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天刀刑(下)
作者:夜与羔羊    更新:2021-12-07 01:27
  这个后宫空荡荡的,没有侍女也没有卫兵。因为卫兵带着兵器,而女人永远是敌人。她喜欢一个人在空荡的房间拈着衣脚翩翩起舞,旋转的长裙用华丽映衬肃穆的深宫,这样很好。
  一个男人只应该有一个女人。
  这就是她在一夜中杀死所有后宫女人后的解释。
  没有惨白的恐惧,没有明亮的泪,她甚至看着冰帝坏坏地笑着。可是她却赢得了这一切。的确,一个男人只应该有一个女人,他早被这一个征服了。
  不过有时她也会寂寞,虽然一个女人同时也应该只有一个男人,可是她从来没有为自己选择过。她早就忘了是怎么来到这座城堡,大概,一定是与她凄惨的身世有关。
  但这里就有一个男人,所以她别无选择。
  现在,她的宫殿里多了一样摆设。那摆设如同是一个巨大,沉默的梳妆台,她看着他常常舍不得移开自己的双眸。
  “梳妆台”睁开眼睛,看到高高在上的天花板,以及自身所在的如海洋般辽阔,如波浪般柔软的床上。然后他看到了她。
  他问:“我什么时候能离开?”
  她有些失望,问:“你什么时候好啊?好了你就可以走了。”
  “我好了。”安在说着支撑着站起,却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他丧气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已经止血了,但毕竟之前失血太多了。
  她暗自偷笑,坐在床的另一角说:“你老老实实地待着吧。你怕我吃了你吗?”
  他怔了一会,居然说:“有点。”
  “我发现你的胆子特别的大,你不怕冰帝,甚至一点都不怕我。”她不待他回答说,“你没听说,我是杀死所有后宫女人的魔鬼吗?”
  “鬼?”安在笑了下说,“那有什么好怕的?我以前就是鬼,我还认识好多鬼呢,对,我们一共是七个。”
  “有没有女鬼?”她莫名其妙地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
  “有啊,可漂亮了。”他出神地说着,然后补充道,“是我妻子。”
  她有点被愚弄的感觉:“你还真想找个女鬼做妻子呢,哼!疯子。你别岔开话题了,我问你,你不怕我?”
  “不怕啊。”他说着看着窗外说,“杀人的人只是罪人,我不怕。我只怕命运,让我错过要等的人。”
  她的眼神跟着他,问:“你确定你等的人会来吗?”
  “不知道,但我会等。”他躺在床上惬意地笑笑。
  瞧他的神态就知道是在等自己最亲密的爱人嘛,干嘛说得酸不溜湫的。她却仍然羡慕他口中的那个要等的人。
  夜晚,他忽然不见了她。他的肚子在叫,也不知道这偌大的宫殿有什么吃的,冰后靠吃什么过活?
  但他也无力去寻找事物,等着吧。希望冰后总不至于让他饿死。
  忽然他闻到小米的清香,然后他便看到冰后端着一个大盘子,盘子上盛着一碗小米粥。
  冰后放在他面前,他便顾不得烫,稀里哗啦地喝了起来,甚至舌头都被烫麻了也不管。
  冰后看着他微笑着说:“有毒哦,你慢点喝。”
  然而他却不停地喝。
  “你为什么不信呢?”她叹气道,脸上却又甜蜜地笑着。
  很快一大碗粥就被喝完。他脸色好了很多,显得更有精神。他看着冰后,这个女人古古怪怪的,多少对她有了点兴趣。
  他不禁问了一个不该自己问的问题:“你小时候是怎样的?”
  冰后警觉地说:“你为什么想知道?”
  他有点退缩说:“也没什么……”
  冰后悠悠地说:“这个世界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了……不,也许还有千年眼会知道我的过去……”
  “什么是千年眼?”
