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柳生    更新:2021-12-07 06:25
  这少年上去说;“是我,林大姨,还可认得?”
  “啊;你是张庆欢吗?你怎么来到广州,请里面坐吧!我上班到下午七时,下班后,才带你回家。“说完便去接他行李;好不好”。
  张庆欢笑着说;“真巧,今天你还没下班,我就来了,不然我今晚不知到什么地方去挂勾呢!据说广州旅店很难找,也很麻烦,官家生意,每日挂着满字,不是有亲朋,来广州多叫人担心。我一路上也有很多设想,找不到你,可要成为流浪者,歇在街头,被人收容了去,”
  林运华笑着说;“也是的,广州从1958年后,外地人员很从流入,特别全各地在政策的变化后,农村的人都向往城市,物质紧张了。城市还保证供应一些,也不如前时了。我在饭店酒馆工作,食品上可以说比别处容易搞些。买些次品就是”。
  张庆欢见饭店人员,川流不息,忙不过来,餐馆的食物也紧张,吵吵嚷嚷。顾客一时叫没桌子,一时叫没凳子。有的在吃饭,有的在后面踏着人家的凳梗,争取着能吃下一轮的位子。广州饭店的规矩,先食后计数交款,有位才有食,张庆欢看看黑板牌上写着各色各样菜名。再看那收款台上,收钱,收米票,接应不暇,桌上写牌挂着;“自带零钞,钱票当面点清”。一时心烦就说;你忙吧!我的行李你同我拿进后面放好,我在附近走走,七时你下班前我来和你一同回去好了。”
  “好,好!讲实话,现在工作忙,食品紧张,家中少油水,一些人都想来饭店食点糖油制品,一开门,就生意很忙,不可开交。”
  张庆欢走出店门,来到珠江河岸,望着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衣着很是随便质朴。有的拿着粗糙的面包,走路很急,好像要赶着上工一样,又好像要去抢买什么似的。有的说;“走慢了,什么也买不到,为了要买点甜品,我们一天进几次公园,买门票只是为了能进公园买食品,那有心玩那公园。过去为游公园,今天为肚填。”另一个人又说;“进公园又要遇到食品售卖时间,他们不收米票,样子神气,慢腾腾的,有什么好卖,真像大老爷一样,要求他恩赐似的。”
  张庆欢想;“过去听说,广州怎样繁华,今天变成物质紧张,一说苏联迫债, 一说遇到百年未有的大旱,三又说公社化,又说三面红旗的大跃进,这些究竟是那一个因素。就是百年未遇大旱,今年歉收今年紧,一年紧张也可以了吧!欠苏联的债有多重;付苏联人的债每人要一百元吧!多少,总不会这么重啊!影响如些深!大跃进破坏了一些财产,公社化共产风,也只损失一些财产,也不会如此啊!这些真耐心寻味,还是现行的政策不长五谷呢!旧时说广州一日千猪百羊万石米。各地源源不断运来各色货物,而今日市场到处紧张,是什么因素啊!我不想来广州工作,想来看一趟,我的心怎么呢!我做什么事业才好,国家怎样才能建设好呢﹗人心怎样才会缓和,我真不知应该怎样去对待这紧况,政策有错,就怕不改,损失再大也可复回,要及时回头,如何说呢?我也过於天真了吧!”
  张庆欢想着边走,眼看时关不早,逐回云平餐馆,且按下不题。
  曾高平会今日很早就回到家里,因为没有去打球,只是和梁美静坐了一回,就没有到其它地方,回到家时父亲刚从学校回来。他的父亲叫曾再生,是广州梅岗中学的老师,一八五七年被划成右派,降职降新,原是教导主任,现在只是一般教师。今年四十二岁,长得面大黑色,身体雄壮,见高平回来就说;“高平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今日只在街上玩了一回,遇到老同学,说了一阵闲言,无别的事就早一点回家”。曾高平应道。
  曾再生一听说遇到老同学说了一阵闲言,吓了一跳,心中很不快慰地道;
  “我不是说吗!你学体育就算了,说什么闲言,你讲闲言,政治上可就没有什么闲言,不好的就是反动之言了。断章取义的事,我也见过不少,问事不知,无事早归。我以前也想,百家争鸣,说了有什么怕的,又说不打棍子,不抓辩子,不戴帽子,我在反右运动开头还是核心小组成员,斗倒不少右派,到了后期,我因引经据典,去评那些右派,还说什么思想也不是绝对的,这是罪有应得,因为绝对的思想是存在的,我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他们问我毛泽东思想是否绝对的,我也未指其名。”
  “你为什么要到经据典呢!”曾高平质问父亲说;
  “不这样分析他们,他们就评不上右派,利用一点,不及其佘,无限上纲,使他们无可反驳。我是语文教师,古典比较懂得,没有二下子,也下不了场,一般都是老大学生,他们有才能,瞧不起领导,要权要高薪,我吗?我也不是不要权,借此发挥自己的才干,不想过了头,也成了右派。这样的情况我知的,也不单是我,当时要我做右派,要我认帐,还对我说,答了字吧!早承认早脱帽,要区别对待,有出路的,我也想迟承认不如早承认。希望早结束,少纠缠,希望早日解放,不想到现在几年,还是右派,同学不能叫我老师,叫我先生,真气死我,只用我一技之长。我想忍得一时之气,不计了吧!他们看我,我不看他,学生叫我先生,我更镇静些,有什么办法,将我置以死地,才快活,我不但没有脱帽,反而出了很多令我痛心的事,说错一句话,也说我要想翻天,我有什么能力去翻天啊!”
