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作者:李约    更新:2021-12-07 06:59
  他在今年春天,就曾写了这样一首诗给她——-
  渭上冰解,
  陌间花开,
  千思百问,
  卿何时归?-
  所得到她的答复是——-
  子规夜啼,
  日日思归,
  雪山阻隔,
  君且勿催!-
  这样一来,李牧不除,她真的没有归期了。
  他和秦王政一样,焦急地等着事情的发生,不过秦王政是为了征服,他却是为了爱情。
  十七年年底,他们等待的事终于发生了。
  7
  宫外下着大雪,室内未生火,寒冷的程度比室外好不了多少。
  修长儒雅的李牧,全身甲胄危坐在正中席案上,他的一双卧蚕眉紧皱,单凤眼微闭,陷入了沉思。他刚接到赵王的诏命,召他和副将司马尚回朝任职,将军和副将职务由赵葱及颜聚接替,人已在途中,先命李牧准备交接事宜。
  左侧席案上坐的是副将司马尚,他容颜苍老,头发花白,中等身材,乃是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曾参加过长期之役。他此时也是神色仓惶,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在侧坐的则是一名年轻裨将,乃赵名将廉颇的儿子廉越,他生得一张国字脸,隆鼻海口,如今是满脸充满愤慨。
  “数年经营,废于一旦。"李牧抚摸着三绺清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末将早对将军建议过,要提防郭开这个小人,必要时也可用点钱财敷衍一下。"司马尚哭丧着脸说。
  “现在说这些已没有用了,司马将军,郭开富可敌国,我们怎样送,也满足不了他,"李牧笑着安慰他说:“再说我们征收的都是民脂民膏,用在国防抗秦上是应该的,怎么可以用来填郭开那人永远填不满的贪婪之洞!”
  廉越接着声如洪钟地说: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郭开诬告我们造反,我们就真的反了吧!相信全军士卒和战区百姓都会拥戴将军的!”
  “那怎么可以?这岂不是弄假成真,反而给郭开诬中了吗?"李牧摇摇头。
  “这些年来,将军一直表现忠诚,为什么主上还是会听信郭开那个小人的谗言?"司马尚沮丧地说。
  “莫提那个昏君了,整日醉生梦死,声色犬马,狂欢彻夜,什么时候来过战区,看看士卒和民间的劳累疾苦!"廉越气愤填膺地吼着说。
  “廉越,不要这样说主上,"李牧苦笑了笑:“所谓檐水日滴,阶石为穿,屋檐滴下的雨水虽然无力,但天长日久,阶石仍然会滴成孔洞,何况郭开日夜都陪侍主上,进谗言的机会太多了,主上怎么能不信?再加上那位赵悦老先生,不知为什么帮我的倒忙,发动邯郸市井人物、战区百姓为我请愿,说我功劳太大,武安君已不够,应该封侯裂土,增食邑为二十万户!”
  “赵悦到底是好意还是恶意?"司马尚问。
  “管他是好意还是恶意,总之害惨了我们!”廉越粗声粗平地插口。
  “商人无祖国,利之所在就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所;市井豪侠更是无祖国,只要能生存,随处都是依附寄生的地方。赵悦是秦王政的养外祖父,他想将他的地下势力渗透天下。有这两个原因,当然他会帮秦国的忙。”
  “我曾建议将军注意来自秦国的那个女间。"司马尚叹口气说:“将军总认为自己行事光明磊落,不怕一切妖魔鬼怪,想不到还是栽在她和郭开手上。”
  “我不是没有注意,"李牧带点歉意地对司马尚说:“只是无法抵抗。每次我回朝述职,我都会暗示明告地提醒主上,众口铄金,曾母虽贤,连闻三次曾参杀人,也会弃织夺窗而逃。何况主上对臣之知,不如曾母知子深,而会进谗的绝不止三人,也不会止于三次。”
  “结果仍然如此!"司马尚摇头。
  “将军准备如何做?"廉越问:“赵葱和颜聚几天内就会抵达。”
  “传令下去各军准备交接没有?"李牧问廉越。
  “今天上午已传令下去了,"廉越回答:“只是军心似乎有点不稳。”
  “主帅交替,士卒情绪浮动,这也是人之常情,"李牧笑着说:“我以前在边塞守关,遭谗调开,最后还不是复起?前次封武安君调右丞相,也是明升暗降,夺我兵权,但到秦军入侵时,不是还要用到我吗?”
  “这次可不一样,"廉越说:“据末将得到的消息,郭开想置将军于死地,兵权一交出就会收押,罪名就是谋反!”
