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义华公主的“真貌”
作者:御前承墨    更新:2021-12-07 07:42
  如吉布所言,大典后的第二天,穆赛一行人踏上返程。
  下朝后,梅逸急急地拦住方直:“直,玄儿身子骨根本就没好,侯爷怎么舍得让她跟着一路颠簸?”
  方直耸耸肩,无奈地说:“穆赛汗就是因为玄儿这次受伤,才不放心再把她继续留在我们身边,所以执意要带她走,连我爹都劝不住。”
  梅逸一脸落寞,捂着胸口说:“没了小妖精,这儿都是空落落的,日子好生无趣。”
  方直点头赞同,不由地唉声叹气:“说得是什么,以往防她的阴招防惯了,突然一下子懈怠下来,还真有些不适应。”
  “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引得二位大人在这儿长吁短叹,相思连连?”骆修和齐剑插了进来。
  方直和梅逸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方直嘻嘻一笑,侧目看着骆修答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我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公主外甥女儿喽!修,难道你不觉得她一走,日子平白灰暗了许多么?”
  骆修睇了一眼笑得不怀好意的方直,一言不发地撇下方直他们,径自拂袖离去。
  早已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方直一伙儿,终是爆笑出来。
  “修的死穴在这儿啊!”梅逸望着骆修的背影打趣道。
  “那可不,往事不堪回首啊——”方直举袖掩面,佯装不忍的样子。
  “几位兄台,都在这儿笑什么?”宋庆卿也凑了上来。
  “没,没什么。”齐剑笑得上不来气儿。
  傻呵呵的宋庆卿也不在意,故作神秘地小声道:“那你们可知,左寒要回京述职一事?”
  “你小子还真是不务正业,身为光禄大夫不管好你的酒醴膳馐之事,反倒关心起人家兵部的事儿来了,你说是不是啊,方司马?”齐剑狎昵地搂过方直的肩头,还故意紧了紧。
  方直用两个手指尖捏起齐剑的手,一脸嫌恶地甩到一边去。
  宋庆卿慌忙摆手为自己辩解:“我可不是有意要知道的,是太子告诉我的,他还让我准备准备,说是要为寒接风来着。”
  “噢喉!”齐剑听后马上像只撒欢的猴儿一样尖叫一声,引来频频侧目,他赶紧装咳几声掩饰过去:“咳——咳,啊呀,这天儿一热嗓子就毛燥的厉害!咳!咳!”等那些目光纷纷收了回去,齐剑复又小声说:“大家又可以聚在一起喽!”
  出了承文门,梅逸跨上马背,招呼方直道:“对了,直,听向康说,他们家的兵器铺拿到几柄上乘兵器,其中有柄古剑,虽比不上承嶪的承影,却也不逊色几分,你随我一道去瞧瞧吧,看中了我便送给你,反正你生辰也近在眼前了。”
  方直抬眼看看天,笑着婉拒:“那就先谢过了,不过今儿个有些晚了,改日吧。”
  “晚了?你吃错药了直?!还不到午时好不好!”齐剑嚷嚷了一句,飞身上马小跑到梅逸身边,“逸,他不去我去,我若看中了你便送我好了,反正我的生辰就紧挨着他的!”
  梅逸啼笑皆非,手握马鞭指着齐剑道:“你胡吣些什么!直说晚了那自然便是他有事儿耽搁了,还有,你那叫人不敢恭维的剑法,啧啧,即便是随我同去也只配给直带带眼,你就别想着糟践名剑了!你还去不?”
