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凯旋
作者:我爱黄颖    更新:2021-12-06 18:09
  在此之前,程家骥曾对于俊才此际的心态做过一番详细的推敲。在他想来一个人足足坐了四年冷板凳,内心所淤积的郁闷之重可想而知,在看到使他蒙受这种种不公正待遇的‘罪魁祸首’时,其情绪表象脱不了以下两种,自暴自弃式的颓废、漠然;咄咄逼人的尖刻、激昂。
  可是从又看到于俊才的第一眼起,程家骥便自己原先所下的功夫算是白费了!
  平静!不是佯装的镇定,而是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程家骥目瞪口呆了!他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手上拿着一本佛经的青年,和从前那个锐气十足、野心勃勃的于俊才联系在一起!
  在程家骥的坚持下,两人以老友相叙的姿态落座后,按捺不住心中的诧异的程家骥迫不及待的打趣道:“本三兄,你不会是真的专心修行了吧!”
  “杀伐无日的军人闲来看两本经书,只求能存个善念,谈不淡不上什么修行不修行的。这几卷金刚还是我的一个亡友所赠,时常读读,也是追思故人的意思!”于俊才谈然的语调中所蕴含的些许悲伤、一丝隐痛,让程家骥隐约意识到,于俊才所说的那个亡友,或许就是其气质大变的关键所在。“本三兄,若是不碍事的话,小弟倒是想听听你与你那位故友是如何结识、相交的。”程家骥正色肃容的请求着。
  还真让他猜准了,这背后确实有一个很落俗套却极为感人的故事。
  在去年夏天进行的中条山会战中,担任中条山西南一隅守备的新二十七军,一度面临全军覆灭之危。最后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军主力是成功的突出了重围了,可被拉下的兄弟,却数以千计。这其中就有在先前的战斗中脚部受伤的于俊才。日军清剿得很严、很密,封锁圈里的零散官兵几乎没有能逃脱死亡的。而藏身于某处山锋下的荒草丛中的于俊才却是个例外,一个从山顶上小庵堂里下来打水的小尼救了他。接下去,从小庵中长大,不谙世事的小尼明心与饱经桑沦的青年军官于俊才之间,便自然而然的发生了一段再正常不过的恋情。而美好的时光,却又往往的短暂的。在某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几个贪图赏钱的当地山民,带着日本人闯上山来!到了这故事便有一段空白,当然程家骥也不会蠢到去追问惨剧的过程。
  说来,日本人之所以没在又中了两枪的于俊才身上补上一刺刀。还得‘多谢’日军中国派遣军总部与汪伪政府所达成的,日方要把在这次战役中被俘的中国军队的校以上军官,移交给南京方面的‘协议’。当然,汪伪政府此举的目的,只不过想把这些能带兵打仗的抗日军人,‘改造’成他们出卖民族的‘打手’、帮凶罢了。于是乎,昏迷中的于俊才便与被俘的同僚们一起又回到了‘中国人’手中。直到年底,他才从汪伪河南‘省府’的‘干部培训班’里逃了出来。好在,不管是夏维民,还是常靖都不相信他于俊才会成为日本人的奸细,倒是没过于为难他。可是,为了避嫌,这个可以参赞军机的师副参谋长,是不能让他当了。从那以后,挂着上校军衔的于俊才就成了新一八八师部里的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本三兄,你就不想为明心报仇嘛!这么着,我给你一个新兵团,再在集总挂个少将高参。在我哪一亩三分地里,只要你仗打得过硬,没人敢叽叽歪歪的,升官也快!不仅是你一个,当年离开独立一百旅的军官,有愿意回来的我一律欢迎,军衔、职务都好说。”程家骥以十二万分诚挚的对已被这段痛心疾首的往事引得面目狰狞、杀气腾腾的于俊才邀请道。
  于俊才当然想报仇,否则以他那宁折不弯的脾气秉性,在被日军俘获后,根本就不会忍辱偷生的活下来。可他心里还有些疑惑未解:“浩然,覆水重收就等于旧疮重揭,会给部队带来的混乱、震荡,你想过没有?你可是最讲究内部的四平八稳的!再说把这些人暗中拉过来留在新二十七军里,岂不是对你下一步整合这支部队更为有利?”
  “本三兄,你把我说得也忒功利了吧!俗语说得好,发财立品。我也勉强算是混得有头有脸了,就不能显示显示一下我的‘不计前嫌’、‘宽仁厚道’!”
