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闲野斋主    更新:2021-12-07 08:21
  我们触及的是你的灵魂,而不是你的皮肉;当然,这一切也要你好好的配合,老老实实地低头认罪,我们革命群众才会给你出路。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考虑到你身怀六甲,我们还为你准备了靠背椅,你可以坐在上面回答问题,现在就可以坐上去。”
  李亚如回头一看,这把京剧高椅怎么坐得上去?屁股挨边也挨不到,何况自己还是个孕妇。她明白这是赵文斌存心在戏耍她,一面假仁假义混淆视听,一面又让你够不到高椅边只能自动放弃。她太了解赵文斌此人了,记得赵文斌的档案材料上,某位领导曾写下“此人不可重用”的话。于是,李亚如把心一横,不再考虑坐的事情。赵文斌得意地冷笑了一声,对自己的“杰作”深感满意地说:
  “李副馆长,看来你是不领情不想坐哟。丑话说在前面,并非我赵某不讲政策,是你自己不愿坐,站不住了可别怨我。”
  突然,台侧传来年迈的老工友郑伯娘的声音:“慢点,慢点,别着急!李馆长,我和周星找到一个结实的小木箱,你可以放心地踩着木箱坐在椅上。”
  说着,周星放好了木箱,郑伯娘搀扶李亚如坐上了高椅子。此时,李亚如居高临下,到显到赵文斌成了被批斗者。赵文斌气得心里在暗暗地骂周星和郑伯娘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批判大会总算开场了。赵文斌和几个事先串连好的人把问题一个个地提了出来,要求李亚如回答和认罪。果不出所料,这些问题都是断章取义无限上纲的东西,被李亚如一一否认,并要求赵文斌宣读全文。赵文斌则说李亚如是在转移视线,企图蒙混过关。全场顿时冷场,连口号也喊得没开场时激昂了。李亚如看准时机说道:
  “到会的同志们,谢谢大家对我进行批判帮助,是我的错误我一定承认,是我的罪过我愿意接受惩罚。但是,为了真正做到惩前避后治病救人,应该让我说明真实的情况。如果我说的是谎言,你们怎么处置我都不过分。所以,我再三要求赵文斌同志宣读我的原文,实事求是的上纲上线和批判。如果赵文斌不愿意念,我现在可以尽我的记忆背诵,说明当时的情况。”
  “你还在狡辩抵赖,真是死不改悔。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我们决不能让李亚如继续放毒,我们决不能中她的圈套!”赵文斌拍着桌子喊了起来,又领着大家喊了一遍口号。
  没想到文艺红总的头头洪焱和市造反大军的代表薛中锐在一阵交头接耳后站起来说:
  “老赵,你怕什么!让她表演,大家也好开开眼界,识别一下香花毒草。李亚如已是秀江市的大名人了,但她一个人也翻不了天。可以让她说。”
  赵文斌不好再说什么反对意见,李亚如便开始了自己的原文背诵和情况解释。全场反映不一,有同情、有支持、有嘲笑、也有间断的起哄。这时,薛中锐出去了一趟,不一会儿他回到会场,在主席台上把桌子一拍说:
  “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李亚如,你的表演可以结束了!”他又面对台侧大声说:“红卫兵小将们,你们也可以采取革命行动了!”
  只听台侧一阵轰动,冲出十几名红卫兵,其中有三四名女红卫兵拿剪刀要剪李亚如的头发。突变的情况令李亚如防不胜防,她本能地举起手保护自己的头发,因为她心中有一个理念,保住头发才能保住女儿小雪的心灵不受到伤害。自己在外面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都不能让女儿知道,不能让边防线上的徐哥知道。她要破釜沉舟把一切的灾难和痛苦都自己扛。台下哄动了起来,然而,大多数人是冷眼旁观,一部分人在发出无助的叹息。台上另外四个陪斗者,也被红卫兵按在地上理了阴阳头。台后群艺馆的周星、郑伯娘、万山红等同志想冲上台去阻止发生意外,但所有的通道都被薛中锐请来的红卫兵把守住了。只听台上“咚!”地一声,京剧用的高椅倒了下来。周星再没有听到李亚如的反抗声,只有剪子在“咔嚓!咔嚓!”地响着。不一会儿剪子声也停了下来,一个女孩尖声地惊叫了起来:
  “血!她的下身流了许多血!是流产吧?”
  有人试了一下不吭声的李亚如的反映说:“她昏过去了!”