  “千年眼是花国花帝的宝物,能洞穿世间的秘密。只有拿到另一件宝物――海国的海星司南,才能躲避千年眼的窥视。”
  “哦……”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又说,“其实不用千年眼也能知道别人心底的事……我有一种催眠术,是可以让人自己说出来的。”
  冰后摇摇头说:“我不信。”
  安在拿过一个茶杯,里面是已经冷掉的茶水。他说:“这种催眠叫做‘水镜’,你看看这个茶杯中的茶叶。”
  冰后将茶杯端近,然后看着里面的茶叶,却发现原来里面浮着的只有一根茶叶,剩下的都在浑浊的茶水下。她的眼睛也不自觉地随着茶叶飘荡。
  她感到自身的力量正在化解,全身忽然变得很舒适。伴随着遥远的号角声,她回到了战场。她看见了自己,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正被她的母亲牵着在满是横尸的战场上狂奔。
  身后是侵略者纵马追赶。母亲终因体力不支倒下,侵略者赶到,对母亲说了些什么。母亲居然把她推到了身前,交给了侵略者,然后一溜烟地逃跑了。
  然后她又出现在后宫里,那时她已长成花容月貌的女人,得到了冰帝的宠信。在八月十五哪天,她最好的朋友芯贵人来祝贺。说皇后让她拿来一盒月饼给她吃,她高兴地和丫鬟分享了一半。丫头吃得快,她还没来得及吃就发现丫鬟已经气孔流血,死了。
  她恐惧着,跑到芯贵人那,却发现她正和皇后谈论她的愚蠢和悲哀。于是她用剑杀死了皇后,并让芯贵人送给每个后宫的女人一盒月饼。当然,是有毒的。她在这样的一个悲哀和恐惧的团圆夜里,杀了所有有罪和无罪的女人们……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茶几上是刚刚的那杯茶,似乎还没有动过。而安在已经在床上昏昏睡去。
  她擦干泪,吹熄蜡烛,躺在了安在的身边。凑到他耳旁说:“我只有一张床,你不介意吧。”
  无语。
  她仍在他耳旁说:“你知道了太多……你偷窥了我……”
  他仍然背对着她,不言语。
  忽然他感到全身火一样的燥热起来,他痛苦地颤抖着,肌肉像是在燃烧。
  “我在粥里下了毒。就像那月饼里的毒一样。”她在漆黑的夜里悠悠地说着。
  “你很热?”她开始褪去他的外衣说,“我现在不想你死了,我的身体就是冰,抱着我,就能解你的毒。”
  他忍耐着,不言语。
  “你不恐惧死吗?死是多么可怕和孤独?死了怎么继续等待?你的妻子……”她的话突然被他火热的身体所阻断。
  他像是愤怒的公牛一样肆意地冲撞着她。良久,风平浪静,她伏在他背上说:“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因为你让我想起我忘记的过去,虽然那不愉快……”
  就这样沉沉地睡去。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站在庭院外,看那株被冰冻死的雪梨花了。
  她披衣过来,淡淡地说:“那株死了。”
  “我可以让它活过来。”安在对她笑笑,然后用手一触摸,冰就溶解了。
  “水会变成冰,没有水,它就会死。”
  他拾起一块雪团,手一用力,冰变聚成了水从指缝间流下,灌溉着花。
  “你一离开,它就会死。”她叹息说,“而你终究会离开,你会背叛它对你的期望。”
  “恐惧别人的背叛,不信任别人,会让你学不会坦诚。只会为你招致更多的不幸。”他看着那株雪梨花说。
  “我能信任你吗?”她说完又摇摇头说,“不,你还是会离开的。”
  他没有回答。之后他康复了,被冰帝任命为不冻将军,出征海国。
  在他离开的日子,她天天凝望着那株雪梨花。为了不让它冻死,她忽然想到了很多办法。为它剥去冰衣,为它找水。它居然活了下来。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他只送给了她一样礼物,就是海星司南。
  他只说:“你的了。”
  她明白,有些东西即使她不愿意期待,也已经不得不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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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钉在城墙上,迷茫地回忆着这些事,竟然也觉得快乐。她终于明白,天刀刑对她是多大的恩赐,她有那么多时间回顾一生的美好。
  她终于看到自己爱着的那个神奇的男人,他在城门下看着她,一言不发。她明白他在向她承诺,倾诉。
  她张开了双臂,隔着冰风,跨越一切,拥住了他。她轻启朱唇说:“我相信……”
  虽然只是微弱得不可能听到的声音,但竟然使他流下了眼泪,再坠落成冰。
  “什么不冻的水!笑死人了!”她心里这样想着,却无力发声。她微笑着,满脸是幸福的泪,却是不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