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作者:钫铮    更新:2021-12-06 17:16
  如果去找极光的话,我该怎么做?冕良这几天都被这个念头折磨着,时不时的恍神。在他打工了八年的修车厂,老板何叔用戴着油污手套的手故意拍他的脸,调侃,“小子,游到哪儿颗星星上去了?”
  冕良也就傻呵呵笑,完全感觉不到脸上那几痕油污。等何叔去忙了,何叔的宝贝女儿,冕良的师妹慈恩过来,再拿毛巾把他的脸给擦干净。
  慈恩说,“良哥,你别总一天到晚神不守舍的,看着让人急。”
  冕良收拾摊了一地的扳手螺丝刀,没头没脑问慈恩,“你知道怎样找到极光吗?”
  没指望师妹给答案的,谁知道,慈恩挠挠头,给冕良找来张报纸,“喏,良哥,刚巧报上就说,有个人,能破译极光的密码,你说的是他吗?”
  本城经济报上,有篇关于一位空间物理学博士的专访。博士叫吴昊,刚参加南极科考团回来,他在南极呆了十七个月,主要是研究极光。何谓极光?就是“开放的磁力线与太阳风的作用”,报纸上这样说明。
  报上登载着吴昊博士的大幅照片,是位非常年轻的学者,相貌端正,气度沉稳。
  “长得还挺帅的,”慈恩和冕良一起蹲在地上看报道,评论,“良哥,比你还帅呢,起码眼睛比你大。”
  冕良瞥慈恩一眼,真是,小丫头搞不清状况,长得帅没用啊,重点是极光!原来,世界上真有追赶极光的人存在啊~~好像有什么东西能量贯注到冕良的四肢百骸里一样,让他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似乎流动的更快,更轻盈。
  空间物理是不是?冕良知道该从哪儿开始了。
  查知吴昊任教于冕良就读那所大学的物理系之后,冕良去找自己的导师。这是冕良第一次主动去找自己的导师。要求,“我想转去物理系,读空间物理。”
  导师挺惊讶的,“为什么?你不是喜欢数学才重新考大学进来读的吗?数学哪里有问题?或者是……我有问题?”
  冕良慌忙摆手,“不不不,是我有问题,那个~~没别的,只是想换个专业。对,极光,我想研究极光。”
  “研究极光?”导师疑惑,“为什么突然想研究极光呢?”
  冕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总不能说,他是相信,找到了极光,就能找到安琪吧?好像太荒唐了,虽然,还真就是存了这个念头才要换专业的。
  张口结舌半天,福至心灵,冕良从背包里找出晚报,指着吴昊的专访说,“是因为这篇报道,有所启发。我从小就被称赞有数学天赋,可我疑惑很多年,老天为什么会给我这样的天赋?我现在终于知道,有这样的天赋可能不是为了数学吧,而是为了极光。就是这个了,我的梦想,就是极光。”
  须发花白的导师从冕良手里接过报纸看,纠错先,“你态度不对,那不只是极光,那是科学,是真理。不过~~”导师撇嘴,挺困难的,“冕良啊,转系是要考试的,考试分数不好看,怎么转系呢?你可以吗?”
  是,我可以吗?冕良每天对着那张拿到手的转系申请书,脸皱的象苦瓜。
  晚上,打工回来,走在回家的那条,老旧斑驳的巷子,天上开始飘下若有若无,有一点没一点疏落落的小雪花儿。冕良记得,去年和安琪回家见妈妈,也是这样的下着小清雪。安琪怕冷,小脸冻的红扑扑的,手拢在嘴边用呵气来暖,他怜惜地牵过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大口袋里……
  “你在做什么?看上去真够诡异的?”冕良身边有人说话,是那位天下第一的骆小姐,她瞪大了眼睛,好奇,“电线杆说了什么吗?”
