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美]H·G·威尔斯    更新:2021-12-06 20:25
  “砰,砰。”两管子弹都订到外面来了,第一颗似乎打中了硫磺桶,将桶皮的一边打破,激起一阵黄色烟尘。
  雷德伍德的枪正好在手边,也朝一个从他面前跳过的灰糊糊的东西开了一枪。他看见了个宽大的后部,长长的尾巴覆盖着鳞片,两只后脚,脚掌很长。他又打出另一管子弹。老鼠拐过屋角不见了,他看见本辛顿跌倒在地上。
  接着,有一会儿人们都忙着摆弄枪支。
  足有三分钟,生命在试验饲养场变得不值钱了,只听得枪声一片。
  雷德伍德在激动中没顾得上本辛顿,冲过去追老鼠,迎头被一堆冲他飞来的碎砖头、灰泥、墙皮和朽板条砸着,那是子弹打穿墙壁造成的。
  他发现自己坐在地上,手上嘴上都是血,四周一下安静极了。
  接着,屋里传来一个平板的声音,说:“好家伙!”
  “喂!”雷德伍德喊了声。
  “喂,外边的!”那声音回答。
  接着:“你们打着了吗?”
  一种友谊的责任感回到雷德伍德心中。“本辛顿先生受伤了吗?”他问。里面那人没有听清楚。
  “我倒没有,谁也甭怪。”屋里的声音说。
  雷德伍德更清楚地觉得他一定打中本辛顿了。他忘了自己脸上的伤,站起身往回走,发现本辛顿坐在地上揉着肩膀。
  本辛顿从眼镜上面望着他。“我们打中了它,雷德伍德,”他说,“它想从代上面跳过去,把我撞倒了。可是我把两管子弹都给了它。哎呀!它把我肩膀撞得真痛,真的。”
  里面那人出现在门口,“我一枪打中了它的前胸,一枪打着了旁边。”他说。
  “马车呢?”科萨尔从一丛巨大的金丝雀蔓草叶子中走出来。
  雷德伍德惊异地看到,第一,显然没有人中弹;第二,煤车和草车都移动了五十码,现在正轮毂交错,停在变了样子的斯金纳的菜园里。马已不再往前拽。破了的硫磺桶横在半路上,上面一片硫磺尘雾。他向科萨尔指了指硫磺桶,向它走过去。
  “有人看见那只老鼠吗?”科萨尔一边喊,一边跟他走去。
  “我一次打中肋条骨,还有一次它正冲我来时、打在它的脸上。”
  又有两人过来,他们对着扭在一起的车轮发愁。
  “我把那个老鼠打死了,”一个人说。
  “他们也打中了吗?”科萨尔问。
  “吉姆发现的,在树篱那面。它刚一拐过来,我就打中了。卫克打在它肩膀后面。”
  秩序恢复以后,雷德伍德去看那个不成样子的大尸体。那畜牲侧躺着,身子稍有点弓。它的啮齿类的大牙垂在往后缩着的下颚外面,使它的脸带有一种极度虚弱和微微渴望的模样。它似乎一点也不凶残可怕。它的前爪使雷德伍德想到瘦瘦的手。除了颈上每边各有一个规规矩矩、边上烧焦的圆洞而外,身上绝对完整无损。雷德伍德对这个事实想了一阵。
  “刚才准是有两只老鼠。”最后,他说着走开了。
  “不错。人人都打中的那一只——却跑了。”
  “我有把握,我的那一枪——”
  一根金丝雀蔓草叶子的卷须,在忙着它那神秘的寻求把握之物,因为这构成一根卷须的生涯。这相卷须正引人注意地弯向他的脖颈,使他赶紧迈开一步。
  “鸣兹兹兹兹兹,”声音从远处黄蜂窝传过来,“呜呜兹呜呜。”
  5
  这个事件使他们警觉起来,但却并不紧张。
  他们把东西搬进屋里。显然,打从斯金纳太太逃走之后,这屋子已被耗子洗劫过。四个人把两匹马送回希克里勃罗去。他们将死鼠拖到树篱,放到一个从屋子窗口能够看到的地方,他们偶然在沟里碰上了一堆大蠼螋。它们急忙四散,可是科萨尔伸出其长无比的手脚,用靴子和枪托弄死了几只。接着,另外两个人又对金丝雀蔓草的一些主茎大加砍伐——它们都是些大柱子,直径足有两尺,长在房后污水坑边;科萨尔把屋子整理得可以过夜,本辛顿、雷德伍德,还有个电工助理,则谨慎地围着鸡棚去找老鼠洞。
  他们三个人远远地绕过大荨麻,因为这些大家伙的毒刺足有一英寸长,叫人望而生畏。他们绕到那啃过的栅栏踏级外面,忽然看见了那些极大的老鼠洞最西边的一个洞口,洞根深,发出一股不好闻的气味、他们三个紧靠到一起。
  “我希望它们会出来,”雷德伍德看了一眼墙上的檐子,说道。
  “要是不呢——”本辛顿在捉摸。
  “会的,”雷德伍德说。
  他们考虑着。
  “得准备个火,如果我们真进去的话,”雷德伍德说。
