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亦舒    更新:2021-12-07 12:59
  」
  秀枝吁出一口气。万亨接着说笑,「你还记得我的样子吧。」
  秀枝愣住,不出声。
  「对不起我不该说笑。」
  回到家,发觉父母在开家庭会议。
  「万亨,过来。」
  「什麽事?」
  「万新在黑池找到马嘉烈。」
  「那多好,谈判结果如何?」周父说:「一千镑,把孩子交回他。」
  万亨立刻说:「把钱交我,我立刻送去给万新。」
  周父沉默。
  周太太冷笑,「她欺我们是乡下人不懂规榘。」
  「这话怎麽说?」
  「今日收了钱,明日告进官去争取抚养权,一定是她蠃,届时又人财两失。」
  周父吟道:「赔了夫人又折兵。」像煞另一张白鸽票上的谜面。
  万亨霍一声站起来,「我去外边设法筹给他。」
  周父说:「坐下来。」
  万亨不动。
  「我明早去银行提款。」
  万亨放心了。
  「叫她签收条,将来到了法庭也有证据。」
  万亨说:「万新会感激。」
  周太太叹口气,「我从来不想儿子感激我,我只是希望他好。」
  万亨联络到万新,赶到黑池与他会合。
  兄弟俩立刻赶去赎人。
  万亨焉然发觉这个本土中下级市民渡假胜地是如此破旧不堪,沙滩是黑色的粗砂砾,根本不能赤足漫步。
  好笑的是,马嘉烈的房东竟亦是华人,她住在阁楼一间房间。
  那孩子一身脏蹲在桌子底下,被一条绳子绑住,在吃薯片。
  @已经长得相当高大,可是不会说话,啊啊连声,像个狼孩。
  万亨一阵心酸,上去解开孩子,抱在怀中。
  那幼儿已不认得亲人,挣扎哭叫。
  万新喝道:「我们应当报警。」
  马嘉烈冷漠地问:「钱呢。」
  一口利物浦乡音,开口便知不是上等人。
  万亨取出字据,「在此处签名。」
  「我不签任何字据。」
  「万新,我们即刻走。」
  马嘉烈只得画押,口中骂:「卑贱的清人。」
  万新指着她:「闭上脏嘴!」
  万亨不欲多说,一手拦住哥哥,问马嘉烈:「孩子的出生证明文件呢?」
  马嘉烈只得交出来,她追讨:「钱。」
  万亨把钞票给她。
  她松一口气。
  万亨一手抱幼儿,一手拉着万新,走火似离开那间破房子。
  幼儿不住惊慌地啼哭,万亨到附近药房买了用品及婴儿菜,先喂饱了,才替他清洁,脱下衣服一看,只见他皮肤到处是芥疮,不忍卒睹。
  需找相熟医生,陌生护理人员看见这等情况一定会交给警方处理。
  他立刻开车回利物浦。
  万新哽咽,他双目通红,「万亨,我说不尽的感激。」
  万亨微笑,奇怪,每个人都感激他,而其实,他只希望对他们好。
  孩子到家时已昏昏入睡。
  周父连忙接过,电召医生。
  周太太别说:「万亨,你做叔叔的新房且先挪出来做婴儿房吧。」
  「没问题。」
  万新见家人如此支持,竭力弭补他的过错,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片刻医生来了,替孩子做了详细检查,说了许多话,结论是「身体无大碍,三两个月再可皮光肉滑,可是孩子心锾已受到创伤,需要小心呵护。」
  周太太高兴地说:「双喜临门。」
  万亨在电话中告诉秀枝:「那孩子长相很可爱,有洋娃娃似褐色大眼睛。」
  「多大了?」
  「二十个月。」
  「现在由祖母照顾?」
  「是,明天将送到幼儿园去学讲话。」
  「总算否极泰来。」
  「收到证件没有?」
  「有一封挂号信,我明日去取。」
  「想必是它了,十二月十日星期六的飞机,我俩很快可以见面。」
  秀枝的声音低低,但十分宽慰,「是。」
  周太太在龙凤大酒楼订了十桌喜酒,周父负责写请帖。
  万亨过去一看,发觉红信壳混在诗句中,其中一句是「太公八十遇文王」这时,在万亨眼中,没有什麽事不是令人高兴及愉快的。
  小侄子周家豪迈开胖小腿走近他,他一手抄起。把他扔到半空又接着,叔侄二人哈哈大笑。
  整座周宅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周母叮嘱:「一接到人马上回家来。」
  万亨笑嘻嘻,我打算在伦敦玩三两天。「」天气太冷,有什麽好玩,待来春再去。「他特地租了旅馆,嫌亲友家淹愤,早一日到,第二天坐立不安,索性提早抵达加德威飞机场。他手上搭着一件新买的厚大衣,预备一见秀枝就让她穿上,免她着凉。望眼欲穿,第一三七号班飞机终於抵涉,万亨兴奋地走到出口迎接。旅客一批批走出来,周万亨等了又等,伊人芳踪渺渺,他的心渐渐慌张。两个小时後他满头大汗往柜怡询问,服务员讶异地说:「飞机早已清仓。」
  万亨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盘冰水,「我未婚妻本应今日抵达,她叫林秀枝。」
  服务员见他不似说谎,生了同情之心,「旅客名单本属保密┅┅」
  她发觉这个可怜的人双手在抖。
  她低头查看,「没有,没有林秀枝。」
  「这是她飞机票的复印本。」
  服务员在电脑前查了半晌,抬起头,「她退了票,没有登机。」
  「什麽?」
  「先生,你未婚妻根本没有上飞机。」
  周万亨不能相信双耳。
  她到什麽地方去了?