  冕良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手摸着身边的电线杆,神魂飞越,不知身在何处。忙缩手,强自镇定,“哦,没什么。”
  骆远均刻薄,“老弟你没事吧?闭着眼睛抱住电线杆傻笑?韩大婶年纪大了,为人子女可要负责任,总是做正常人才是生存之王道啊。”
  哦,她可真烦人。冕良看着骆小姐笑盈盈的面孔和一刻不停的嘴巴,突然想起徐建设的结论,“没事总笑的是神经病。”尤其,骆远钧递给他一盒霜淇淋的时候。
  冕良并不想吃冰激凌。
  但是骆小姐大力推荐,用因吃霜淇淋而冷得发抖的声音说,“不是怕冷不敢吃吧?不要怕,其实非常过瘾的。”
  滴水成冰,下着雪的冬夜吃霜淇淋?那滋味和下地狱不遑多让吧?问题是女生都下地狱了,冕良怎么好意思眼睁睁在旁边看着?勉强接过盒霜淇淋,不怎么真心地,“谢谢。”
  骆远钧还是抖抖的声音,豪爽海派,“甭客气,你们快考试了是不是?吃这个晚上温书提神。我今晚也得熬夜,有案子要赶。”走到家门口,远钧哗棱棱拿钥匙开门,“韩冕良你还要不要霜淇淋?我买了一打呢。”
  冕良忙摇头,“不要了……”天啊,一打?她是想冻死自己吗?冕良寻思还是再吃两盒吧,改口,“那就……”
  骆小姐没听见,边锁门边喊,“晚安,韩冕良,明儿个见。”
  明儿见?这么疯的人还是少见为妙!
  可是谁知道,冕良过两日也疯了,还见到了不想见的人,并做了不该做的蠢事儿。
  他路经校区咖啡馆,透过明亮的大玻璃窗,看到在里面享受咖啡蛋糕的吴昊。对,就是吴昊,冕良记得报纸上他那张照片。然后。也不知道那天是哪路神仙值班,冲动之下,冕良就进去咖啡馆了。
  当他一直对着优雅,帅气,浓眉大眼,清俊无伦,面孔犹如雕塑出来的吴昊教授微笑的时候,大概和徐建设形容的那个“没事总笑的是神经病”大致相同吧。
  “可以不用考试就收我做学生吗?”冕良见到吴昊教授,第一句话就这样。而冕良又因自己的突兀,紧张莫名,身体里的血液流的象快中风了似的。
  吴昊靠在椅子里,两道好看的浓眉拢起,眼睛眯缝着看冕良,眼睫毛更显浓密茸黑。他不明所以,回应冕良,“你说什么?”
  冕良再坐正一点,语气谦卑,“对不起,我是说,可以不用考试就让我转到物理系跟您读空间物理吗?”
  吴昊终于听懂了,“不用考试,为什么?”
  冕良直言,“因为我考不好。”
  吴昊慢条斯理喝口咖啡,没嫌弃冕良神经,反问,“我为什么要免试收一个考试考不好的学生呢?”
  “我数学不错。”冕良手心冒汗,“一年前有发过一篇关于数论Fermat定理最后定理的论文,也是因此而进入这所大学读书的。”
  “你是想跟我说,你程度不错?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考试会有问题呢?”
  “因为,”冕良脸上的笑容有点僵,“我讨厌考试和比赛,你不觉得目前的应试制度不合理吗?不觉得用考试和比赛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很愚蠢吗?”
  “不,我从不这样认为。”吴昊神情沉稳,“自古以来,考试制度一直是专业领域择优劣汰的最佳方式。当然,用考试的方式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确实不合理,但这样的衡量不是考试本身的问题,而是多数人在利益的驱动下对这种制度的迷信。所以,呃~~你叫什么名字?”
  “韩冕良。”
  “对,韩冕良,按程序来,你得先通过考试。”
  冕良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吴昊是对的,但他过不了自己这关。
  冕良的沉默,似乎引起吴昊的好奇,他问,“为什么讨厌考试?”