  “浩然,你我相处的时间虽只有短短几个月,可要说你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问问你自己信不信?”被程家骥这番表白说得展颜一笑的于俊才反驳道。
  程家骥也笑了,行事手法向无顾忌的他,在这方面的名声确实不咋地!
  “本三兄,说真格的。当初在徐州时,局面太小,可经不起半点风浪。只能以稳定内部为先,就是牺牲部队的少许战斗力,也只认了。可现如今,你去我的新二十军里看看,除了日本人和在他们养得那些‘狗’,满中国的政治势力,没一家不有上个十个、八个卧底的,有的一家里还分成两三个互不统属的组织。对这些人,我的对策就一条,不管你是那座庙的和尚,到了我的手底下,你就要给我买力打日本、杀鬼子!没过这个线,即便做些不大光明的小动作,我也可以装糊涂。过了这个线,就是天王老子,我都立马收拾你!”程家骥也不知今天自己是怎么了,往常对着钱绅都没挑明过的话,却在久别重逢于俊才的面前毫无保留的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程家骥说得是有点乱,可个中意味于俊才却还能品出来。那就是今时今日程家骥的屁股已经坐稳,转过来海纳百川,对凡是愿意打鬼子的人都欢呼。对政治势力尚如此,更不用说对他们这批好歹算是新二十军的起家元老的职业军官了。
  “那说好了,少将不少将的没关系,可我那些老兄弟要全安排在这个团里来!至于部队的战斗力,你大可放心,我保证在半年内给你再带出一个一九九团来,不!是带出一个二百团来!”于俊才郑重其事的伸出了右掌。
  “好!就这么定了。半年后,我就要冲你本三兄要鬼子的人头了!。”对于俊才的军事才干和对抗日的坚决,从没怀疑过的程家骥一边说,一边与于俊击相互三击掌,订下了男儿之盟!
  从回来自己的房间后,程家骥未能欢欣鼓舞多久,便又陷入了新的沉思当中。其实,刚才于俊才问题他没有回答完,或者说是回答的并不完整。事实上,对于如何对侍与他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拥有三师又两团三万一千名将士的新二十七军,程家骥自己心里也没多少底。可有一点他却能肯定的,那就是即便他能得到夏维民的全面支持,给内部关系盘根错结的新二十七军来个强行整顿,到最后,多半也会落得个兴师动众收效甚微的下场。靠陈部长所惯用的那种抽调、补入成建制的团队的办法,表面上倒是行得通,可他又怕好不容易才是新二十军所属部队里培养出来的那种‘作战勇猛、不问外务’的良好风气,会给带坏、走样。
  这并不是耸人听闻,尽管他入城只不几个小时,对在校阅时被一战区评为新二十七军战力最强的一个师的新一八八师的军容风貌、装备士气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了看。可就这一惊鸿一瞥,却已足够让一直呆在主要作战方向上,见惯了雄师劲旅,又在战场上与该军的前身暂十六军有过两次配合作战的经历的程家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支曾经有着相当战斗力的军队,在连年鏖战、迭遭重创后,已在实质上褪变为一个以枪谋生的‘武装部落’!程家骥还知道,造成这种情况的很大一部份原因,却是因为自己那个大姐夫为首的一批高级军官们的吝啬。若不是他们只顾着在大后方为自己买房子置地、开商号,以新二十七军在河南这几年无日停息的‘土烟’生意之风生水起,就算‘中央’卡脖子卡得厉害,部队也沦落不到如今这个田地啊!
  可缅甸这地方却不比一年下来都难得有个大动静,拉据往来的小规模作战倒是天天有的河南战场,这里的日军要嘛不来,一来就是几个师团十万、十几万人,漫天的飞机、成排的重炮一齐上。要是新二十七军到时来个一触即溃,丢了四十八集团军和他程家骥的脸面倒无所谓,影响了整个战局,那又怎么得了!
  毕竟,此际的程家骥或许已具备了一员名将的某些基本素质,可在面对这道错综复杂的难题时,他还是显得太嫩了点!
  冥思苦想整整一夜,仍无计可施的程家骥,最后只好决定等钱绅从印度回来,还是让他去伤这个脑筋吧!
