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者:闲野斋主    更新:2021-12-07 08:21
  今天一大早,兄妹俩便给老爸带上高帽,挂上黑牌,推到自家的大门口示众和批斗。他妈拦不住,只有躲在屋中大哭。后来,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时大儿子黄明轩从厂里下夜班回来,见此情景便大为光火,冲上去给了弟妹一人一记耳光,脸上手印都打出来了。明轩骂他俩是畜生,丧尽天良,别说是加入‘鬼见愁’,就是加入共产党组织也用不着这样做。小轩和明明不服气就和大哥打了起来。现在小轩又从厨房摸了把切菜刀出来,要和大哥玩命,大家真不知道如何才能劝开?”
  一听此话,周星吃惊不小,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能不管吗?他叫狗子帮自己看住一下行李,便挤进了人堆,只见小轩虽被人拖住了,但右手仍紧握菜刀在吼叫:
  “你是什么大哥,我没你这个大哥,你是资本家的孝子贤孙,是彻头彻尾的保皇派!今天有我没你,有你没我,老子今天来个彻底革命。”
  黄明轩气愤地说:“好哇!你就冲我来吧。混账东西!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革命,我们都是反革命?我是资本家的孝子贤孙,你是什么?你不是爹妈生的,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革命也得讲人性,爹妈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真行!你知不知道自己搞的是极左,是形左实右。”明轩又拍了拍胸脯说:“拿菜刀吓唬谁?来呀,有本事把你爹妈大哥都劈了,看我会不会眨一下眼。我先死的好死,你却要被送上法庭,枪毙!”
  几句话一激,黄小轩又蠢蠢欲动地挣扎起来。一直挂牌低头站在墙角的黄金鼎突然冲过来,从背后夺下了黄小轩手中的菜刀,“咚!”地一声跪在俩儿子和女儿当中。他把菜刀横在自己的咽喉上,老泪纵横地说:
  “都是我的错,我的罪孽深重,我连累了你们,弄得你们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我真儍!好好的办什么印刷厂呢?原本也只是想给后代留点产业,让儿孙能活得好一点,有个事业好继承,想不到却坑了你们。该死的应该是我,我早就该死!只希望我死后你们兄妹能好好团结,好好照顾你们可怜的老母亲。”
  说完话,黄金鼎横刀便自刎。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周星夺下了他手中的菜刀;刀握得非常紧,无奈之中,周星在黄金鼎手背的穴位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才将刀夺下。这时管治安的街道干部也来了,一场生死危机暂时得到了平息。
  家,是人生温馨的港湾,远航的游子不管在外面经历了多少狂风恶浪,一切的创伤都将在港湾中得到修复,得到安抚。因此,家的破碎常会给人带来巨大的灾难,甚至酿成绝望的悲剧。周星还是幸福的,家是完整的家,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这种温馨了。他的回来,不仅家人高兴,邻里和少儿时代的伙伴们都高兴极了。周星把带回家有限的礼品和食物与大家共享,叙述着别后的生活经历。仅一年多的时间,母亲的头发已经花白,她的白发该不是因儿子而生的吧。在单位上誉称“老黄牛”的父亲周元凱下班回来了,姐弟妹也下班或从学校回来了,家里还多了一位老人齐婆婆。老人是位无亲无友的孤老人,解放前是给上海一位大老板做丫头的,也在‘不倒翁’汉奸赵三六子家做过使唤老妈子。解放后在南城市的一个小合作商店做营业员,退休后靠有限的劳保生活。没想到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把合作商店都砸了,齐婆婆唯一的生活来源断绝,又成了孤老太。善良的周元凱夫妇便主动挑起赡养老人晚年的担子,本不富有的家日子便更拮据了。
  “老婆子,儿子回来了,准备弄点什么好吃的呀?”父亲周元凱高兴地问。
  “还等你现在来问,不是人家狗子帮忙,哪有荤菜上桌啊?肉、鱼、蛋的计划供应票早就没了。全家每月的二斤半肉都炼了猪油,油不够吃;鱼和蛋每个月打一次牙祭,也早吃掉了;是狗子托朋友帮忙买了半只猪头烧着吃,真得谢谢人家狗子。狗子,你就留下吃饭吧。”周星的母亲胡桂花说。
  “周妈,谢就不用了,我留下陪周星喝一杯,叙叙旧,也长长见识。”狗子说。