  齐剑语塞。
  方直回府后,直奔“亦难苑”。“亦难苑”本作“亦男苑”,是方亦男出嫁前所居住的别苑,位于镇国侯府东南角,在方亦男远嫁后,方枭便为它改动了一个字,取“相见时难别亦难”之意,借以寄托对女儿的思念。
  方直一个纵跃翻过墙,足踏莲池而过,反正他是没那个闲情雅致放着近“路”不走,而去绕那个“之”字形的水上木桥廊子。廊子尽头,弄玉正在翘首以望,看见了方直,喜形于色地迎上来:“三公子,您可是来了,婢子这就传膳,小小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方直点点头,加快步子朝阁楼走去。
  事实就是,玄墨还留在在镇国侯府,只不过为了避人耳目,才搬出了方直的别苑,而住进了僻静的“亦难苑”。与此同时,方亦男与方直姐弟俩还合计出一个假玄墨躺着马车上,不单单骗过了送行的朝廷要员,也骗过了原本知情的一众人,比如说,梅逸。如此瞒天过海,竟是玄墨自己强烈要求的,方直和方亦男不知道,她那小脑壳子里,又在酝酿着什么。
  玄墨很识时务,分别时还抱着吉布不放,像个小媳妇儿似的泪眼汪汪地哭诉:“哥哥,你可定要早早来接我!” 可等吉布前脚一走,玄墨就主动忽略受伤以来对方直的鄙夷不屑和忿恨,皮糖一样黏在方直身边,早中晚膳不见到方直决不肯动筷子。隔阂不再,两人间的热乎劲儿一日千里地向前推进。
  两日后,左寒回京,太子果然没食言,让战承嶪代他在“思墨楼”设下接风宴。
  在外历练近一年的左寒,本就英气粗犷的眉宇间平添了几分杀伐和沉稳,举手投足间也尽显大将风范,公子们七嘴八舌地表示出对他的刮目相看之意,左寒只笑不语,将他们的品头论足尽数收下,对他们的敬酒也是来者不拒。
  喝到酒酣耳热之际,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微醺的公子们也不管什么有的没的,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话题一转,不知谁引了个头,就说到玄墨身上了。
  “寒,你好生没福,早回来半个月便能见识到义华公主的身手了!”齐剑替左寒可惜。
  “噢?直,你的小外甥女那么厉害?”左寒似是并不相信齐剑的话,却转向方直求证。
  “三脚猫碰上了死耗子。”方直一笑置之。
  “不厉害怎么能让修每回都吃瘪?”齐剑不依不饶,把骆修也拐了进来。骆修投过来的目光似乎要把齐剑千刀万剐。
  一听齐剑提到了骆修,左寒马上很小人地想到了自己眼下的日子该拜谁所赐,反正北疆也去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索性肆无忌惮地大笑道:“我也能让修吃瘪,齐剑你小子怎么还不对我顶礼膜拜?”
  齐剑冷嗤一声,左寒故意卖了个关子道:“各位兄弟给我做个见证,若我做到了,咱们让剑放声驴叫三声如何?”
  见左寒保票满满,方直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骆修,骆修却仍是一副安之若素的神情。
  公子们纷纷起哄。左寒坏笑地睨着骆修,压低声音道:“修,对不住啦——”骆修心头突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左寒继续:“修,他,喜欢裸睡啊!”公子们俱是一愣,继而哄堂大笑。
  骆修微微一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轻吐一句:“寒也好不到哪去,男女通吃。”骆修是指那晚左寒对他上下其手之事,可他故意省去了下半句“连男人也摸”。那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可就变了味了,公子们有的甚至笑到了桌子底下。可他这么一说,事情就发生了转机,公子们都以为是他二人是在相互开涮,便只当成笑话听了,谁也不拿这些话当真。左寒暗暗地向骆修竖起了大拇指,意为:你狠!骆修不以为意。
  宋庆卿趁酒兴突生一问:“逸,梅小姐现在还是对直一往情深么?”
  梅逸半真半假地答:“是啊,谁能想到她就认了死理儿了,非得在直这一棵树上干吊着。”
  “直有什么好?”齐剑惟恐天下不乱,转向战承嶪挑起了方直的酸枣:“他纯情厚道统统都是假的,承嶪,连你也不知道吧?去年他生辰,自己春宵一夜好不快活,撇下我们几个,唉——”
  “噢——”又是一片起哄声和惊嘘声。
  少言寡语的战承嶪浅浅一笑道:“直,你生辰时天儿还热,大热天儿的你还做那么剧烈的‘运动’,莫非你畏暑的毛病好了?”