  次日清晨,新二十七军军部抵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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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凯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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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得新二十七军军部已进入保山境内,程家骥不敢怠慢。他不顾官场上下级的迎送礼节,一定要迎出十里地去。他尚切如此,本就是夏维民的直属部下的新一八八师的校以上军官们自是全体奉陪,甚至连刚听说了程家骥与新二十七军的军长是至亲的纪县长也跑来‘将功补过’了。应该说,这位县太爷办事能力还是挺强的,只一夜工夫,他不但筹集几十头活猪、十万斤大米,还轻车熟路的组织调度了大批民众一大早就赶到城南十里亭,去热烈欢迎这支仅仅在昨天还被他蔑称为‘叫化军’的‘在中原战场屡建奇功的英雄部队’。再次显示出了未经战火催残的云南各县,相对于深为敌我拉锯所苦的战区省份而言的富庶。
  上万民众的夹道欢迎,无疑是感人的,事实上,光是那些剃着齐耳短发的喊着整齐的口号‘女洋学生’的存在,就足以让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的新二十七军的官兵们抖擞起精神,努力做出威武雄壮样子了。
  部队在向县城大踏步的开进,而程家骥与夏维民这对有年头未见面的郎舅,却在不冷不热的打发走了满面堆笑、颂词如潮的一众县府官员后,就带着少数几个卫兵,轻车简从的离开了大队。
  稍后,离大道里许远的一处很清静的乡村茶寮,就因两位中将的联袂而至,迎来了它开张以来的最光辉的时刻。
  两人一落座坐,因眉头紧皱、面无表情,而显得很有些意气消沉的夏维民便谓然长叹道:“浩然,我已决定准备过些日子就向军委会递辞呈。”
  尽管早就料到,神色怅然的夏维民会迫不及待的召自己单独密谈,所谈之事绝不会小。
  可乍一听到正当盛年的夏维民竟要激流勇退,程家骥不仅刹时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就连嘴也笨了起来,只唤了一声姐夫,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说心里话,对于这位给了自己诸多扶持的大姐夫,程家骥一直是铭感五内的,可以说没有夏维民就没有今天的程家骥,也就不会有每每以其实打实的战绩让国人扬眉吐气的新二十军了。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的程家骥,迫切需要在政治上圆滑老练的夏维民的指点。毕竟在当下的中国,一个军人地位的愈高,麾下的部队愈多,其与政治的交集也就会愈加的频繁,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
  “其实解甲归田这个念头,在去年从中条山里突出来后就有了。”夏维民的心里显然极不平静,他用梦噩般的语气说道:“南征北讨二十几年,胜仗败仗顺风仗苦仗什么仗我没打过?可却从没象那中条山一战那样败得这么彻底,输得这么窝囊!三个师十几个团啊!又有着完善的防御体系可凭,可一开战,就被鬼子一个联队外加三、四百空降兵,给冲了个人仰马翻。好不容易稳住了阵脚,可以向日本人反扑了。可结果你猜怎么着,就这么半天的功夫周围几个军的防线就被人家打开了好几个口子,成群炮弹从侧后方砸到正向日军所占据的山头冲锋的部队头上,十分钟内生生毁了我两个主力团!接着就是打一路,逃一路。那个狼狈劲现在说起来我都脸红,辎重、军官眷属、伤员全扔了。听后来从山里逃出来的人说,满山遍野都是被日本人钉死在树上的官兵,女眷就……。”夏维民说到这里已是语不成调、掩面而泣。
  “姐夫,用不着这样。打仗嘛,胜胜败败是常事。日本鬼子在中国所做的孽,桩桩件件咱都给他们记着帐了,时候一到就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他们。我坚信离中国军队的军靴踩上日本本土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到时我跟姐夫各领一军驰骋于九州、四国,饮马于富土山下,方才不负男儿生平志,不堕华夏烈烈威!”听得虎目圆瞪、咬牙切齿的程家骥诚挚激昂的劝慰着夏维民。
  “好一个男儿生平志,好一个华夏烈烈威!说得好!浩然,我虽不敢称如曾文正公那样巨眼识人,可对品评人物却也颇有心得。唯独对你是完完全全看走了眼。可眼走的也不算冤枉,这世上又有那个人能想得到四、五年前的那个横行南安,人人侧目的纨绔,今日会有这样的豪情壮志!尤其难得的是,你还拥有这个诺言的能力和机会!”胸中的热血虽已沸腾,可去意甚坚的夏维民却没有丝毫想要更改初衷的意思:“浩然,你不用再劝了,我对临阵指挥已深感力不从心。与其尸位素餐误国、误军,还不如回到浙南去做点实事,也好跟你姐姐好好所剩下的日子过完。只是这新二十七军怕是要拖累你了!”