  群艺馆的人终于涌上了舞台。红卫兵走了,会散了,李亚如被送到医院去了。周星默默
  无言,觉得自己像得了一场大病,再也打不起精神。一个小生命还没有等到诞生就被送进了地狱,一种负罪感不断折磨着周星。
  第6章 于家院风波迭起 明轩妈一夜白发
  周星这些日子变得沉默寡言了,他像老人们一样喜欢在回忆中生活;回忆自己的童年,回忆母校和朝夕相处的同学。他们现在都怎么了,信也不见来一封。每当他在收发室查询信件时,工友郑伯娘总是十分理解地安慰道:
  “小周,别着急,过两天就会有信来的。”
  这天,天气格外的晴朗,郑伯娘高高兴兴地把一封信送到周星手上,并补上一句:“我说了这两天会有信来吧,你看,现在不是来了。”
  信是从母校寄来的,它给了周星一个惊喜,那就是一九六五年毕业的同学开始返校搞文化革命了,先到的同学已经在校成立了“六五”级返校红卫兵革命造反团。来信是以返校组织的名义寄来的。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对母校和同学总是有一种特别的眷恋之情,经过一年多的风风雨雨,天各一方的同学们又可以欢聚一堂了,无疑这是天大的喜讯。
  周星的返校要求很快得到了战斗队长高峰和赵文斌的支持,特别是赵文斌越来越希望周星不在战斗队,因为周星总是不能和自己合拍,走了到也省心。
  踏上故乡的热土,周星觉得一切都陌生了许多,往日的祥和及亲情似乎都藏了起来,故乡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这位“外来客”。他发现故乡的“红海洋”运动比秀江市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一切都被红色染过;红色的山、红色的水、红色的天、红色的地、红色的建筑、红色的人,大概做的梦也会是红色的。数不清的毛主席语录,像一行行密密麻麻红色的蚁群在红色的世界中爬行,占领了每一个角落。“红彤彤”的世界让周星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他用手擦了一下眼睛,然后快步径直向自己的家孙家井走去。
  孙家井是一条不长的小街,但源远流长;传说是一个姓孙的秀才为了方便邻里,在街口打了一口水井而得名。这条小街不大,容量却不小,一色的明清南方建筑,一家挨着一家。虽经解放后大跃进时期几度“跃进房”的改造,然而古风依旧;只不过其中包容的人是越来越多。三代同堂、四世同堂,已让这年久失修的老屋不堪重负。街头原本有一座香火旺盛的大寺院叫《普陀行宫》,从1958年大跃进开始便渐渐被一个印刷厂蚕食,直至那些老和尚被“发配从工”。这到也是件好事,慈眉善目的菩萨及和尚们过得了初一也过不了十五,这不,眼下全国的破四旧立四新运动,有多少菩萨被敲成了碎铜块,多少和尚无寺可归。孙家井是不能小看的,这条小街上有当年秀才们赴省城应试的会馆,周星的家就住在吉祥会馆中;还有解放前南城最大的印刷公司老板的宅第;有黄辅出身的国民党军电台台长的旧居;有参加过辛亥革命的民主人士老同盟会会员的家;还有解放后人民政府处决的敌、伪、要员的家属;还有画家、工艺美术家、名医、教师、工人、革命军人、小贩。这形形色色的人,就在这条小街上一代代地演绎着不同的故事。
  走进孙家井,周星的喜悦之情油然而生,脚步不由便加快了。他要给家人一个惊喜,所以事前没有写信告诉家中。走过了孙家井的井台不远便是二号门,也就是解放前金鼎印刷公司大老板黄金鼎的宅第。不知何故,大门口围了许多人,圈内似乎有人在吵架。圈外的老街坊狗子,见到周星便高兴地打起了招呼:
  “哇!周星,你回来了。可把你爹妈想坏了,特别是你妈,谈到你就抹眼泪说:‘我星星从小没离开过家,一去就是一年多,也不回家来看看。’还有我们这些老街坊,这些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个个都想你呢!”
  “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喂,这里围这么多人干什么?”周星亲热地握着狗子的手说。
  “那就不要说了,是黄家的大儿子黄明轩和二儿子黄小轩、小女儿黄明明在吵架。如果不是邻居拖住,恐怕要打出人命来的。黄伯母没办法,一个人躲在房里哭。”
  “那黄伯干什么不管一管?”周星问。
  “你还说他,全家就是为他的事闹起来的。都什么时代了,他一个解放前的资本家不挨别人整就算是不错了,还能管儿子?现在是儿女们要管他。为了他,子女们都分成了二派。听说小轩和明明想加入学校的红卫兵组织,八中‘鬼见愁战斗队’,可战斗队的头头说:‘你俩兄妹是黑五类出身,大资本家的后代,必须和家庭彻底划清阶级界限,才可以考虑加入战斗队。’明明就问;‘怎样才算是彻底划清了阶级界限?出身我又不能选择,总不能不要父母。’头头说:‘你和小轩可以在家中批斗你爸,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们是要革命的。’就为了这件事,小轩和明明昨天偷偷为他爸做好了高帽子和大黑牌子。黑牌上写着:《吸血鬼,不法资本家黄金鼎》,黄金鼎的名字上还打了个大大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