  耳边嗡嗡晌,他一个人琅烛回到酒店,天色已暗,无限欢喜变成了灰,他大惑不解,秀枝去了何处?
  他拨长途电话到她家,电话接通,一把男声冷漠地说:「这没有姓林的人。」立刻挂断。
  他又打到莫太太处,电话号码早已取消。
  开头,周万亨怕林秀枝生了意外,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一切分明经过蓄意安排。
  他回到利物浦时面色十分可怕。
  周父惊愕地问:「人呢?」
  万亨说出过程,他语气出奇地清晰冷静。
  万新听毕,惨痛地抬起头,说了两个字:「骗婚!」
  周太太叫起来,「不可能。」
  万亨疲倦地用手擦脸,「我想去睡一觉。」
  忽然之间,他像是老了十年。
  他把自己关在新房。
  布置全是新的,柚木双人大床、红色的百子图被面、金边的穿衣镜:新人却失了粽。
  她骗他。
  周太太敲门:「万亨,出来说话。」
  万新却道:「让他静一静。」
  周父铁青着脸,「我去找朋友商量一下。」
  他在唐人街算是有点势力。
  周太太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一会儿,忽然哭出声来,「我两个儿子好命苦。」
  万新不禁好笑,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男子也会命苦。
  万亨累极而睡。
  过了一会儿周父回来。
  周太太红着眼,「找得到人吗?」
  周父摊摊手,「除非叫苏格兰场帮着找。」
  「人去了何处?」
  「托人查过了,她将飞机票换了早一日的一三七号班机,换句话说,早已抵涉。」
  周母膛目结舌,「这是什麽意思?」
  周父顿足,「蠢人,她利用证件入境,匿藏起来,人海茫茫,我们何处去找她算账?她有了身份,可以居留,可以工作,更可领取福利金。」
  「哎呀。」周太太呆住。
  万新也愕然,「真没想到这名女子如此藏奸。」
  「一开头就立心骗我们,你这个笨妈竟未察觉,」周父叹口气,「那样容貌的女孩子,真的会嫁到炸鱼薯条外卖店来?你猪油檬了心,你吃屎。」
  周母放声大哭。
  「别吵了好不好?」
  万新忽然说:「请私家侦探把她找出来讨还公道。」
  周父冷笑,「那得花多少钱?」
  万新气馁。
  「法律上他还是周万亨的妻子。」
  「正确,叫万亨立刻办离婚手续,不然被她坑死,以後再婚是重婚罪。」
  周母呜咽,「是我害了万亨。」
  「奇是奇在万亨这次居然会听你安排入谷。」
  周母拍案而起,「我明白了,连媒人都是骗子,怪不得一下子失了踪。」
  周父又叹气,「一塌糊涂。」
  一家人都没有睡,第二天周母喉咙沙哑发痛,病了。
  周父忙着去龙凤酒家退酒席。
  周家静了下来,只馀周家豪跑来跑去踢皮球,那孩子生命力强,短短时日已恢复健康。
  万新问:「损失多少?」
  周太太没精打采,「财物也不要去说它了。」
  万所说:「我知道万亨把这些年来的节蓄全给了她。」
  「什麽?」
  「约有千镑左右。」
  周母心痛到极点,又落下泪来,「全是我的错。」
  「知人口面不知心。」
  「这林秀枝真是桃花嘴脸,羯子心肠。」
  「妈,你平常也挺精明,马嘉烈想问你要一条金项链你始终不肯。」
  「你还提那个人作甚。」
  万新呼出一口气,「偏心呢。」
  周母铁青着脸,「你说什麽?」
  万新冷笑一声。
  「刚才帮你赎回儿子,一日五餐养在家中,天天看医生,费用全归我,怎麽又怪我偏心?」
  周万新泄了气。
  周母气得脸都黄了,「我怎麽会知道两兄弟要的全是逃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