  “姐夫说哪里话,要是送我一个齐装满员的军还叫拖累,这世上想被你拖累的人可就海了去了!”心知已无可挽回的程家骥努力冲谈着现场沉重如山的气氛。
  “浩然,你跟你姐夫我耍心眼还嫩着了。是不是拖累,我心中有数。”夏维民指着大道正在滚滚向南的军旅晒然道:“三万人看着是不少,可这里面有七成都是这一年来才补的新兵,连个象样的阵仗也没见过。再加上部队里积弊已深,幕气沉沉,战力每况愈下。就连那几个早年还能打点硬仗的师、团长们也是拼命在捞钱,都忙着给自己经营后路呢,心老早就不在战场上了。若是我处在你这个位置,这种连扰民都没底气的圾垃部队,送给我,我都不要!你如今好歹也是员威名赫赫的名将了,别给你说想不到此节?我就怕你正为这个彻夜难眠呢!
  被‘老奸巨猾’的夏维民连消带打,把肚子那点小心思点了个通透的程家骥,一边很不好意思的‘傻’笑着;一边在心里纳闷夏维民心萌退意该只是一年来的事情,可新二十七军里种种弊端却都是多年痼疾,他既洞若观火先前为何不下大力气整顿一番了?
  觉察到程家骥眼中所流露出疑惑的夏维民接着说道“浩然!你是不知道。河南那疙瘩,说是说,还是中国人的地盘。可日军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嚣张得很。最可恶的那是帮数典忘祖、认贼做父的混帐东西,天天带着汪精卫发的‘委任状’和成箱的金条往你眼皮子底下钻,你还抓不到他。这年头‘心眼活泛’的人可是愈来愈多了。别的不说,单是我手下这十几个师、团部队长里,就至少五、六个与南京那边的旧交识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的。我光拉着、哄着、吓着不让他们把队伍拖过去,都忙不来了,哪里还敢去刺激他们!”夏维民今天说得这些话,虽是他的肺腑之言,可却也是一家之言。既是一家之言,又难免会主观臆断的之处。客观来说,要是他这个一军之长能立身以正,下面的人哪里又会糜烂到这个地步!当然,在抗日这个大是大非上,夏维民还是能心如磐石、毫不动摇的。
  “姐夫,你要回家去,我不敢拦着。可你总得再扶我一把吧!”寻思这‘家常’闹得差不了,程家骥终于摊牌了。
  “这个你放心,等局势进一步稳下来,部队就整编。我来给你给坐镇,有敢出头闹事的就杀他一批,要是不成,就找些由头把那些个心存不服的,与南京方面关系暧昧的,再杀他一批。这两大轮杀下来,应该没有几个人敢对你的命令阳奉阴违了。要是部队的战斗力还上不去,等我走后,你干脆把部队里的所有无法改造过来的老兵编成一、两个团,找机会打光拉到!分出来的这两万多人,你只需再辛苦上几个月给他们好好回回炉,应该问题不是很大了。可这些人究竟能成什么样子,那还得看你自个的本事!”到底是纵横半生,称雄一时的军头、不倒翁,慈不掌兵这句话在夏维民身上体现得是如此的明显,那一连三个杀字和最后那手借刀杀人,让程家骥立时毛骨悚然:‘这个大姐夫的心肠,可比我要狠得多了!’
  在与夏维民敲定了整编新二十七军的大政方针后,老是掂记着新二十军主力的安危的程家骥,只陪着夏维民慢慢吞吞的走了两天,便匆忙赶回了腊戍。并于到达腊戍当天乘飞虎队的飞机直飞印度伊德岗。
  其实,程家骥大可不必心怀惴惴的。在同古会战期间曾集中兵力向东突击未果的中原规一不是傻瓜。从获知进犯缅中的日军遭到空前惨败的那一刻,他就已意识到了,除非能有援军源源从海上涌来,否则等待印度土地上的日军的下场,就能是在即将把作战重点西移的中国远征军和英军的夹击下全军覆灭。
  吉大港要求增兵的电报,很快就给又被战线过长,兵力不足这个日本人的‘老大难’问题,所困扰的东京大本营给驳了回来。
  好在急于收缩兵力的东京大本营还同古做出了让印度方面军所属部队做好全体撤离的准备的指示。
  于是乎,从七月二十四日下午起,已集结于吉大港近郊与城区的五万多日军就在前一天到达的战舰、航母的掩护下。陆续登上了当日中午才赶到的一艘艘运输船。
  这次过程中终始伴随着中英两军对吉大港的全力攻击和疯狂炮击的大撤退,持续了整整五天,最终只有四万三千六百九十一名日军撤出了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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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凯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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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吉大港仓皇撤出的四万日军残兵,并没有被直接运回泰国,而是分成若干批在菲律宾、荷(兰)属印尼等等一一上岸休整。日方的这一举措,在进一步的巩固了日本人在些新占地区的殖民统治的同时,也在向中方释放了一个信号,至少在近期内日军是无意(实际上也已无力。)举行第三次缅甸战役了!对此,中方立时做出了回应。在重庆军委会的直接指令下,刚行至中缅边境线附近的第二军星夜回驻腾冲,已入缅的新二十七军‘安家’于腊戍城中。
