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我的骄傲
  “爸爸你要早点回来哦！”
  六岁的女儿，扑到他的怀里撒着娇，她的额头上还有着幼时留下的伤痕，但是她的笑容却和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灿烂无邪，以前经历的一切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任何阴影，或者说，没有刻入她的记忆里，这让他觉得欣慰。
  周傲宇微笑着说道：“知道了，爸爸会马上回来的，小兰乖，要照顾妈妈和弟弟哦。”他的目光望向微笑着站在卧室边的周斯涵，她的抱着他们两岁的儿子，笑容恬静而温暖。
  周傲宇冲周斯涵点点头，微笑着说道：“那我先走了。”
  “去吧。”周斯涵的眼神再不复昔日热烈癫狂，有的只是一种宁静，如同任何一个美丽恬静的少妇一样，她看着周傲宇，脸上带着淡定的幸福。
  周傲宇眷恋地再看了妻女一眼，然后走出门，他爱他们，正如他们爱他一样，在这个忙碌而繁华的都市里，他们是完全属于他的礼物，只是他呢？他却不能完全地属于他们，至少在心里的一个角落不是。
  周傲宇驱车去了肖魅的父母家，六年过去了，他们家还是没有任何改变，一如他第一次来这里，告诉二老他和肖魅已经结婚了的消息时一样。
  “傲宇。”肖魅的母亲看到他，淡淡地打了声招呼，比起六年前，她老了很多，曾经犀利的光芒都被消磨殆尽，她看起来比实际年自己龄还要老上许多。
  “伯母。”周傲宇面对着她，觉得非常地愧疚，即使每年他都要探望他们二老几次，但是每一次他的愧疚却只是加深，而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减淡的趋势。
  肖母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种空荡荡的悲伤，眼前的人伤害了她的女儿，但是她却无法恨起他来，只因为他每年都会来看望自己吗？或者是因为自己的两个儿女都不在身边，她觉得孤独起来了呢，所以他的到来对自己也是种安慰？
  “伯母，您和伯父还好吧？这是我公司发的一些补品，反正我也用不着，就给你们带来了。”周傲宇小心翼翼地放上礼物。
  肖母满不在意地瞥了一眼，说道：“不用每次来都带东西了，我和你伯父身体都还硬朗，你 还是给你父母拿过去吧。”
  气氛一下陷入尴尬。
  “肖魅……和小俊最近，他们还好吗？”周傲宇有些忐忑地问道，其实对于他和肖母来说，肖魅也是唯一的纽带，他试图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所以问道。
  肖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看到了他脸上显露出的诚意和迫切，不禁迟疑了，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实情，但是想到肖魅的嘱咐，她还是忍住了，淡淡地说道：“她过得很好。”
  “是吗？”周傲宇有些无奈地笑了，然后问道，“小俊呢，在英国还好吗？”
  “他……”肖母欲言又止，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尴尬。
  周傲宇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每一次自己问起肖魅和小俊的情况时，她都是这样欲言又止的表情，前几年因为愧疚感他不敢多问起他们的情况，但静下心来想想，他却觉得十分纳闷，他总觉得肖母隐瞒了什么，可是却又不敢过多地触及。
  正在两人僵持间，肖父带着一个男孩子走了进来，大声说道：“我们回来了，饭烧好了没有？”
  肖母和周傲宇两个人同时抬头，当目光都落在那个那个男孩的身上时，表情却是迥异的，肖母不由地紧张起来，而周傲宇却是一脸的激动，他站起身，迅速地跑到那个小男孩身边，把他抱起来，叫道：“小俊!”
  周俊迷惑地看着他，问道：“叔叔，你是谁啊？”
  那一声“叔叔”如最尖利的剑刺穿了周傲宇的心，他放下小俊，黯然地说道：“我是……我是……”
  肖母如同老鹰护犊似地站在了他们之间，一边对着老伴说道：“把小俊带回房去。”一边对周傲宇下了逐客令。
  周傲宇却还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他看到肖母示意让自己离开，可是他的脚却如生了根似地定在那里，他看着肖母，哑声道：“小俊怎么会在这里？肖魅是不是回来了？”
  肖母看到他的失态，心里隐隐有些不忍，于是放缓了口气说道：“肖魅没有回来，只是她想把小俊放在上海一段时间，她觉得小俊还是应该接受中国的教育的。”
  “是这样吗？”周傲宇看着小俊的房间，眉宇间是深沉的悲伤，“一眨眼就那么多年过去了，小俊也长这么大了。”
  “傲宇，既然你已经和我们肖魅离婚了，那就走吧……以后也不要来了……”肖母有些倦怠地说道。
  周傲宇微微退了一步，他的眼皮跳了一下，却仍不甘心地说道：“肖魅……是不是回来了？我想见见她……”
  肖母摇了摇头，“肖魅的确不在，何况再见面又有什么用，只是徒增伤感而已。”
  周傲宇的喉头动了一下，他知道肖母说的是事实，可是内心想再见她一面的情绪却是如此强烈，只是真的见面又如何？他不禁苦笑。
  “那么……能不能让我再见见小俊？”
  肖母还没有说话，小俊却已经从里屋冲了出来，他眨巴着纯真的大眼看着他，用那稚气的声音问道：“你是我爸爸吗？”
  周傲宇没有回答，却已经泪如雨下，他是他的亲生孩子啊，可是为什么这六年自己却要对他不闻不问呢？他对肖魅和他都是何其残忍啊！
  “我……我……”周傲宇却觉得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承认自己是他的父亲，他凝视着小俊，半晌，却最终无法点下头。
  周傲宇怀着怆然的心情离开肖魅的父母家，他觉得有一种随时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可心却是沉甸甸的，一种沉重的悲伤压着他，让他觉得流泪也是奢侈的。
