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作者:邓九刚 王西萍    更新:2021-12-06 19:23
  车子停下了,莲子反倒醒了,她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于是叫道:“爹!——”
  张友和:“莲子!”张友和赶紧下马,过去把莲子抱出来,父子俩亲昵着。
  车倌等得不耐烦了,问道:“哎,这到底是走不走啦?”
  玉莲叫道:“莲子,快上来!我们走!”
  张友和和气地对车倌说:“大哥,不走了!夫妻俩闹了点别扭,这是赌气呢!”
  玉莲嚷道:“你让我走!莲子,过来!”
  张友和不高兴了,他将脸一拉,对车倌说:“掉头,回城!”
  女人毕竟是女人。玉莲到底没有拗过张友和,虽然痛苦着、无奈着,但还是在张友和的监护下坐着马车返回了城里。
  那天晌午吃饭时,大家都不说话,绥生和莲子看大人们都不说话,俩人也不敢淘气了,趴在桌子上呼噜胡噜地扒饭。玉莲坐在那里,挑了几筷子没有胃口,于是就搁下了碗。张友和却在一盅接一盅地喝酒,看样子已经有了八分醉。
  绥生看看大人的脸色:“我吃饱了。”见哥哥不吃了,莲子也乖觉地:“我也吃饱了。”兄妹俩溜下饭桌,走了。
  玉莲站起来也要出去,张友和一把抓住她:“你要去哪儿?”
  玉莲不语。
  张友和胳膊一甩,玉莲被摔倒在炕上。张友和红头涨脸地说:“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玉莲漠然地看着张友和。
  “我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你心里想的一直还是他对不对?”说着,张友和又灌了一盅酒:“一天哭丧个脸,好像我张友和给了你多大的委屈,那你去找他呀,去呀!”
  玉莲给张友和盛了一碗饭:“吃饭吧!”
  张友和一抬手把碗扫在地上:“你别给我来这一套!”
  玉莲痛苦地:“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张友和一把拽住玉莲按在炕上,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吼道:“从成亲那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你不能再想着他!不能!——”
  玉莲躺在炕上,一副万念皆灰的模样……玉莲脸色惨白转向铁青……她闭上了眼睛:“那好,你就成全了我……求求你掐死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
  张友和一听反倒松开了手,他把玉莲从炕上拉起来,搂在怀里,又是哭又是哄地:“玉莲,别走,别离开家,你看咱现在过得多好,哪儿也别去,哪儿也别去,玉莲我喝多了,你别怪我……你是我的女人,我会对你好的,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句话,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给你摘……”
  玉莲躺在炕上泣不成声。
  06
  夜里,张友和喝得烂醉,睡得跟死人似的。绥生从下午走了就没回来,柜上的伙计稍话来说绥生在店铺里呢,今晚上不回来了。
  玉莲面对一盏孤灯坐在炕上,手掌一起一落地拍着莲子睡觉,表情呆滞,她正在轻声地给莲子讲故事。
  ……
  莲子央告说:“娘,你接着说吗。”
  玉莲:“那时候,他们俩那个好啊,是真好,俩人坐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咋看都看不够,他们连一天都不愿意分开……可是后来,那男的出去做买卖,就再没回来……”
  莲子:“娘,后来呢?”
  玉莲禁不住落泪:“后来……后来那女的就成了别人的女人,还有了一个小闺女……”
  莲子迷迷糊糊地:“再后来呢?”
  玉莲哭的说不出话来,她拿起一块手巾捂在嘴上。
  莲子睡着了。
  玉莲泪眼婆娑地:“老天爷,我是走不能走在不能在,你让我可怎么活啊……”
  新三义泰店铺的内堂,太春正在打算盘合账,赫连领着玉莲进来。
  赫连大声说:“大掌柜,你看谁来了!”
  太春抬头一看,竟然是玉莲!
  太春没想到玉莲会到这里找他,但还是平静地说:“噢,赫连,你忙去吧。”
  玉莲和太春站在地上,相对无言。为了摆脱尴尬,太春赶忙让座:“哦,你坐吧。”
  玉莲机械地坐在那里。
  太春又端来一碗水:“喝口水吧。你找我有事?”
  玉莲:“我……”
  玉莲似有千言万语,可是看太春冷淡的样子,便不想说了。她将手上的包袱放在太春的面前:“这是老乡锁娃捎来的,是娘给你做的鞋;娘想你了,叫你回去。”
  太春手打开那个包袱,里面是一双双的布鞋,他的眼睛顿时潮湿了。
  玉莲坐在那里很尴尬,她站起来:“没什么事吧,我走了。”
  “你等等!”