  东京大本营在确认上述消息的真实性后,也来了投桃报李,朝泰缅边境运动的几个日军混成旅团纷纷转入了原地待命的状态。
  至此,意在收缩战线,调整总体战略部置的日本人和自忖无法承受过半的精锐部队,长期游离国内战场之外,所带来种种恶果的中国人,皆急于给泰缅战场降温的心态暴露无遗。
  于是乎,一场心宣不照,却又锱珠必较的战时大撤军,便施施然的拉开了帏幕。到十月初为止,日军在泰国的驻军不但减至一个师团又一个混成旅,其兵力部署也从咄咄逼人的攻势,转为了相对平和的守势。相应的,在期间中国远征军辖下部队的成分,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支支威名远播的雄兵劲旅满载着‘扬国于域外’的美誉被调回国内,一个个才由云南、贵州、四川等大后方省份的保安团队升格而来的二线师,高唱着军歌意气昂扬的开到了缅甸。以致于,此际名下尚有十五个师的番号的罗上将私下里跟程家骥抱怨,他都成了‘保安团’的司令长官了。
  对于罗上将语言中难以掩饰的失落,程家骥也只有以苦笑报之。四十八集团军现有八个师中,已有五个早在九月间就撤到了云南大理,就是从印度换防换回来的新二十军主力呆在缅甸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了。他已收到了风声,前来顶替新二十军的两个新编师已经从贵阳出发了。
  十一月十二日,着令四十八集团军尚滞留在缅的部队归国的命令的终于到了。同日,程家骥奉命交卸了
  远征军参谋的职责,带着他那个虽已成立了三个月,可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草台班子’的集团军司令部,随大队人马一道凯旋。
  二十九日,程家骥率部回到了阔别许久的祖国。一过了界碑,将士们纷纷捧出一路上小心翼翼的藏在怀中、背在背上的一个个骨灰盒,平平稳稳的放在祖国的大地上。
  “大头!疤子!你们睁睁眼啊!回国了,回咱中国人自己的地界了。我答应过你们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们做孤魂野鬼的!将来我还要带你们回村去。我把你们的‘家’安在村口那颗大柳村下。等把鬼子赶出了中国,哥哥我就在树边上盖两间瓦房,一辈子守着你们……!”一个挂着上士军阶的老兵率先俯下身去,用他哪带有浓重的许昌口音的河南话,泣不成声的告慰着战友的英灵。从他的哭诉中,人们可以知道他与大头、疤子二人,是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同村好友,后来又一起在参加了当时驻扎在许昌的独立一百师,从军以来彼此间在战场上相互照应,更是情胜手足。可曼德勒郊外那一场大战下来,三兄弟就折了两个。雁行忽折翼,形单伤影只,安能不痛彻心肺!
  算上几支前身部队新二十军打过的苦仗、死仗极多,比缅甸、印度诸役惨烈悲壮的实不在少数,可若单以半年内阵亡官兵人数之多而论,却没有能与之比肩了。真要说起来,站在这里的官兵们,哪个身边又没有多年来甘苦与共、生死相从的袍泽兄弟把命扔在国门之外的?!
  这个头一开,全军上下无不悲戚丛生,情难自已!一时间,哭声大作,声震九霄!
  两行泪水无声的从程家骥的脸上滑光,强行抑制着,才没嚎啕大哭的他以平生最高吭的嗓声喝道:“全军都有了!听我的口令!跪下!”
  “卟咚!”几万双宁折不弯的男儿膝着地!
  “向所有先走一步的兄弟们,三叩首!”
  “一叩首!”一颗颗高傲自信的头胪重重的砸在了南国的红土地上。
  “再叩首!”
  ”三叩首!”
  “全体起立!”
  “举枪!”
  “预备!放!”
  密集枪声顿时响成一片,现场弥漫着一股火药味,或许这一缕缕从枪口处冒出的淡谈蓝烟,才是千万殉国的兄弟们最喜欢闻的味道吧!毕竟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军人,都是炎黄子孙中的勇士……!