  他不住地回头看着那间屋子，却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他在选择一条路的时候，背后另一条路的门却永远关上了。在他的一生中，总是面临着这样的困境，无法确定自己选择的那条路是不是正确的，总是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日后，周傲宇遵守了他的承诺，再也没有去过肖魅父母家，内心即使再记挂小俊，也只能在他上下学的路上远远看着，既然选择了放手，他就不想再打搅他们的生活。他不知道为什么肖魅没有让小俊接受金旭言当父亲，不过他想这也是迟早的事吧，他们的生活，终要遵循着彼此的轨迹走下去。他经常在想，如果没有碰见金旭言，这一辈子，大概就真的不会再见到金旭言了吧？
  周傲宇再见到金旭言是在一个商业活动上，金旭言作为投资的一方，站在台上的正中，依旧是那样温文儒雅的样子。
  当他们握手的时候，彼此都有了片刻的迟疑。
  最后当活动结束时，周傲宇还是忍不住找到金旭言，问他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就是这样，看看书，上上课，投投资做，做慈善。”金旭言的笑容看起来是那样轻。
  周傲宇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那么……你和肖魅都还好吗？”
  金旭言看了他一眼，表情是非常诧异的，“你还不知道吗？”
  “什么？”周傲宇吃了一惊，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金旭言凝视着他，半晌才道：“六年前肖魅就离开我了，在我向她求婚的时候就离开我了。这些年，她大部分时间应该还是在中国的，或者，就在你身边。”
  “你说什么？”周傲宇心跳漏了半拍，同时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周傲宇啊，你早该知道的啊！她来参加你和斯涵婚礼时那个笑容，说的那些话……他应该可以猜到她并没有和金旭言在一起啊。为什么你却没有听出来呢？是不是你潜意识里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呢？
  金旭言看着他诧异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她回国是去找你了，可是她却没有。她总是那样，明明不是个坚强的人，却总是喜欢伪装坚强。不过她一向是个独立自由的人，这也许就是她喜欢的一种生活吧！不再会有那么多欺骗和纠葛，也许她会觉得轻松而快乐吧。”
  周傲宇却许久没有从他的话里回过神来，等他清醒过来之后却又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原来她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个人上路，以她的性子，他早该想到的，但为什么自己却一直愚蠢地认为她会和金旭言结婚呢？是自己没想到还是根本就逃避去想？
  “我记得以前她就说过，她想做三毛一样的流浪作家，她一向是说到做到的，”金旭言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她的荷西。”
  周傲宇站在那里，连金旭言走了都没有察觉，他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问：肖魅呢？肖魅，这么多年她没回上海，没在英国，那么她又该在哪儿呢？
  夜凉如水，周傲宇坐在电脑前，周斯涵走过来，给他披上一件外套，低声说道：“你也别太晚睡了，注意身体。”
  周傲宇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知道了，你先去和孩子们睡吧。”
  周斯涵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间，却兀自不住扭头，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周傲宇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这六年来她也为自己改变了很多，明明知道自己心里经常想起肖魅，却从不道破，她总是温柔地陪伴着他，为他打理家务，照顾父母，他想今生他能拥有斯涵这样不变的爱和陪伴已经足够了，对于肖魅，他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慢慢涤淡在时光的打磨里，只是他对她的歉疚，却是这一生无法改变的。
  周傲宇听到周斯涵关了卧室的门的声音，他的目光回到电脑屏幕上，点开了一个页面——那是肖魅最新开的博客，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敢去触碰关于肖魅的这段回忆了，一直想把她锁在自己心底最深处，却还是忍不住开启了出来。
  他看着她的书，她的文字，那些共同生活的记忆又鲜活了起来。
  最后，他的鼠标停留在了她的相册上，当按下去后，他看到弹出来的窗口，那里有许许多多的照片，每一张都在她在不同国家不同城市的留影，而每一张上她都穿着红色的不同款式的衣服，显得那样浓烈却又孤独。
  周傲宇看着他照片下的那些文字，眼泪不禁再次落下。
  “穿梭在不同国度不同城市里，每天看到不同的风景，我以为我会喜欢这样的生活，但是现在才明白，这样的自由背后，却是无时无刻不得不品尝的孤独。曾经的两段感情似消磨了我的热情，我经常觉得自己伤痕累累，也对感情失去了信心，每次想重新开始的时候，总是疲倦不堪。但是，生活依旧在继续，我依旧走在我的路上，我想，能这样骄傲地走着，能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已经实现了我年少的时的梦想吧。至于我爱过的人，我想即使让我受到了伤害，我还是会祝福他们。而我，依旧会那么骄傲地走下去，即使永远孤独，永远单身，但至少，我会保存着完整的自我，永远是那么骄傲！”
  “肖魅，你一向是那么自我、骄傲和坚强的，我依旧在这个城市里庸庸碌碌地生活着，而你有了你的海阔天空，”周傲宇别过头，忍住心里的剧痛，把电脑屏幕关上，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希望，你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