  说到狗子,这个人还是挺有意思的。他父母是五金厂的工人,没多少文化,本希望狗子能争口气,但他从小就淘气不愿读书。文不成就武吧,可养身的百艺之中他没一样能学穿的。狗子没文化却特别喜欢跟有文化的人在一起玩,不知是为了卖弄风雅还是为啥,口里常叨咕一些有头无尾或是颠三倒四的古诗、歇后语、成语、谚语,让听者忍俊不禁啼笑皆非。他喜欢交朋友,特别喜欢交女朋友,女孩子叫他干什么都唯命是从。论吹牛、脸皮厚,在孙家井狗子恐怕数第一个;再一条,就是他从三教九流的朋友那里东拼西凑地学了一点三脚猫的武术,还常拦着周星切磋切磋。他一直没有正式职业,在大街口摆了个修理自行车的小摊,间或做一些投机的小倒卖。
  几杯酒下肚,狗子的话便多了起来,开初他还听一点周星的讲话,后来他便一个人包场了。他像一个地保把孙家井文革以来发生的重大事情都叙述了一遍,但周星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同年老庚,中学的同学于国栋家。国栋的祖父于锦堂是文史馆的付馆长,是老同盟会员,参加过辛亥革命,是国民党的元老辈,是国内有名的民主人士。听国栋说,他祖父在南城刚解放时,曾被没弄清情况的地方政府判处了死刑,就在执行枪决的最后一刻,省府的命令到了,不仅枪下留人,而且被任命为省文史馆付馆长。他是对革命对共产党有功的人员,不仅同情革命,而且曾冒着危险率领自己的手下,从一股反动武装的手中抢救并释放了近三十名被俘的共产党员。当时的情况千钧一发,只要于锦堂再晚来十几分钟,这批共产党员就将烧死在浇了汽油的祠堂中。于锦堂是个文人,晚清时中过秀才、举人,没有去做官却投身于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后来,不满蒋介石政府的所作所为,便隐居于自己的故乡,并经常帮助当时处于革命低潮困难时期的共产党。因为他同情革命,蒋介石两次逮捕关押了他,并要处决他,是宋庆龄等人设法营救才得以脱身。最后一次被捕差一点被枪毙,正碰上李宗仁当了代总统,考虑于锦堂是辛亥革命的元老辈,影响很大,便释放了。他爱书也尚武,要求儿孙们即习文又练武,告诫青年人只有文武兼备才能更好的报效国家。因此国栋的父亲于荣辉不仅精于武术和医道,而且是省农科所的一名著名的昆虫学家。前几年于老先生已经过世,不知现在他们家情况如何?
  话题一转到于家,狗子的话更多了,因为周星和他对于荣辉大伯都十分崇敬,崇敬他的武术、医术和人品。狗子说:
  “于伯家还好,基本上没有受到大的冲击。这里面有几个原因:一是老太爷于锦堂在文革前几年就病故了。二是儿子于荣辉虽也是民革成员,但他并不从政,而是以科技研究为职业。三是荣辉伯的口碑甚好,为人谨慎、寡言、而且助人为乐,凭着自己的独到医术,经常救死扶伤却从不收费。还有第四点你猜是什么?”狗子故意停下来问周星。
  “狗子,真没想到,士别三日真要刮目相看,还说你没文化,现在说起话来都一套一套条理分明,还要将我的军了,从哪学来的?”周星有点诧异地反问。
  “你别转移目标,现在光顾说话忘了喝酒,我先惜花献佛祝你们合家团圆!不过喝完了酒,你还得回答那第四点。”
  “什么‘惜花献佛’,是‘借花献佛’。刚表扬了你几句,又出洋相了是不。狗子,我看你没事时还得学点文化读点书才是。”周星点了狗子一句。
  “还叫我读书?你没听说吗?现在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叫我放着无产阶级革命派不当,去做‘臭老九’,有神经病了?我文化是低一点,但我修自行车比你挣的钱多,多好几倍呀!而且我是个天地不管的自由人,多自在!”狗子得意地说。
  狗子先饮完自己杯中的酒后,大家也把各自杯中的酒喝了。周星的爸是例外,他有严重的胃病,因而只是随意的呷了一口酒。周星的弟弟周明又给大家斟满了酒。这当儿,周星细想了想狗子提出的问题,一时还真答不上,便说:
  “狗子,你也别卖关子了,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说什么我哪知道?你还是自己说了吧。”
  狗子更加得意地把桌子轻轻一拍,说:“星星,不怕你文化高会想事,这么简单的事你也会想不出吧。这第四点就是于伯那一身的武功,使得造反派很多人不敢轻易动他。”
  周星立即反驳:“扯鬼淡,这年月再好的武功也敌不过枪弹,造反派不会吃这一套。”
  狗子摇头晃脑地说:“非也!非也!这要看与什么人打交道了。如果碰上解放军,你就是武功再好也不行;可农科所都是知识份子,年轻人又少,造反派力量有限,再加上外界真真假假的传闻差不多都传神了。都说他会点穴术、会气功、会听风辩器、会暗器、会二指禅、会轻功、会医道,农科所的造反派能不有所顾忌吗?听说他单位有一个造反派不相信他的武功,有天早上,正值于伯在农科所的后园中打坐练气功,这人手拿一根木棒蹑手蹑脚地从后面靠拢过去。还没等他走近,于伯突然捡起地上一块石子向身后的天空掷去,一只小鸟立即被打了下来,偷袭者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狗子这段话倒是勾起了周星老爸周元凱对往事的回忆,他说:“于伯的医术也十分了得,我亲眼看到过许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