  曾高平听了默语无言,自己虽然也感到已经累及,不能想什么进步之事,只是想掂好身体,看做什么工作,此生前途若何,不知去向。由它奔流出海吧﹗我已无可自制了。
  曾再生又问;“你的同学想做什么工作,你对他如此好说。”心中又是旧病复发,不讲是非,也想知是非,人总有好知之心。
  曾高平说;“她想当作家,你还敢想;”
  曾再生又问;“你对她说些什么?”
  曾高平说;“我只是说希望她写一些符合人民愿望的作名。不过这也不简单,要术是高的,就事论事也是没有生气的,你是教文学的,会不知这些吗?我这样说也总不会犯事啊﹗”
  “符合潮流才好啊﹗相机而行,讲话要看主人面,写出符合国家的意志,作品才能问世。政於人心吗?很难说,什么是人心意向呢?比如反右派,有些人觉得这样干不很好,但又说人民拍手称快,其实多少人能理解运动呢?过了十年,也不会理解上次运动的作用,阶级斗争,是怎样理解,现在我更想不清楚。”再生老师好像他忘了他是怎样被评为右派,今晚又喝了点酒,一时胆壮,多年不说话,现在又唠唠叨叨的,好像兴来了,就忘了疮痛。
  曾高平说;“记着吧;这些话一说就不好了,在同行而前不能说啊﹗有一些人每天寻找立功机会,注意阶级斗争的动向。你的话一落到他耳朵里,又要斗几天几夜,搞得一些好同事,也得跟着忙几个晚上才住手,吹毛求疵。就是过去说的,‘和上无眠,孝子无睡﹗人们是想安静,但他们说,树欲静,风不止,其实这是他生风,是那一个人无事生非,扩大事实,搞得国无宁日呢﹗有的专靠此升职,欺骗上级,无中生有。”
  “算了,算了,不要搞到父子右派,又说你是孝子贤孙,今日就谈到这里,你慢慢才知怎样做人,六十六,学不足,处世的知识,我还要从头学起。”再生说着边走边摇头,“如果现在又有什么运动,儿子也要斗父亲,不然你的出路也有问题。”
  “我保证不这样做。”曾高平直捷了当地说。
  “太义灭亲,是自古有的,也是值得赞扬。”
  曾高平听了很不满地说。“大义灭亲是要的,反党叛国投敌自然不行谁都可讨之。但用上纲,无中生有,这叫什么大义,大义是不是用分析,叛国投敌,证据确实才是。用某一句话扩大含义,人云亦云,说什么大义灭亲,只是投机取巧”。
  “我不想你也有这些才学,‘大义’二字不容易做到,过去也有各守臣节,不是一律相强的”再生说;。
  “我现在也完了,想什么进步也已成泡影,但我也不怨你,因为你的错误好像好心人,办了坏事,犯错误,连自己也不知实质。”高平说;“初解放我才七八岁,你分了田,当了乡教师,以后又调来广州,我想我进城市,有希望了,不想你又成了右派,这是命运啊﹗这不是八字命运,就是个人和国家相关的命运,国家强大,工厂林立,自然要当工人是容易的。不想经过人民公社,大学又下放,工厂压缩,城市又说要减人,我的最低要术,当工厂也难了。这也是又要打回老家去,就地干了,”
  “不当工人就当农民,反正总可生活吗﹗多少贫下中农也是耕田吗?不过你不是从小锻炼,中年出家,辛苦点罢了,”再生安慰着他的儿子,自己也并非没有一点痛苦的心情。
  “我也不是怨父亲,因为你不是呼反动口号,打倒谁,又不是想参加反革命组织,不是当美日特务,这样的情况还出现很多老革命身上。我难道没有看到吗?以后也有很多运动,每次运动,都有一批人当成敌人。”曾高平喝了口水接着又说;“只要国家早日强大,我可以安居乐业就好了。”
  “我出身在贫农家庭,本质好,皮白肉红。”
  “没有改造好世界观,就会退步,”曾高平说。
  再生忽然想起有一事儿说;“我还要到学校,校长要找我谈话,现在七时多,还来得及,八时准时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