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作者:柳生    更新:2021-12-07 06:26
  我起头,先做上厥也吧。”他想了回,望一望东西方,灵机地看到湖波皱起,便又道:
  “微风起,清波漾纹,秋已至,岂可无动装不闻,时兴迫人春将尽,一年计划有几成?须知白发逐相寻,空过何叹无机混?”
  唐雅云笑着亦对道:“轻云飞,金气冽纷,菊虽旺,那是有意报冬临﹗潮流推人故乃送,半生事业属谁闻?不怕布衣当下客,高志不厌几屈伸﹗”她一口气念下去,亦觉顺意。
  凌子山高兴的说:“真妙,高志不厌几屈伸﹗波澜起伏,生活不凡,英雄也难免几次曲折。一般人见到成功,以为从此快活,忘了前途艰险便成了‘骄兵必败’。检查自已的事业要紧,不要一昧,屈指数自已的荣辱才是真的。”
  唐雅云拿出一张百纸,粗略草写下去,拉着凌子山去到茶室西侧的结雨亭边的惜花石下坡处,他俩用树枝挖了一个小坑,把花放入,并将花词宣读一遍,用火烧了,将灰烬扑入花片包上,然后掩土,他们凝视土谁,一时黑云四起,有下雨之象,二个人便奔走下坡。时间亦不早,各自归家不提。
  结雨亭原是求雨的圣地,今日触了惜花石却有些见验,无巧不成书,自此一连下了几日大雨,真是耕种时节,雨如黄金。
  凌子山被工作队分配来到附城的一个深山角里,住在一户贫农家里。他第一次下乡,见那农民也不那么欢迎住队,冷冷淡淡的说:“住就住吧,也没有什么好吃的。这几年搞光了,派工作队叫关心我们﹖少管些事,放手更可使我们富裕的。”这个老头子,看样子还是老土改根子,并不客气。
  凌子山想:“他个怎么对待我,一进门就不满,我又不白吃他们的,有米票有钱给他。”工作队规定,不论有无吃,单吃番薯也得交四两米票,一角二分钱一餐,自已吃二十七斤米,国家给下乡人员补足三十六斤米一个月。
  那个老头吃着一块粗粮饼道:“这生活怎样挨,现在渡荒期,家里来了人,跟我们吃,又苦了你,不跟我们吃,又拿不出好吃的待人。”
  凌子山自已本来也吃不下那木薯制的粗饼,几次暗暗丢了,还说吃过,实在饥了,到小墟里吃些小食品,心情很不好,想道:“他们不能自由耕田,捆着手儿饿肚子,怎么能怪他们有意见?”但自已只可内心同情,不能表现出来,照工作队的布置说:“今天我们翻身了,忙苦思甜,解放前你怎样过生活,还不感谢党吗﹖再苦也莫要吭声。”
  这老头子一听,眼泪流了下来,抽泣着说:
  “若讲过去,我是做牛做马,没有出头之日。解放后,才开始娶老婆,成了家。可是1960年又赔了老本,一家子也饿死了,父母妻子共三个人,还是剩下我这个老头子,和二个小儿子。我是感谢党给我的翻身,但那小官头,小官脚,虚报产量,搞放卫星,浮夸风,又坑害了多少人?不过我还算有了后代,赢了些。”
  凌子山不敢动问,只怕剌他痛了心,便转了口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你是老人家,有经验。我住到这里是来学习你的,不要当我客人,明天生产队里开个会,按上面布置抓紧插田。”
  这老头子倒也同情这小子,也半作成的道:
  “小弟,我实在告诉你吧﹗讲耕田,我们会,你若知机,就不用管我。工作队布置十天插完田,那是大局,我们这里山地,冰冷,莫过早插田,过早要死苗的,白费人工。”
  “那么怎向上汇报插秧进度?”凌子山一听凉了半截,惊慌的说,“这么说,你们不愿行动了吗﹗要照你们计划走,我在这里白等﹗”
  “你知机,最好不管,汇报却可说按他们布置说秧插了,他们也不来检查,反正到了夏天收成,我们有公余粮上交就好,这样不会使我们做白工。你一个人怎么能做多少工,无所谓搞同劳动,方便了我们,比你们日夜通宵干,就是给几十个小学生来帮耕,帮倒忙,愈帮愈糟糕。不讲农时不行,顺天者苍,逆天者亡。”这个老头子见他不老练,希望他不会硬板办事。“讲实话,我们的吃饭事,我们怎么会不管,按规律你们会讲不会做,农时,农时自应耕种有时。插秧还要准备各种基肥,还有一定工序,急不得怎可抓抢插?抢什么?要讲理嘛﹗有理不在抢。”
  凌子山想了想:“何不顺他们?自已怀个人挨了批评也是闲事,不失他们的农业工夫才重要,何不将就些?我怎可违背规律?”但道;“我听你们的,可在开会时,要口径一致,讲话相符,莫出岔子。”