  他们走上一条穿过松林的白沙路,一看见蜂洞便停住了脚步。太阳正在西沉,黄蜂纷纷回窠;在金色的阳光下,它们的翅膀在身子周围造成一团螺旋形的光晕。三个人从树下向外张望——他们不想走到树林边上去——看着这些巨型昆虫落下地,爬一会,钻进窝去下见了。
  “从现在起,它们会安静几个钟头,”雷德伍德说。
  “我们好像又变成了小孩子。”
  “我们不会看不见这些洞的,”本辛顿说,“夜里黑也不要紧。顺便说说——关于照明——”
  “有满月,”电工说,“我看见月亮出来了。”
  他们回去找科萨尔商量。
  他说,明摆着的,天黑以后,他们得把硫磺、硝石和巴黎石膏搬过树林。因此,他们便开桶装袋搬起来。
  除了一开始喊过几声指令外,没有人说一句话,黄蜂的嗡嗡声也已停止,世界上悄然无声,只有脚步声。负重的人的沉重呼吸声和口袋落地的沉重声音。
  大家全都轮流搬运,只有本辛顿由于明显的不舒服,没有参加。他端着枪,呆在斯金纳夫妇的卧室里,守望着那只死鼠的尸体,其余的人轮流休息,每次两个人一同守着荨麻丛后面的洞口。荨麻的花粉囊已经成熟,不时地,守在那里的人就会彼爆裂声吓一大跳,粉囊爆裂的声音就像手枪声一样,花粉大得像打鹿的子弹,劈里啪啦落到四周。
  本辛顿在窗口,坐在一张罩着肮脏布套、塞着马毛的硬梆梆的扶手椅上,这把椅子曾经给斯金纳夫妇的客厅装过多年门面。他把不熟悉的长枪放在窗台上,那副眼镜一会儿盯住渐渐浓重的暮色中黑黝黝的死老鼠,一会儿又好奇地沉思着四下张望。外面有股淡淡的煤油气味,因为有一桶油漏了,还有股砍倒了的蔓草发出的比较好闻一点的气味。
  屋里,他一转过头,就闻见一种住家的混杂气味,啤酒,干奶酪、烂苹果的气味,还有作为主调的旧靴子味儿,都令人想到失踪了的斯金纳一家。他看了这昏暗的房间一会。家俱全已经不像样子了——大概是个好管闲事的老鼠干的——只有门上挂的一件上衣,一个刀片,一些脏纸,一片常年不用已经硬成犄角一样的管状的肥皂,还保留着清晰强烈的斯金纳先生个人的气息。本辛顿忽然十分离奇地意识到,很可能这个人就正是被黑地上躺着的死鼠咬死吃掉的,至少有它一份。
  想一想,那么个看来无害的化学上的发现,竟然导致了所有的这些后果!这里,他是在自己的国家英格兰,可是却置身于无限的危险之中,独自一个拿着枪,坐在黄昏微光下的这间破败房屋里,远离一切舒适和安慰,肩上还被枪托震出了青伤,还有——老天爷!
  他看出,对他说来,现在环境发生了多么深刻的变化。他说走就走,来参加这场可惊可怪的经历,竟连他的珍姐都没打个招呼!她会对他怎么想呢?
  他尽力想象,却想不出来。他有种奇异的感觉,觉得他们永远分了手,而且再也不会聚到一起了。他觉得自己迈了一步。进入下一种新的巨物的世界。这些愈来愈深重的阴影里还会藏着些什么大怪物呢?在鹅黄浅绿的西方天空衬托下,巨大的荨麻尖梢映得分外显明。万籁俱寂——真是安静极了。
  他奇怪怎么听不见房角那边的声音了呢。车棚一带黑侗洞的,像是个无底深渊。
  砰!砰!砰!
  一串回音,一声呐喊。
  砰,又是减弱了的回声。
  寂静。
  接着,谢天谢地!雷德伍德和科萨尔从悄然无声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雷德伍德在喊:“本辛顿!”
  “本辛顿!我们又打中了一只老鼠!”
  “科萨尔又打中了一只老鼠!”
  6
  这支远怔军打过尖,夜幕就降临了。群星灿烂,汉基方向惭泛白光,标示出了月亮的所在。老鼠侗口还保持着警戒,只是监守的人已经移到洞口上边的山坡上,觉得这里是个更安全的射击地点。他们蹲在浓重的露水里,拿威士忌对付潮湿。剩下的人都在屋里休息,三位领导人在跟大家讨论仅里的行动。临近午夜,月亮升起,她才离地面,所有的人,除老鼠洞口的警戒外,都由科萨尔率领,成单行向黄蜂窝进发。
  他们发现处置黄蜂窝特别容易,容易得令人惊讶。只不过挺费时间,却不比对付普通蜂窝更难。危险是有的,当然——生命危险;不过,危险并没有真的在这预兆不祥的小山坡上露头。他们把硫磺和硝石塞进去,牢牢堵住洞口,点燃了导人线。然后,出于一种不约而同的冲动,除科萨尔以外所有的人都掉头跑过长长的松树影子,这才发现科萨尔还留在后面,便又站住聚在一处,离开一百码远,以一道壕沟作为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