日炎炎好天气,万里无云,碧蓝的天空,一望无际。
  她向周国瑾要求销假。
  大姐说:“祖斐,还剩十天八天,你随便怎么样就打发掉了,我不想再发一次销假通告,况且你也真需要休息。”
  假如周国瑾批准她上班,祖斐也许永远不会再见到靳怀刚。
  但是大姐拒绝她的要求,祖斐闲了下来,大把时间,她怔怔地又把车子驶到郊外去。
  这一次,草地上有好几个年轻人在郊游,嘻嘻哈哈玩游戏,不知多高兴。
  祖斐自问:“暑假已经来了吗?”
  年复一年,岁月不饶人。
  祖斐叹一口气,想把车掉头离开。
  年轻人带备的录音机忽然转了音乐,本来在播热门曲子,改放国乐小调。
  祖斐认得是“采茶扑蝶”。
  她微笑,打算听完了才走。
  其中两个女孩子索性随着拍子跳起扑蝶舞来。
  草地上有的是小小灰白色粉蝶,本来祖斐不会特别留意,只见女孩子追着蝴蝶转,一边奔向山坡,粉蝶往石壁上一扑,失去影踪。
  几次三番如此,祖斐睁大眼,一步一步走近。要看个仔细,不是给野藤野草遮住了吧?
  女孩子也咕哝,“一晃眼,哪里去了?”
  “那边多的是,我们到那边去。”
  祖斐鼻端,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异香。
  这不会是偶然的。
  只听得女孩子问:“什么香,你有没有闻到香?”
  另外一位笑答:“恐怕是你今早喷的香水香。”
  但是这证实祖斐的嗅觉没有出毛病。
  把线索连贯在一起,得到些什么?
  祖斐立刻想到秘密组织。
  啊,看科幻小说看得太多了,祖斐哑然失笑。
  走吧,不要再痴痴地到这片草地来,蚊子太多,已经咬得一腿都是红斑,痛痒难受。
  她向山脚走去,抬起头观望。
  这座山所在地,应该就是怀刚住的理想村。
  一夜之间,她迷了路,再也找不到那一列平房,他们一定还在原处,只是外人无法找着正确地点。
  祖斐伸手去摸山石。
  这原来是很普通的一个动作,照理说,触觉应告诉她,岩石的凸位有滑溜溜的青苔,凹处附着粗糙的泥土,但祖斐只觉得空荡荡,摸不到边。
  定睛一看,她吓呆了。
  手,手到什么地方去?祖斐看到她的右手自腕下消失在岩石中,像是玩魔术似的,穿进山中。
  祖斐大惊失色,本能地缩手,退后三步,跌在地上。
  脑中灵光一现,她明白了。
  障眼法!
  这一整幢山,根本是不存在的,好比电影中的背景放映,使人的眼睛产生错觉,以为草地之前就是山坡,此路不通,但蝴蝶飞得进,手伸得过,祖斐相信,只要够胆,她整个人可以穿过去。
  天,这是什么样的装置,由什么人设计?
  这屏幕另一面,到底有些什么?
  祖斐用手撑起身子,惊恐地看着那座不折不扣的假山。
  那班年青人见祖斐久久不起来,关心地问候:“小姐,摔痛哪里?”
  祖斐“啊”的一声,才感觉酸痛,上次碰跌的旧患复发,她勉力站起来,“没事没事。”
  今天晚上,等不相干的人散去,她要再来。
  祖斐登上吉普车,发动了引擎。
  临走前她看到一只老鹰,展翅飞向山崖,似要撞向岩石,一瞬间消失在石缝中。
  它飞了进去。
  再飞出来的时候,它可能变了另外一种飞禽,也有可能,老了十年。
  祖斐匆匆开车离开。
  到了家,才真正害怕起来,她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做《知道太多的人》,知得太多,会招引危险。
  把这整件事向执法人员公开吧。
  但是,装假山放烟幕的人,有没有违法呢?
