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广陵柳如线 使君剑似冰(二)
作者:史杰鹏    更新:2021-12-06 18:46
  只听得里面啪的一声,好像里间的门开了,一个穿着浅红色公服的汉子跑了出来,他满脸横肉,头上的平头赤色巾帻也斜斜地戴着,好像还没睡醒。
  看见小武两个,问道,哪里来的使者,有符传没有?檀充国刚要答话,小武止住他,对那汉子道,我是过往办公事的小吏,自然有符传,怎么整个亭舍就你一个人?
  那汉子道,有符传就快拿出符传来看,罗嗦什么。现今农忙时节,求盗和亭父都去敦促黔首们下地耕作了,自然只好我一个人留守。
  小武指了指那墙上墨书,道,内史府文书上写着
  “吏常居亭署,毋令有谴”,告诫你们要时时呆在亭舍,不能随便走动,敦促耕作是乡啬夫干的事,县廷也会派出专门的劝农官,亭父和求盗怎么会越职管这个?
  那汉子不耐烦道,快亮出符传,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
  再不亮出符传,我就击鼓了,他的手指着中庭的警贼鼓,你要知道,没有符传而擅自闯进亭舍,是可以当盗贼一样对待的。
  小武大怒,他还没见过这么强横的亭长,道,只怕看了符传你承受不起。
  那汉子上下打量着小武二人,原来他们并未穿官服。寻常像小武这样级别的官吏,如果不穿官服,不驾驷马,出入亭舍闾里,会被主事吏告劾为无二千石大吏体面,羞辱朝廷印绶,遭到免职。
  但是小武是专门的使者,可以微服伺察郡县。那汉子看小武脸色较黑,并不象是出身高贵养尊处优的样子,冷笑道,我可是吓大的,即便你是朝廷下派的绣衣直指使者,那又怎么了?
  老子就怕了不成。檀充国见他越发粗鲁,忍不住道,你这牧竖算是不错,还知道朝廷有绣衣直指使者。
  既然你不怕,那也无妨告诉你,我们主君正是制诏新拜豫章太守,关内侯,绣衣直指使者沈府君。
  小武见檀充国说破,也就干脆撩开衣襟,亮出挂在腰间的绿绶,他从鞶囊里掏出银印,在亭长面前晃了晃,上面是阴刻的五个篆字:豫章太守章。
  那汉子早得到命令,知道这次朝廷遣派的使者官豫章太守,当即面如土色,扑通跪下叩头道,臣荠麦亭亭长谢内黄叩见使君,死罪死罪。
  小武道,算了,起来罢。你不恭恪职守,所以我才盘问你,没想到你竟如此嚣张。
  我也不会公报私仇,现在我们进亭舍,你把情况好好告诉我,我恕你无罪。
  说着,抬脚向正厅走去。这个名叫谢内黄的亭长见小武要进正厅,满脸惊慌更甚,他赶忙膝行到小武脚下,道,这几日广陵多雨,亭舍阴暗潮湿,恐怕污染了使君的冠冕。
  不如臣进去搬张枰席,使君暂且坐在中庭榆树下讯问臣就是了。小武看见谢内黄慌张的神情,突生疑窦,这亭长到底搞什么鬼?
  竟不让我进去。谢内黄说着躬身就想进屋,但是小武叫住了他,道,且慢,本府想看看亭舍里的设置,是不是符合朝廷指定的标准。
  说着,也不待他回答,径直往里走去,谢内黄脸色发白,却也不敢再阻拦。
  三个人走进亭舍的正厅,正厅里迎面是张枰席,乃是可容一人的坐具,枰前面放着一张曲腿的几案,上置一卷简册文书,左边还立着一个兰锜,上面横架着一柄长剑,一枝短戟,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亭舍设置,没有什么奇特。
  小武正在纳闷,突然听得里面门响,咣当一声,走出一个二十多岁左右的女子,这女子面色微黑,身上着浅色麻布的裙裳,一看就知道是农家的少妇,虽然肤色不那么亮洁,但是眉目清秀,在乡间也算是颇有姿色了。
  这女子推开门,大概正要说话,但一见有生人,嘴巴张圆了,把声音硬生生吞回了肚里去,满脸都是惊愕之色。
  小武奇怪地看着谢内黄,心想,这个女子难道是他的妻子?不是很像啊,大凡一般乡里的黔首,夫妇双方的年纪都不会相差很大,可是眼前这个亭长怎么看也有三十五岁上下,比这个女子大十五岁,这不是很常见的。
  谢内黄见小武望着他,干笑了一声,突然跪下叩头道,小臣该死,她是小臣的妻子,本不该带到公舍来,望使君恕罪。
  那女子满脸通红,发不出一句话。谢内黄转头对她说,君侠,这是长安朝廷派下来的使者,还不赶快叩头请罪。
  那叫君侠的女子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跪下道,民女广陵县中乡孝义里竺君侠叩见朝廷使君,死罪死罪。
  小武道,你们都起来罢。谢亭长,你白日带家眷在公舍燕好交欢,是违背律令的。
  本府告诫你,以后切切不可如此。今天你幸好是被本府撞见,如果换了当年的暴胜之大夫,恐怕就要断你的头而去了——前面离广陵县邑还有多远?
  谢使君开恩,还有二十五里。这是最后一个驿置亭舍了。大概走一个时辰就可以到达,使君可以先在亭舍歇息片刻,臣立即去吩咐邮传御者发板檄驰报县廷,传达使君来临的消息,广陵国相一定会在城门前张旗鼓迎接使君的。
  小武道,也好,你快去吧,我的属车都在门外,亭舍事务我暂时帮你看管。
  谢内黄道,好,臣等先告退了了。他对着那女子道,我们先走,别耽误使君休息。
  那女子对小武再次顿首告辞,躬身急速退了出去,谢内黄拉住她的袖子,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