  一周后,已进驻大理城内的四十八集团军司令部。
  “卑职暂编一一六师师长王济民,特来进谒副总座!今晨副总座抵达时,卑职所部正进行攻防演习,没能远迎,有失部属的本份,还请副总座恕罪!”说话这位二十五六岁,标准得无可挑剔的军礼,英俊挺拔的身姿,坚毅沉着的脸庞,恭敬而不失妗持的语气,无不显示着站在程家骥面前的是一位锐气十足,却有颇有城府的青年将领,
  可他愈是优秀,却只会让程家骥对这位多半肩负监视他本人和整个四十八集团军的任务的‘皇亲国戚’的戒意,更加重上几分。。
  “敬陶啊!这几个月来回奔波的,部队的情况还好嘛?对云南的气候还习惯吧?”程家骥看似亲热的应酬道。
  “多谢副总座关心,部队一切都好。这是职部的人员装备编制详表,请副总座审阅。”王济民中规中矩的应对着。
  早通过上层渠道把仅辖三个步兵团,人数不过七千出头,可重武器的配备却比之五十八师,那种王牌部队也只是稍逊半逊的暂一一六师的家底,查了个一清二楚的程家骥,接过那份用蝇头小楷所抄的表格后,只是象征性的看了看,便稍嫌急切的话入正题了:“敬陶,有人认为我集团军初建,各部队的素质参次不齐,军纪也宽有严,非得下大力气整编一下不可。你以为如何了。”
  话一入耳,王济民就敢百分一百的肯定,这个‘有人’不是别人,只会是程家骥自己。说军纪、说部队的素质王济民都不慌。他的部队供给素来优厚,官兵们要是伙食有保障,又不欠饷,扰民的事情就多不哪里去。至于暂一一六师的战斗力他也还有相当的自信的,别看这支部队名义上是一年前才由宁波地区的保安团、民团凑进来的,可自从在四川补了入从别的部队抽来的近两千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后,有多能打虽不敢叫嘴,可在中央军系里混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评语,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关键是程家骥说的是整编,那事情可就大了,整编可不整顿,那是可以把部队打散重编的。尽管王济民内心并不相信程家骥胆子会大到想把暂一一六师这支最高当局的家乡子弟兵给一口吃掉的地步,可心怀惴惴却是难免的。说到底,暂一一六师就是再有背景,放在在其它各师不是与程家骥‘沾亲带故’,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四十八集团军里,终究是人单势孤。要是程家骥往他王济民怀里硬推过个把团的,那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他心间还有一个疑惑,一个集团军的整编可不是小事,莫说程家骥想自把自为了,就是堂堂战区司令长官都决定不了,那是非得要军委会批准的,可自己怎么半点都没有听到风声。这不正常啊?
  好在程家骥马上就揭开了底牌,否则摸头不是脑的王济民还真得再苦思冥想下去。
  “这次整编只以军和直属师为单位,只这个范围内小小的调整一下,属于我集团军内部事务,事后向军委会报个备就行了。不过,要是到时有个变故,还是要仰仗敬陶的部队弹压一下的。你哪里内部单纯,又与集团军各部没有什么牵扯,我是信得过的!”程家骥的这句话,已在半暗示、半明言的告诉王济民,此次整编只是对着新二十七军去的,与你部无关,可要想袖手旁观却是不成的。
  程家骥说完后,目光炯炯的逼视着王济民就等着他表态了。
  心思敏捷王济民立刻恍然大悟。手握四个嫡系师的程家骥是绝不会缺少弹压部队,只是想借用中央的旗号办事。明白了这一点后他想都没想就很干脆的回答道:“卑职愿为副总座效犬马之劳!”