  太春回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是那个大红兜肚。太春淡然说:“这个,你拿回去吧。”
  望着那个红兜肚,刹那间,千般委屈万般痛苦一齐袭来,玉莲所有淤积的情绪一下子迸发了,她突然大叫一声:“哥!——”
  听玉莲这一声喊叫,太春浑身一颤,禁不住也是热泪横流,他转过身去。
  太春硬着心肠道:“没事了,你走吧。”
  玉莲哭道:“太春哥,这么久了,你就不想和我说点什么?”
  太春:……
  玉莲:“你也不问问我这几年是咋活过来的?”
  太春匆匆把那个红兜肚往玉莲手中一塞:“我柜上还忙着。说罢,扭头走了。”
  玉莲手上捧着那个红兜肚,眼泪顷刻间溢满眼眶,她哽咽道:“老天爷,你杀了我吧……”
  玉莲没有想到,刚才的情景被躲在窗外的绥生看到了……
  傍晚家里矛盾爆发了,张友和一把扭过玉莲,盯视着她的眼睛:“今天你又去新三义泰了?”
  玉莲平静地:“去了。”
  张友和:“你去见许太春了?”
  玉莲:“见了。”
  张友和一个耳光扇过去:“我把你个不要脸的婆娘!”
  莲子扑过去大哭:“别打我娘!——别打我娘!——”
  玉莲一把扯过闺女:“莲子,让他打。”
  莲子被吓坏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哗啦一声巨响!锅台上的一摞碗被张友和扫到地上,碎了。地上满铺了尖利的瓷片……
  张友和捶胸顿足地:“我张友和哪点待你不好,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你说,你还咋想着他,你,你——张友和说得气极,对玉莲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就在张友和在屋里对玉莲拳打脚踢的时候,绥生就躲在窗户外面,当他听到屋里大爹在打母亲时,知道是自己闯祸了。
  张友和发泄完后冲出家门,走了。
  ……
  夜里,目光呆滞的玉莲独自坐在炕上,灯光下,她得半边脸肿胀着,眼睛里泪盈盈的,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莲子在被窝里叫道:“娘,……。”
  玉莲轻轻地拍着莲子,很快,莲子睡着了。玉莲伏下身子吻着莲子圆乎乎的脸蛋儿,满眼是泪。
  夜深了,绥生还是没回来,玉莲知道,他准是又到张友和的店铺里去了,这个小狼崽子啊,你怎么就分不清个里外呢?许太春对你再不好,可他是你的亲爹,骨血挨着呢……话说回来,张友和是对你好,疼你,亲你,可绥生你不能就为张友和对你好你就伤害你的亲爹呀!
  玉莲哭一气,念叨一气,心里痛得像刀割一般。老天爷呀,你说我可该咋活呢:我想走,想回老家,张友和他不让;不走呢,眼前又有个许太春,张友和成天猜忌你,编排你,轻则骂重则打,我实在是没法儿活下去了……原指望着绥生长大了,能理解娘得甘苦,可他……他竟然帮着张友和挤对自己,我,我还有啥活头呢……
  玉莲从身边得包袱里拿出那个红兜肚,亲吻着,抚摸着,眼泪一串串落下来。
  ……最让人伤心的是太春,这个冤家呀,虽说如今不能百头到老了,可你是我的哥呀,我们俩从小长大,恩恩爱爱,是你领着我走西口,是你给了我家和儿子……虽说今后再不能做夫妻,可你该明白我的心,玉莲这辈子怕是走不出对你的牵挂了……可你为啥把这红兜肚还给了我?那是我爱你的信物,难道你真的从此与我一刀两断了吗……既然连我最亲的人都这么挤对自己,看来我真是没活头了……
  玉莲伏在女儿身上泣不成声:“莲子,娘对不起你……娘实在是没活头了啊……”
  大概是后半夜了,空旷的街道上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张友和显然是喝多了酒,他跌跌撞撞地走着,绥生在旁边扶着他。
  张友和扶着绥生得肩膀进了屋门,屋里黑着灯,张友和感到喉咙里干燥得像是着了火,他沙哑着嗓子说:“玉莲,给我倒口水……”
  没有人应声,张友和又提高声音说:“玉莲,给我倒口水!”
  忽然,绥生大声叫道:“大爹,你看!”
  张友和抬头看时——只见一个悬空的身体在屋梁下轻轻摇晃,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
  张友和扑过去,裂声喊道:“玉莲!——”
  绥生也明白出事了,他跟着扑过去:“娘!——娘!——”
  张友和跟绥生惊恐得喊叫声惊醒了莲子,她从炕上爬起来,一摸身边没有娘,尖利地哭叫着:“娘!——娘!——”
  张友和将玉莲放下来时,玉莲早已经去了。张友和伏在玉莲得身上失声痛哭。平心而论,张友和是爱玉莲的,他费尽心机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玉莲吗?从他十几年前回山西老家探亲时遇到玉莲的那时起,他就爱上玉莲了,是那种刻骨铭心失魂落魄的爱。那时候他就发誓,这辈子要么不娶,要娶就娶像玉莲这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