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亦舒    更新:2021-12-07 12:45
  杏友微笑,“你是决意棒红我。”
  “凭你自己本事,杏子,各行各业,没有谁捧出过谁,均靠实力。”
  “是,先生。”
  杏子坞在游客区设有小小一家门市店面,杏友不常去,平日交安妮打理,那日,特地把罗萨琳的礼服带回店去密封装盒子,遇到不速之客。
  那是两位年轻华裔妇女。
  站在玻璃橱窗外,猷凯地看杏友折好婚纱。
  片刻,她们推开玻璃门进店。
  安妮连忙上前招呼。
  杏友看清楚两位小姐都廿多岁模样,衣着考究,分明是环境富裕的游客。
  进门来都是客人,杏友放下手上工夫。
  只见其中一位像着魔般指看婚纱说:“我在家居及花园集志上见过这件礼服,原来它在这里。”
  安妮头一个笑出来。
  “我愿意买下它。”
  安妮解释:“这是非卖品,再说,它已经有人穿过。”
  可是那标致的女郎恳求:“请让我试穿一下。”
  她的同伴有点不好意思,“她下个月结婚,找不到礼服。”
  呵。
  女人同情女人。
  杏友问:“有无到欧洲几家名店去看过样子?”
  准新娘懊恼,“不是太平凡,就是太新颖,况且,我不喜欢暴露。”
  另一位问:“这件礼服由谁设计?”
  杏友答:“我。”
  “对,你姓张。”
  “不,小姓庄。”
  “庄小姐,我们姓王,这位下月出嫁的女士是我表妹。”
  “庄小姐,求你帮我设计一件。”
  杏友笑,“对不起,我不做婚纱。”
  “这件呢?”
  “这件特别为好友缝制。”
  “她真幸运。”
  那位年纪略轻一点的王小姐抓起礼服就自说自话走进试身间换上。
  出来时鼻子通红,“这就是我要的礼服。”都快哭了。
  她坐下,不愿动,也不肯脱下人家的礼服。
  杏友笑,“我介绍几位设计师给你,安妮,把爱德华及彼得的电话地址交给这位王小姐。”
  那女郎撒娇,“我只要这一件。”
  “庆芝,别这样,人家要笑我们了。”
  安妮斟上一杯茶,“不要紧,我们的针织便服也很漂亮,请看看。”
  那庆芝说:“庆芳,你帮忙求求人家嘛。”
  杏友一征,王─王庆芳。
  她忽然之间静了下来,四周圈的声音?时消失,杏友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余王庆方三个字。
  是她吗?
  一定是她,秀丽的鹅蛋脸。好脾气,一派富泰的神情,错不了。
  杏友定一定神。
  只见安妮把杏子坞招牌货取出给她挑选,她也不试穿,便应酬式选了两件外套。
  她表妹仍然穿著婚纱,“真没想到有这样可爱的小店。”
  安妮笑,“不算小了,去年制衣共七万多打。”
  杏友不发一声。
  那王庆芝小姐终于依依不舍脱下礼服。
  王庆芳取出名片放下,“庄小姐,幸会。”
  杏友连忙接过道谢。
  王庆芝说:“快叫星祥来接我们。”
  她表姐却道:“他在谈生意,怎么好打扰他。”
  “碎,要丈夫何用。”
  “你应当嫁司机,全天候廿四小时服侍。”
  安妮笑得合不拢嘴。
  只见王庆芳拨电话叫家中车子出来接。
  扰攘半天,两位王小姐终于离去。
  安妮这才诧异地说:“天下竟有这种富贵闲人。”
  杏友忙着收抬,不置可否。
  安妮取过名片读出:“王庆芳,台塑公司美国代表,”她问:“那是一家大公司吗?”
  杏友不知如何回答。
  安妮发觉杏友神色不对,“你不舒服?不如回去休息,我替你收抬。”
  杏友跌跌撞撞回到家里。
  她喘息着,像是被猛虎追了整个森林,虚脱似跌坐在沙发里。
  过了许久,杏友脸上忽然现出一丝苦涩笑意,是嘲弄自己儒怯。
  全都过去了,庄杏友已再世为人,还怕什么。
  电话铃响,杏友抬头,发觉暮色已经合拢。
  她顺手开灯,灯泡坏了,不亮。
  电话由阿利打来,“安妮说你不舒服?”
  “现在好了。”
  “我这就过来看你。”
  他带来丰富食物,见灯坏了,迅速替她换上新灯泡。
  杏友凝视他良久,忽然说:“阿利罗夫,让我们结婚吧。”
  阿利一征,佯装讶异,“什么,就为看这盏灯?”
