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闲野斋主    更新:2021-12-07 08:21
  没想到在混乱的难民潮中他们又失散了。相互在难民流中寻找了许久,还是没有下落,各自只得按原商定,万一失散便到衡阳见面。玉英和年迈体弱的父亲一路风尘,展转来到了衡阳。没想到衡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的战场,那位亲戚为避战乱已不知逃向了何方。投亲不成,盘缠用完,表哥友仁还是没有下落。偏偏祸不单行,颠沛流离加上贫困和焦虑,使年迈的父亲又病倒了。雪上加霜的父女俩陷入了极大的因境。他们只能每天到难民救济署领取极少的食物维持残生。玉英是个姑娘家,想找点活干,挣点钱给父亲治病,但战乱年代,男人都找不到活干,又有谁会请她呢?父亲安顿在破庙中,又是一夜没合眼。他咳嗽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昏然睡去。玉英摸摸父亲布满皱纹的额头,仍然是那样的滚烫。借着断墙外透进的晨光,她惊愕的发现父亲的嘴角流着血丝,手紧紧地捏着那块代作手帕的破布,破布上也是殷红的血。望着相依为命的父亲,玉英心如刀绞的抽泣。她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弱小,弱小得像一只独行的蝼蚁,没有力量,也无人关注。她需要帮助,她思念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哥吴友仁。友仁哥!你为什么还不到来?你在哪儿呀?这时,同住在破庙中的浙江难民张大婶和她的小孙女凑过来。大婶用手摸了一下玉英父亲滚烫的额头说:
  “姑娘,哭也没有用。你爹不行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个大夫来,给你爹看看病,抓点药,不能再耽误了。”
  玉英说:“我到哪儿去弄钱呢?能当的东西都当了,没钱大夫能来嘛?想找点活干,又没人雇用。”说着,玉英哭得更伤心了。
  张大婶叹了口气,她想帮助这对可怜的父女,但无能为力。半晌,她才说了一句话:“那总不能看着你爹等死吧?”
  是呀,做女儿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病死吧,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得想办法。她想到难民救济署,既然可以施舍一碗薄粥,就可以救人一命。她决定去试一试。
  在施粥点上,等待施舍的人是那么多。玉英没时间去排队,虽然自己腹中饥饿难当,但眼下最需要的不是稀粥,而是需要大夫、需要药、需要挽救生命垂危的父亲。她直接走到队伍的前头,跪在负责施舍的官儿面前。“咚!咚!咚!”她磕了几个响头,泪流满面地说:
  “长官,行行好吧,求求你救救我爹!我是浙江的难民,父亲已经病得不行了。”
  这长官常跟难民打交道,什么事情没见过,他能心动,能有怜悯之心吗?他不克扣难民的救济粮就是大慈大悲了,何况治病不是他份内的事。玉英的话还没说完,他早就不耐烦了:
  “哎!你这是怎么了?姑娘家的跪在这里成何体统。这年月,生老病死天天都有,我管得了吗?每天有碗薄粥施舍给你们,就是你们的造化了,再打下去,连这碗粥也没了。起来!快起来!别影响政府工作。”
  到了这份上,玉英救父心切,什么也顾不上了,死活不肯起来。于是这大肚皮的官儿命令两个手下把玉英拖开。一时僵持不下,围观者甚多。这时一辆黄包车过来了,因为交通堵塞,车上穿着阔气的瘦高男人不得不下车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玉英误以为又来了一个官儿,马上挣脱过来。她跪在地上磕头、哀求,磕破的额头上,鲜血粘着尘土。她不停地叙述着自己父女的痛苦遭遇,哀求怜悯和救助。她诉说着,只要能救活自己的父亲,愿意做牛做马,以身相报。这凄惨的哭诉感动了周边的穷人,但他们能给予的帮助也只能是眼泪。这位瘦高男人到是很有耐心地听着,打量着玉英。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好了,孝顺的姑娘,别再磕头了,你看头都磕破了,快起来吧。”
  他拿出一块手绢,一手托起玉英的下巴,一手给玉英擦去伤口上的鲜血。这同时,他也更仔细的看清了这位白净的浙江姑娘,尽管脸上挂满了泪珠,但忧伤憔悴仍掩盖不住深层的美丽。他不由惊叹,战争的废墟中还能绽放如此美丽的花。于是他微笑着扶起了玉英,说:
  “现在我就去看你的父亲,人命关天,别担搁了,我们快走吧。”
  围观的一些善良人也似乎松了口气,有人说:“孝感天地,终于碰上好人、善人了。”
  这位瘦高个四十开外的男人姓罗名士坤,江湖人称“笑面虎”,是位靠战乱发财的投机商人,鸿发商行的老板,也是秀江榕树村的大地主。这榕树村就是现在的红旗村。笑面虎惧内,但又好色,所以总是变着法子玩女人,而不让那位母老虎知道。因为,他惹不起那位当国军团长的岳丈。这位母老虎深知笑面虎的禀性,便采取了“贴膏药”的办法;于是,笑面虎生意做到哪,她就跟到哪,监视到哪。按她的话说:“这膏药一贴就灵”,但究竟灵不灵,笑面虎心中有数。今天,偶尔的巧遇使笑面虎见识了玉英姑娘的年轻美貌。他决心占为己有,但不能心急,得慢慢来,迂回作战,以小求大。
  在破庙中,罗士坤请来的老中医正给玉英的父亲号脉。他一边把脉一面微微地摇了摇头,接着他又看了看患者的眼、舌等地,连手帕上的血迹也看了看,老中医这才开口:
  “姑娘啊,你爹患的是肺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你难到一点都不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医治?拖到今天已是病入膏肓,我只有尽力而为了。即使能治好,恐怕也要些时日,要花不少钱啊!再说住在这破庙中,到处通风,地面又冰凉潮湿,好人尚且难受,病人怎受得了?你在衡阳还有什么亲戚吗?”