  王济民的之所以会这样爽快,其实也好理解,抛开他在出川曾受到最高当局的叮瞩,一定要千方百计的与程家骥搞好关系,并要设法融入新二十军的将领群这一节不说。在王济民眼中象新二十七军这种既不能打仗,‘中央’又无法完全控制的‘包袱部队’,无疑是属于‘死不足惜’那一类。至于程家骥会因此彻底掌控新二十七军,王济民倒是无所谓,没有了地盘,他程家骥的兵再多能强得过当年拥兵三十万,称雄一时的少帅去嘛!更何况今时今日,早不是当年了,‘中央’有抗战大旗在手,程家骥真要逆时而动,新二十军内部那些热血沸腾的少壮军官们,都不会答应
  “不敢当!不敢当!敬陶,你这话说过头了啊!我只比你大了一岁多,大家今后兄弟相称就行了?”被竭力做一般部属状的王济民吓了一大跳的程家骥忙连声告免道。他心里想:‘你跟最高当局是亲戚,你都给我当‘犬马’了,那最高当局成什么了。传出去还得了,我还活不活了!这不‘政治陷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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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凯旋(四)
  !#10186493
  十二月十九日。
  夏维民亲自主持的新二十七军整编会议开着开着就开成了摊牌会。
  当军参谋长阚文沣当众宣读了集总下发的整编方案后,除了对形势有着清醒的认识的常靖和他手下两个团长及向来唯夏维民之命是从的军部直属的补充团、新兵团团长表示服从集总的命令外,与会的大多数的师、团长们皆以无声的沉默相对抗。让人难堪的长时间冷场,逼得原本无意这么快与部属们公然冲突的夏维民,只好提前跳到了台前。
  “拙夫,你跟着我的年头最长,你先说说。”随着夏维民的强行点将,新一六六师师长江千才被推到了众目睽睽之下。
  夏维民选择江千才自是有其原因的。一来,江千才从北伐时期起,就一直是夏维民左右手,更是新二十七军里仅有的两名中将之一,现在又执掌着该军基本部队前身为暂六十六师的新一六六师。这支饱经苍桑的队伍里可谓是举足轻重。二来,在夏维民想来,以江千才偏软的个性,即便是心里反对,当面也是不敢与他顶撞的,被压服的可能性极大。
  出乎夏维民的预料的是,窝囊了半辈子的江千才这回却突然来了脾气。
  “军座!我是跟了你大半辈子了!这几十年来出生入死,你说打哪个,我就打哪个,我江千才就没说过半句二话。可今天……,我心寒啊!”一向对夏维民俯手贴耳的江千才都这样说了,下面那些早就心怀不满,却生怕当了出头鸟的,那里还按捺得住,纷纷闹将了起来。
  “你们也太放肆了吧!现在军座不过是要把你们手下的营、连长换一换、调一调,又不是要动你们,至于一个个乌眼鸡似的嘛!再说这也集总的意思!”阚文沣连忙喝咤道。做为一个只能依附于主官的幕僚长,他倒是对夏维民始终是忠心耿耿的。
  “老阚,你说的这就是外行话了。我们这些当部队长能一呼百诺,靠的是什么?不就是听话的营、连长们嘛!军座把他们都换了,不是在赶绝我们这一班跟着军座出生入死、南征北战的老兄弟,又是什么!”早年从张宗昌手下投过来的新二一九师师长马崇山说话可没有江千才那么客气:“集总?集总算个球!程家骥那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不过就是运气好,捡到了几场胜仗,成了******名将。没有军座撑着,他敢打咱爷们的主意!”
  两个师长的先后表态,使得场面彻底失控了!团长们的话说是愈来愈出圈了。
  此时,夏维民才意识到他犯了几个致命的错误,他不仅低估了手下这些把部队看成是自己的生财工具、私人武力的师、团长们‘反抗压迫’的决心!还高估了自己在这些人当中的威信。这一高一低下来,便造成了现在这个想不流血都不可能的局面。
  “你们想要闹就闹吧!可看在彼此的情份上,我只再多一句嘴,你们既然选了这一条路,就不要后悔!”一个个亲信、心腹的背叛,在让夏维民倍感疲惫的同时,也泯灭了他心中的那最后一丝侥幸。在提出了最后的忠告后,他大步流星的向外行去。
  此时还追随他的脚步的只有阚文沣、常靖及五个团长(另一位是新一六六师的一个团长)而已,算起这几个人所掌控的部队的实际战力来看,更是只有全军的三分一略强!
  夏维民的掉头就走,把留在会议室里这些刚才还叽叽喳喳,甚至是骂骂咧咧的军官们,给统统震住了。他们好歹也跟着这位军座这么多年了,对于其言语行动间绝决的意味还是体会得到的。
  别看这帮人嘴上叫唤得凶,仿佛底气十足似的,可那都是虚张声势。事实上,以往每当夏维民想要给部队动‘手术’时,他们就是这样软磨硬抗过来的。当然,那会儿的火药味跟今天这场面没法比,可夏维民的手下得也从没这么狠不是。
  可当真撕破脸了,他们又心怀惴惴了起来。谁都不是傻子,就算抛开夏维民这支队伍的下层官兵中还有着极高的威望这一条不提,也不论自己是不是在抗命不遵,光是他们口中那个‘小毛孩子’的实力,也根本不是在座这些人家底拼凑起来就能与之抗衡的。毕竟两个军的人数装备战斗力都相差太远,起码他们就没有那种能‘捡’到日本人个把旅团、若干个联队的本事!