  祖斐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公寓里不住踱步。
  况且她可以肯定这整件事,同靳怀刚的失踪有关。
  百忙中,六神无主,惶恐万分的方祖斐居然微笑出来。
  果然,怀刚不是自动疏远她。
  笑容很快苦涩起来,怎么老碰到古怪的异性。
  像沈培多好,恋爱一次,结婚生子,专心事业,一切敲定,偏偏她还在摸索摸索。
  祖斐迫切需要向一位有想像力的人士听取意见。
  她知道应该去找谁。
  祖斐取过手袋,准备出门。
  门铃响起来。
  祖斐立刻有个兆头。
  她打开木门,铁栅外站着程作则教授。
  “你!”她狐疑地叫出来,“怀刚呢,他在什么地方?”
  “我可以进来吗?”
  祖斐瞪着他。
  程作则无奈地摊摊手,“抑或你情愿在公众场所与我谈话?”
  “我不怕你。”祖斐说。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
  “我的女仆在厨房,你可以进来。”
  “谢谢你对我信任。”
  祖斐觉得他一贯诚恳、斯文、礼貌,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奸恶之徒,而且他声音里有一股说服力,使人信任他。
  祖斐放他进屋。
  他凝视祖斐。
  祖斐一无所惧,也瞪着他。
  过一会儿,祖斐老实不客气地责备他:“你是整项计划的主持人,说,靳怀刚在什么地方?”
  “他不可以再见你。”
  “为什么?”
  “祖斐,你何必知道那么多。”
  “你叫他出来,同我说,他不想再见我。”
  “祖斐,你何必自讨没趣。”
  “我反正是一个没趣的人,身不由主,顾不了那么多。”
  祖斐自己都不知道勇气自何而来,如此凶悍地办交涉。
  程作则不怒反笑,“没想到你们之间有如此坚贞的女孩子。”
  祖斐不知道是褒是贬,一时不作反应。
  “怀刚出差去了,稍后调回本地,他不能再见你。”
  祖斐激动地说:“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不——”
  “你以他的前途威胁他对不对?”
  “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这里面还有其他因素,怀刚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为一份优差放弃友情。”
  “祖斐,他不适合你。”
  “这话你不可代他说。”
  “你认识他有多久。两个星期,半个月?你不了解他,我却是看着他长大的。”
  祖斐觉得再怪异没有,她问:“程教授,什么样的人,才会干涉他人的感情生活?”
  程作则好不尴尬,一时答不上来,过了一会儿,他说:“祖斐,我很喜欢你,但是,怀刚同你在一起,会惹起许多麻烦。”
  祖斐发呆。
  她问:“你们是神职人员?”
  “不不。”
  “你们是太空署工作成员。”
  程作则一愕,不置可否。
  “你们的秘密研究室,就在山坡后面,那样的装设,也只有太空署有人力物力办得到。”
  程作则答:“祖斐,怀刚参加组织的时候,发誓效忠国家,他不能违背誓言。”
  “他仍在研究所?”
  “是。”
  “他想不想见我?”
  “我们已经说服他。”
  祖斐问:“本市政府知不知你们存在?”
  “祖斐,我已与你说得太多,我们与贵政府确有协议。”
  “你今天上来,就是为了劝我忘记靳怀刚?”
  程作则点点头。
  “教授,你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
  程作则伸出手来,握住祖斐的双手,诚恳地说:“祖斐,我请求你答应我,不要再追究我们的事。”
  他声音中有无限苦衷、遗憾、无奈、不得已。
  “趁还来得及,忘记靳怀刚,他不是你的对象。”
  祖斐问:“你们的任务真的秘密得不允许他接触外人?”
  程作则点点头。
  “可是程太太在与你结婚之前,也是个外人而已。”
  “怀刚不会与你结婚。”
  “你问过他,”祖斐苦涩,“你肯定我不会有机会?”
  程作则按不住心中讶异,“祖斐,你们的感情竟如此冲动,你并不认识靳怀刚,你根本不知他的底细,你连他的真姓名都不知道,祖斐,你是受过教育的人,理智统统搁到什么地方去了?”
  祖斐答:“一个人,只能听从他的心意。”
  程作则太息,“愚昧的感情害惨你们,不然的话,凭你们的努力聪明勤奋,成就当不止于此。”
  祖斐固执地摔掉程作则的手,她不是不知道教授苦口婆心,一番好意,但她无法压抑她内心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