  “为什么不呢,世人还有更多荒谬的结婚理由。”
  阿利颔首,“你想享福了。”
  “可不是。”
  阿利佯装狞笑,“没这么快,罗夫在你身上花的本钱需连利息加倍偿还,你还得帮我打天下。”
  “我想回家做家务。”
  “洗烫煮全来?”
  “是,洗厕所都干。”
  “那岂非更累,逃避不是办法。”
  “谁说我逃避,我喜欢管家。”
  “孩子呢,打算生几个?”
  杏友忽然噤声。
  半晌她才说:“告诉我关于你欧洲的计划。”
  阿利点点头,“幸好马上苏醒过来。”
  阿利策划替她猎取奖项。
  怎么样进行?当然是请客吃饭拉关系,巧妙地说好话送红包。
  世上没有免费午餐,没有付出,何来收获。
  在巴黎的一个星期,杏友天天穿著华服钻饰陪阿利外出晚宴。
  妆扮过的她犹如一名东方公主,公众场所内吸引无数目光。
  女子出来打天下,长得好,总占便宜。
  账单送到酒店来,杏友看了心惊肉跳。
  “落手这样重,可怎么翻本。”
  “在所不惜。”
  “古巴雪茄十盒,克鲁格香槟二十箱,送给谁?”
  “这些细节你不必理会。”
  “人类的贪念永无止境。”
  阿利答得好:“我满足你,你满足我,不亦乐乎。”
  他的算盘精彩,往往叫杏友骇笑。
  她身上的珠宝全部租回来戴,耀眼生辉,天天不同,可是用毕即归还首饰店。
  不过送给有关人士作为纪念的却毫不吝啬,颜色款式,全部一流。
  颁奖那日下午,阿利同她说:“你稳操胜券。”
  杏友答:“那多好。”
  “为什么不见你兴奋?”
  “得意事来,处之以淡。”
  “你总是郁郁寡欢。”
  “别理我。”
  “我不理。还有谁理。”
  杏友笑了,他的权威用不到她身上,他无奈。
  他为她挑了一袭桃红缎子极低胸大蓬裙,她无论如何不肯,只穿自己设计的半透明小小直身黑纱礼服。
  “听我的话,杏子,你上台领奖需吸引目光。”
  “我不需要那种目光。”
  “固执的骤子。”
  “彼此彼此。”
  他取出首饰盒子。“戴上这个。”
  盒子一打开,“哗,”杏子说:“如此枪俗。”
  阿利发怒,“再说,再说我揍你。”
  杏友连忙躲到一角。
  这次所谓金针奖并非欧洲大奖,可是见阿利花了这么多心血,她不忍拆穿。
  没有一步登天的事,打好基础,慢慢来。
  她趁一丝空档,独自出外??。
  几个旅游热点与初次观光的感觉完全不同,冷眼看去,只觉陈旧、老套、因循。
  露天茶座的咖啡递上来,半冷温吞,杏友没有喝,老怀疑杯子没洗干净。
  她买了一支棒冰,在亦皇宫门外轮候排队人内看塞尚画的苹果。
  售票员估错年龄,对她说:“请出示学生证。”
  杏友暮然抬头,才发觉时光已逝,永不回头,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庄杏友。
  她喏然退出队伍,回酒店去。
  她发觉阿利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几天他也真够累的。
  杏友过去坐在他身边,这小个子做起生意来天才横溢,充满灵感,什么时候落注,其么时候撤退,均胸有成竹,百发百中。
  太精明的他无疑给人一点唯利是图的感觉,因此庸俗了。
  世人都不喜欢劳碌的马大而属意悠闲的马利亚,可是若没有铢锚必计辛勤的当家人,生活怎能这样舒服。
  这时阿利忽然惊醒,“哎呀,时间快到,为什么不叫我。”
  杏友梳妆完毕,启门出来,穿的正是阿利挑选的桃红色缎裙,毫无品味,却万分娇艳。
  阿利心里高兴,嘴巴却不说出来。
  在电梯里。男士们忍不住回头对杏友看了又看。
  颁奖大会不算精彩。欧洲人最喜亲吻双颊,熟人与否,都吻个不已,杏友脸上脂粉很快掉了一半。
  她那件束腰裙子最适合站着不动,一不能上卫生间,二吃不下东西,整个晚上既渴又饿,因此有点不耐烦,可是年轻的她即便微愠,看上去仍然似一朵花。
  阿利有点紧张,抱怨场面沉闷。
  他完全是为她,与他自己无关。
  杏友站起来。
  “你去哪里?”
  “洗手。”
  “快点回来。”
  “知道了。”
  她把手放在他肩上,示意他镇静。
  杏友牵起裙据走到宴会厅外的小酒吧,叫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再叫一个。
  有人在她身边说:“好酒量。”
  杏友回过头去。
  那是一个像舞男般的欧洲人,惯于搭讪。
  “难怪你出来喝一杯,实在沉闷,听说几个大奖已全部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