  这人要是一六神无主,就会给自己找个主心骨,即使找不到,也会给自己造上一个。于是乎,适才表现得最坚决的马崇山就成了这么一个根救命稻草。至于地位最高的江千才,虽没跟着夏维民离开,可看他老僧入定、听天由命的表情,大伙也就不指望他了。
  ‘都指着我呢,可我指着谁去!’尽管心里也是在叫苦不迭,可有一点马崇山是明白的,就是这个时候说什么自己不软。否则,这一群夏维民积威下过了十几、二十年的小军头们,就马上会重新倒过去!真要哪样的话,他这个‘首恶分子’的下场之悲惨,是不言而喻的。
  “咱们这些人手上约摸两个整师的力量,只要心齐,就不会没办法!”骑虎难下的马崇山全速开动着他的‘经济头脑’,努力的谋划着:“他们不是说要调换营、连长嘛?那就让那些营、连长们去鼓动士兵,搞个集体武装请愿,请求集总收回成命。要知道,这里可是云南,是滇军的地盘,又是边陲省份,国际观瞻所在,出了大乱子,‘中央’都盖不住。我就不信,那两郎舅敢激起大规模的兵变!”
  被马崇山说得信心倍增的众人一边大加附和,一连又提出了许多诸如要设法联络昆明的中外记者们来为‘抗日有功将士’主持‘公道’;要多派些人在大理城中散布乱兵将要洗城的流言,以恐吓地方,扩大影响之类的好主意。
  应该承认马崇山这个看似可以避免被对方找到武力镇压的借口,又能给程家骥、夏维民施加沉重压力的点子,出得还是有一定的水平的,若真按这个想法实施,还真就可能达到他们所追求的‘一如往昔’的目的。
  只可惜,直接负责强制执行这次整编的已正式升任四十八集团军参谋长钱绅会给他们从容施展的机会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而且这个否定还来得那样的快若迅雷!那样的急如闪电!
  就在参与了这次密谋的军官们匆匆赶回各自的部队的途中时,他们的亲信当中就都有一、两人被集团军军法处‘请’去了,而军法官们‘请’人的理由只有一个,这几个人在河南时涉嫌向沦陷区走私违资物资。
  这下子,可就捅了马蜂窝了。新二十七年在河南前线驻扎经年,莫说重兵在握、独霸一方的师、团长们了,就是下面的连、排长们都没少给‘物资流通’开方便之门。找这个由头,那还不是想整谁就整谁,想杀就杀谁!还没等芸芸众生从极度震惊中反应过来,夏维民又给他的部下们送来了一份‘大礼’。
  就在整编会议宣告失败的当天晚上,在这个问题屁股也不干净的夏维民,以个人名义向重庆军委会发一份请辞电报,在这份电报上夏维民很干脆向军委会、向国人忏悔了他自己因治军无方、立身不正,最终受部属所累,所犯下的‘走私资敌’的罪行!
  风雨骤急!一时间,作贼心虚者人人自危。
  直接指向自已的‘查私风暴’。也迫使马崇山和他的盟友们不得不在考虑采取更激烈的手段了。
  次日清晨,已进入完全战时状态的新二十军军部。
  “老钱!你搞得也忒麻烦了。照我说就在新二十七军部里把这些个不长眼,都给扣起来,再把他们的部队都看死按住,不什么事都结了!”奉命统一调度包括暂一一六师在内的三个师的部队给钱绅提供武力支持的文颂远对钱绅此次的行事手法,颇有些不以为然。
  即便冷峻孤高如钱绅者,拿这位总是有意无意的做大大咧咧状的文代军长也是全无办法。他苦笑着解释道:“文夫,我们不光是要搞掉几个闹事的,还要通这次的事件彻底掌握整个新二十七军。你想想,他们不闹出点象样的事来,集总有什么理由把整整三万人全面打乱重编!”
  “老钱,你这可是在玩火!有把握吗?”
  “八成吧!”自负算无遗策的钱绅的字典里,可是很少出现这种不确定的字眼的。八成的胜算要是在战场上那自是绰绰有余,可说到底,眼前所发生的只是一场建筑在绝对实力优势下的内部清洗,有两成失败机率,就已经够可以的了。
  文颂远没追问下去,毕竟,一场不能太大,搞大了不仅会伤了新二十七军的元气,还也会加重程家骥在收拾残局时所要付的责任。可也不能太小,太小就达不目的。简直要求‘量身定做’的兵变,可不是那么好‘导演’的。
  好在,马崇山他们在大体上还是‘配合’的。还没到中午,轰动一时的大理兵变就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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