  本是无心的一句玩笑,梅逸听后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灰暗。
  方直赶快替自己打圆场:“哎哎,我可还是如假包换的童子哎!”
  “有你这么老的童子么!”齐剑毫不示弱。
  哪知方直很得意地笑了,反唇相讥道:“瞧瞧,这就是没好生念书的表现,《膳经•禽篇》曰:童子鸡者,未行房事之鸡也。以此类推,我说我是童子有何不妥?”
  当场又笑倒一片。
  左寒一手指着方直,一手捂着肚子,笑得五官都变了形,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说:“直,你这嘴——都可以写书去了!”
  宋庆卿面带桃花,也不知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笑出来的,抑或是两者兼有,他抿着嘴,扭捏地问:“直,告诉咱们,义华公主漂亮不?”
  “是啊是啊。”好色的公子们顿时来了兴致,纷纷附和道。霎那间,酒桌上鸦雀无声,十几双眼睛都盯着方直的嘴。
  方直一看这架势,凤眸一吊,狡黠之色从眼角滑过:“这个嘛——”
  “怎样?”
  “快说!”
  “别卖关子!”
  方直见胃口吊得差不多了,两手一摊,笑道:“我也没见过呀!”
  “嗨!”
  “你小子定是存心的!”
  “死小子!”一片失落的叹息声此起彼伏。
  “义华公主精通易容之术,承袭蒙妃戴假面的习惯是这样吧,直?”骆修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公子们的眸子再度放光。
  “是啊!”方直点头。不知情的公子们吃惊不小。
  “那你们怎么辨认她呀?一天一张脸,扎人堆里就找不见,谁知道哪个就是她?啧啧——”宋庆卿直摇头。
  “猪脑子!当然凭声音呐,每个人的声音可都是独一无二的!”孟旷敲了宋庆卿一记爆栗。
  “好像高深的易容术连声音也可以变。”齐剑插了一句。
  “凭得是这里的感觉,”方直颇为神气地指指胸,“对一个人有了感觉,就会相应地对她特有的幽香和与众不同的气质特别敏感;倘若彼此间心有灵犀,那就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轻而易举地把她从万变的皮囊中剥离出来。”
  方直的一席话,满座的公子都被触动了心思,一时席间有些沉默。
  “直,你可真懂她。”久没开口的战承嶪突然抬头启齿,笑得别有深意。
  “哎,直,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别介意呀,等下你要是不乐意,就权当我放了个屁哈,”齐剑措辞很谨慎,小心翼翼地揣测,“惊为天人的蒙妃和太子妃都不遮面,那为何单单义华公主特立独行,不肯以真貌示人?是不是——”
  齐剑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也挺恶毒,方直正在斟酌怎么回答他,突听身后闷闷的一声:“不,不是……”所有公子都惊讶地把目光投向开口之人——方舒。原来大典那日,看到玄墨真貌的不止吉布一人,还有无意中路过玄墨房间的方舒,他在有幸偷窥到玄墨揭下面具的刹那,便被震晕了。如此说来,方舒还真是很有发言权的,木讷实诚的方舒看不惯齐剑把玄墨往坏处瞎猜,本意只想为玄墨澄清几句,却没想到自己竟成了满座注目的中心,紧张之下又身不由己地结巴起来。
  “不是什么?”难得见到梅逸声色俱厉的一面。
  “不…不是…齐…齐大…大…大大人想…想得那…那样…倒…倒是…公…啊公…公…主…长…长得…得…得…”见四周的目光越来越炽热,方舒更是慌得想尿裤子,一时有些接不上茬儿,张大了嘴,空在那儿“得”个不停。
  “娘唉,我要是晕了也是被这舌头大牙漏风的厮活活给折磨过去的,直,我要‘香吻一箩筐’做补偿!”齐剑狂拍脑门子,痛苦地把脸别到一边儿。
  “小舒子啊——”骆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悟地低声念道这三个字。
  方舒一个激灵,终于接上了下面要说的:“义华…公主的真…呃…真貌长得…憨…嗯…憨……”方舒其实是又卡住了。
  听到这里,公子们先是大吃一惊。
  宋庆卿失魂落魄地喃喃:“义华公主,长得,憨?”