  “你为我着想,我们有小孩子哭饭吃,怎会把吃饭的农业放手不理,你挨批评事小,我们批复饿事大。1958年也有教训的,现在我们可要灵活机动,不要单等过渡‘共产主义了’。”这老头拍拍凌子山的肩头,和蔼的说。“也讲目前的实际。”
  “好的,我听你的计划,那明天不用开会了吗?”凌子山还是征求他的意见。“你是长辈。”
  “我们老耕田的人,开什么会?是按季节做事,不是按提纲办事,山区住户散,不比城市集中,往还不便,也讲关心人家。土改时要分田分地,人们也以为土改过了,分了田,还有什么会可开,不想越开越有会开。耕田也讲打擂台,不是少林寺,用力大,讲拳法,这打擂台的人靠会讲的去表决心,实干的,却不会讲漂亮话﹗”这老头子朴素的口气,平静有力的说。
  “不开会可叫你和我讲‘封神传’好吗﹗”凌子山笑着说,“总要想法子,快点过日子。”
  “也是可以的,我们一边配足基肥落田堆沤,夜间无事,当然可以讲故事。”他笑着说。
  这确叫照规律办事。凌子山没有什么干,一天他约了一个青年人,到层云县有名的较高的山峰金鸡嶂去。这个青年人叫李国标,他是一个高中毕业生,因为近年来学校压缩,他家又有些坏名,在旧社会父亲因穷,自卖当过伪兵一年,在小乡村里,当个伪兵,也如城市当过伪营长之类官衔的待遇。所以他在考进大学后,又被大队干部拉了回来。他也看破红尘,安心务农。那生产队却他很亲热,并非像大队干部那样冷眼。这叫水平不同,领会政策不一。农村怎有明确的界线?都是耕田吃饭,不上进,便不管你了。安心,安心,安心就没有什么事了,基层的人,高中生混在这深山沟,也可叫屈才,况还在大学混了半年才拉回来的人,他们会在被窝里笑出声来,大队官虽小,前途却在他手里抓。
  李国标也很中意凌子山的为人性格,他们一见如故,经常凑在一块儿谈心。
  今日天气睛朗,正合登山,凌子山说:“我从小,在县城里看到这座山,听到过它的传说。早想到此一游,不过那有专门来游的机会呢?今日非来不可,来到此山的下面住队,不登此山,怎不叫人遗憾?真是机会难得。这时又有响导,真是天赐其便了。”他很兴趣的向山上走去,浑身是劲,李国标也追得气呼呼的。
  “我怎不赶上呢﹗山区人,跑山路本来就是惯了的事。”
  “惯者不奇,信心不足。”凌子山领先说。
  “可也有些道理。我上此山不过你的要求才去,我也从未有上此山的兴趣。”李国标站着拭着汗说。
  “过去我们很羡慕苏联的集体农庄,以为那是天堂生活,牢不可破。那是刚刚解放,听了宣传,可没有领会享受是劳动的结果,没有劳动,就不可能说享受。所以不论是什么政策能鼓励劳动和极性的,才能创造得到幸福。单用白等和羡慕也不解决。”凌子山一边跑一边说,“公社化,农民不愿干,一切等供给单吃三顿干饭,还没发衣裳,不上几个月就垮了。”
  李国标也有所领会,感慨地说:“讲科学先要物质基础,广大人民的辛勤劳动支持搞科学,科学人员才有研究机会,返回来科学成果又支持了广大劳动人民,群众运动搞科研,放下农活,结果二者皆不成,真是欲速则不达啊。
  “各行各业有各行的传统,一个人的喜爱,是一种科学力量,东水西调,吃力不讨好。天仙也分水火之神,四大金刚,二十八宿,各人解决各人范围,何况是人﹗一生有多少时兴啊,顺自已的喜爱,按接近的条件去搞,可省多少工夫?”凌子山放慢步子捶捶膝盖说,“人是有一种特性的,可以转弯,也要循序渐进,莫可相逆。”
  “中国人也有骨气,何必势利,读大学又不是专为自已,大学生脱离了社会团体,就如孤雁离群,起不了应有作用。那大队干部以为压住了人,所谓政审有功。其实误国奸臣才有此举,历史潮流,从来有谁可随便造成反,手掌国防部,也难半夜兵变。用政审卡人,岂非断忠良之道?历来阻塞贤路,才会迫上梁山。”李中标笑着自然说。
  凌子山感到有些倦意,站了一回才笑道:“地主所谓天堂,是旧社会相信社会是天堂,那就有他的好处,是地狱就一样是地狱。因为说旧社会是制度的腐朽,并非谁人永远可作那时的主人。刘玄德也是中山王靖之后,却成了穷人,靠自已起家,才成了蜀先主。故在旧社会,富人穷人皆并非世代相传,互相鱼肉,乃封建社会之必然。从解放初期看,有新发的地主,也有新变的穷,已是拉平即好,用成分祸及子孙,却不应该了,且看多少革命家庭出在富豪。”
  “不管该不该,他又不说在口里,暗里钻你,却去那里叫屈?不如自命清高,不向世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