  “我李牧十六岁以良家子从军,身经百战,受轻重伤不下二十次,如今行年五十有一,老母年前去世,孓然一身,家无恒产,身无长物,我造反是为了谁?"李牧大笑,笑声充满凄凉。
  室内三人皆无话可说,陷入沉默。
  突然中军来报:
  “全军旅尉以上领军二百余人,正在中庭等候接见。”
  “也好,省得我一一前往辞行。"李牧皱皱眉头说。
  8
  天下着鹅毛大雪,地为厚厚的冰雪所积封,番吾城整个是白茫茫一片。
  两百多位李牧军将领,身披重甲,全跪倒在中庭雪地上,每人口鼻所吐出的热气,和天上飘着的雪花相映。他们全都沉默不语,脸上充满了愤恨和坚决。
  李牧刚踏进中庭,这些人突然发声,就像迅雷一样惊人。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请将军不要中计,继续领导我们!”
  “各位弟兄请起,军中换将乃是常事,为何要看得如此严重?"李牧勉强挤出微笑:“只要抗秦保国,谁当主将来领导各位,不都是一样?”
  经李牧这一说,众人群中嘈杂起来。
  “将军忠心耿耿却屡次遭谗,这次不能再上当了!"有人大声吼着。
  “说我们谋反,我们就真的造反,杀进邯郸,砍下郭开那个奸贼的狗头!"也有人高声喊叫。
  “将军不要上当!"更多的人品声高呼。昏君奸贼不害死你绝不罢休!
  你自己不打紧,赵国还要靠何人?”
  “将军继续领导我们!不要接受乱命!"众人几乎是同口一声。
  李牧做手势要大家静下来,他用充满感情的语气说:
  “各位同生死共患难的弟兄,李牧知道各位是爱护我,但我们要是真的抗命,岂不是正中了奸人的阴谋?我李牧行事一直磊落,丹心更可坦对天日,各位不要为了一时冲动,使全军蒙羞,也为李牧带来平生的污点!”
  这时人群中有人站起,李牧一看,正是骑卒都尉赵敢,他是宗室,算起来还是赵王迁同高祖的旁支哥哥。年龄三十不到,长得龙眉凤眼,一看就发现得到他的王室血统。
  将赵国边区变成秦军泥淖,十之八九都是他的功劳,他不但英勇,而且足智多谋,乃是李牧军将领中的人望领袖。他此时侃侃而谈。
  “将军听从赵王乱命,不是利国而是误国,不是爱君而是害君!”
  “赵都尉此话怎讲?"李牧故作不解地问。
  “郭开一直想置将军于死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将军遇害,谁来领导赵国抗秦?没有将军,秦亡赵有如囊中取物,这些年来的战役都已证明这件事实。国家一破,赵王降为臣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不是将军害了他么?”
  “依你之见呢?"李牧问。
  “依末将之见,不造反,也拒绝交出兵权,赵国三分之二的精锐部队在此,赵王无力讨伐,战区军民一向自给自足,并不需要国库经费,我们就这样抗秦下去,赵王总有清醒的一天。”
  “这个主意最好!"二百余名威猛武将齐声大吼,声彻云霄,堂前避寒的鸟雀尽皆惊起,振翅欲飞,喳喳叫个不停。
  等得众人喊声停歇后,李牧突然卧蚕眉紧皱,向身后中军喝道:
  “赵敢出言狂妄,扰乱军心,拿下交军正议处!”
  几名中军围上来抓人,赵敢微笑着伸出双臂,自动就缚,口中还带着哽咽地说:
  “末将死不足惜,只望将军以国为念,珍惜自己这根赵国唯一的栋梁!”
  “事不只关赵都尉一人,我们都愿接受军法从事。"跪在雪地的诸将同声齐喊,互相伸手捆绑起来。
  李牧正皱着眉头思考该如何找台阶下时,门军领班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气喘喘地说:
  “将军,大事不好!”
  “什么事这样慌张?"李牧心底一震。
  “好多的百姓都跪在大门前,要求见将军!”
  “唉!"李牧长长叹了口气,转头苦笑对司马尚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司马将军,我们出去看看。”
  将军府门前宽广的大校场上,白皑皑的雪地上跪满黑压压的人群,男妇老幼都有,有的妇女还背负婴儿,手上牵着幼儿。他们全都捧着香案,点燃蜡烛,口中喃喃祈祷,一见李牧出来,全都高声叫喊:
  “李将军不要丢弃我们不管!”
  李牧再往左右一看,目光所及的大街和巷口全都是跪在雪地、手捧香案的民众,他忍不住心中一阵酸楚。
  赵国边境百姓几百年来都苦,先是韩、魏、赵互攻,边境一直是战场,近百年来秦孝公崛起,入侵中原,赵国是主要目标,这些边区城市也就成为主要战场,毁灭掉又在废墟上重建,没多久又遭到毁灭,百姓很难过到一天真正太平无事的日子。
  这几年来全靠李牧坐镇,韩魏不敢窥视不说,连秦军试了几次后,如今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百姓都知道,目前太平丰裕的生活全是李牧所赐,李牧一走,又会恢复到以前的朝不知夕、日夜担心受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