  听完这些话,玉英姑娘眼泪又出来了。已经没有了主意的她绝望的回答:“来投靠的亲戚已经不知道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同来时还有一个表哥,这年月兵荒马乱地,在路上又冲散了。他会到这里来汇合,但至今还没有消息。”
  这个老中医是个善良的好人,但在战争逃亡的年代,穷人、病人何其之多,医生虽可以救死扶伤,但无力回天,何况他自己也要生活。他用眼神向玉英姑娘示意,你还是求求这位财主老爷吧!玉英无奈地又跪在了罗士坤的面前。这次她什么也没说,只用沉默的泪水诉说着一切。罗士坤能不明白嘛,他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于是他立即弯下腰扶起玉英:
  “姑娘,千万别这样,快起来吧!真是个孝顺的好姑娘啊,就是神灵也会感动的。人在世上钱财是身外之物,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我看你也别难过,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全部花费由我承担。”
  玉英姑娘又要磕头道谢,但被罗老爷制止了。玉英只得一再表示,欠下的钱今后一定设法归还恩人。但如何归还她已经不能去想,也无法去想。这个罗老爷的确是够精明细心了,真可谓是面面俱到。他安排玉英父女,在投靠的亲友住址附近的客栈住下,以便她表哥来了能找得到。又把浙江难民老乡张大婶及其孙女也安排到客栈住下,说是乡里乡亲相互好有个关照。这一安排把个张大婶也弄得千谢万谢,感恩不尽,连称:
  “罗老爷,你真是好人、好人呀!菩萨心肠,救苦救难的少有好人。”
  罗士坤在一切安排停当后,临走时又留下了五十块光洋,并声称过几天还要来看望。后来,他的确也来看望过两次。
  日子总算暂时安顿下来了,父亲的病情也开始有点缓解。玉英一天天的算着日子,盼望有表哥的消息,但一切如同石沉大海渺无音信。难道他出了什么事情?她不敢想。他俩从小青梅竹马,稍大后,父母双方又作了许配。他们相互爱恋,相互依赖,但如今天各一方。
  有一天,罗士坤又春风满面地来看望玉英父女。这次他带了许多战时难买到的食品,还给玉英买了一套秋装,给张大婶的孙女买了花布。这两家难民感恩载德自不用说,但玉英心里开始有些疑虑。世界上的有钱人为了积德行善,做点好事是有的,何况人性有善良的一面。但是,过分的热情是不是有所企图呢?但这种想法只在她脑海中一掠而过,她不敢深想,也无法不依赖罗士坤的帮助,只能是吃一节剥一节了。这时的谢老爹已经康复许多,而且能在屋中活动活动。忠厚的谢老爹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由衷的感激,只会激动的说:
  “罗老爷,您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罗士坤忙说:“老人家,不要这样说,千万不要激动,看你手都在发抖了,这样会把刚好的身体搞坏的。人在世上谁能没个困难呢,何况千里迢迢出门在外。你老再也别说什么做牛做马的,施恩图报,那我罗士坤不成了小人。”
  谢老爹觉得自己说错了,忙解释:“罗老爷,你别见怪,我乡下人不会说话,没喝过墨水,没受过孔夫子的点化。我是小人,你是大人,是大大的恩人。”
  罗士坤很满意这样的对话。他觉得可以试探性的进攻了,便说:“过几天我可能没时间来看你们了。家中老母做七十大寿,有许多事等我去安排。事情多,人手少,忙不过来!屋里屋外的事还得请一些可靠、做事麻利的人才行。”
  果然不出所料,谢老爹立即接下话说:“那就叫玉英姑娘去帮忙啊。这孩子干活勤快、细心,从小做惯了,不怕吃苦。我们穷人家大忙帮不上,尽点力是应该的,只要罗老爷不嫌弃。”
  罗士坤说:“这我也想过,有玉英帮忙,我放一百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