  孟旷留意到方舒描述的“憨“字后面紧跟的“嗯”,张大了嘴惊叹:“还这么肯定?!”
  显然,公子们对方直贴身小厮的话都深信不疑,从而心灵上都受到了严重的创伤,他们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们心中身手不凡傲世独立神秘多变的义华公主,被面具遮住的竟是一张“憨颜”。
  齐剑脸上的表情很古怪,目光闪烁地睇着方直自语:“怪不得啊——”
  左寒宽慰似的拍拍方直的肩,什么也不说。
  现在倒没人去留意方舒了,方舒在一旁拼命地甩头,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越急嘴就越不听使唤,翻来覆去地只发那一个音“憨”。正当空儿,方直责怪的目光横扫过来,见他这副垂头懊恼张口欲辩的样子,对方舒的结巴了如指掌的方直,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他不敢想也不想听的真相,当机立断地唬着脸喝断方舒:“小舒子!你太放肆了!公主的长相岂能任你胡说八道?!你这是在当面证明我管教不严还是炫耀你能恃宠而骄?!给我滚下去备马!”
  方舒这可是头一回听方直这么重地斥责自己,委屈至极,瘪了瘪嘴,强憋着眼泪跑下楼去,一溜烟儿地冲到马厩里,抱着方直的马嚎啕大哭,边哭边抽嗒:“小福子…子…我没想…想骂公主…主…我是想说…说…说她…啊…啊憨…憨嗯…嗯—很好看啊!小福子,啊斧子——”哭到最后都变了调调了,方直的马一听方舒又唤它那土了吧唧的小名,加上自己又被方舒抹了一脖子外加一马脸的眼泪鼻涕,既嫌恶又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事实竟然是这样!好端端的一个“很”字被方舒一结巴竟拆成了“憨-嗯——很”三个音。
  楼上。方直的脸上绷得死紧,臭着脸举杯道:“小奴才的话大家别往心里去,平白扰了大家喝酒的好兴致,我自罚三杯以示赔罪。”
  可方直越是严肃,有人就越是对方舒的话深信不疑,看来义华公主长得“憨”已经铁定成了不争的事实了。讪讪地客套了几句后,方直就先退席了。
  一路上,方直都没吭声,方舒便抽泣了一道儿,仿佛“男儿有泪不轻弹”跟他无甚关系一样。直到进了镇国侯府,方直才对他开了口:“小舒子,方才对不住了。”
  方舒惊于方直态度上的大转弯,倏地抽回了眼泪,望着方直直发懵,痴痴地张着嘴合不拢。
  方直面色和缓下来,拍拍方舒的肩膀,仰望星空道:“我若不开口喝断你,保不准你就说了不该说的了!”
  方舒睁圆了眼,辩解道:“公子,小的就是看不惯齐,齐大人他胡乱把公主往坏处猜,这才斗胆开口的,您为何不让小的说下去?”
  方直肃然道:“无论你开口辩解什么不都是把她往好处说不是?你可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玄儿身份本就显赫,倘若再给你一说她如何如何美,将会引来多少心怀不轨的家伙觊觎她?!至于爱往哪歪想那是旁人的事儿,与咱们无关,我的话你可明白了?”
  方舒使劲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替玄墨悲叹:公主,日后你嫁不出去可别怪小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