  因为一个朋友。冕良半垂头,看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掌大而宽厚,手指修长,这双手,曾经和沈安逸一起打过篮球,解过习题,用望远镜看过星星,也是这双手,在一次比赛上,送走安逸。
  “因为一个朋友,”冕良对吴昊说,“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考去重点高中,认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我们都很喜欢数学,算是志趣相投。后来一起参加全国奥数比赛,我一直以为他会是冠军,也为他高兴。可没想到,那年的冠军是我。他很难过,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不再和我做朋友。有天,我们为这件事情发生争执,他离开校园,再没回来。是车祸,在学校附近的马路上。”冕良深吸口气,控制住眼眶里的热气,对吴昊笑笑,“后来,我没办法继续学习,放弃过很多年,让家里人很伤心,也够荒唐的。好不容易要等到年近三十才回来读书,但是,没办法考试,真的没办法,忘不了我的朋友。”
  “是这样啊。”吴昊语气柔和,“可是韩冕良,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再背这样的包袱了。”
  “嗯,我知道,”冕良尴尬,有点手足无措,起身告辞“真抱歉,打扰你的时间,我会努力去考试的。再见。”
  “没关系,你等等,”吴昊叫住冕良,“可以再问一下,为什么你明知道自己对考试有障碍,仍然坚持转系的呢?”
  “因为极光,喜欢极光,”冕良坦白的直视吴昊,“传说,只要能破译极光的密码,就能找到白雪皇后住的宫殿在哪里,我想验证,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
  吴昊惊讶极,睁大眼睛,“你怎么……”他话音未落,咖啡室不知哪个笨手笨脚的服务生打翻手里的托盘,杯子碟子碎了一地,引起一阵骚动。等骚动过后,吴教授似乎也忘了要说什么,肘弯撑在桌子上,手指摸着下巴,沉吟不语,冕良跟他告辞,他精神恍惚的望着前方,随口跟冕良说句再见。
  他是个好人,虽然冕良只与之聊了一会儿,但对吴昊印象非常好。快走到咖啡馆门口的冕良,忍不住满怀敬意再回头看教授一眼,然后,他意外的发现~~一朵微笑,那朵微笑的嘴角上还带有几痕奶油渍,而那朵微笑的主人面前放着几只碟子,里面分别有提拉米苏,焦糖鸡蛋布丁和幕斯蛋糕的残骸,好胃口!
  “骆远钧,为什么你在这里?”冕良不得不再回来,懊恼,怎么他一直没发现,这位骆小姐坐在吴教授隔壁桌,就在他身后呢?
  “我来找人,”骆远钧打个哈欠,“噢,吃好饱,”要求冕良,理直气壮,“帮我结帐,我钱包忘在办公室了。”
  冕良气结,“喂,你钱包没带是怎么过来这边的?”
  “朋友过来办事,顺路带我来的,”远钧不耐,“你也没带钱吗?那算了。”她冲隔壁桌的吴昊挤挤眼睛,装可爱,“嗨,帅哥,帮我买单好吗?”
  冕良头好痛,这疯子,认识她真丢人。立刻掏钱放在桌子上,冲吴昊欠欠身,“对不起,我邻居,开玩笑的,再见,您慢用。”
  吴昊象是被点了穴道,仍保持那个手摸着下巴的深思表情,没动。
  冕良也顾不得其他,生怕远钧再去闹吴昊,不等服务生找零,硬把她拉出来,“你不是吧?有这种习惯吗?随便找人帮你付帐的?”
  “不啊,”远钧一贯没正经,“姐姐我一般找顺眼的帮我付。”
  “干嘛不自己付?”
  远钧振振有辞,“因为自己的钱要拿来当嫁妆嘛,嫁妆总不能找顺眼的给我出吧?”
  冕良忍住这个话他不接。刚才为这小姐买花果茶和蛋糕的单已经让他破费不少,再接个嫁妆的话茬还不知道是啥结果呢。从钱包里抽出仅剩的一百元给远钧,“借你的路费,我要去打工没办法送你回去,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谢谢,”远钧接过钞票,“明天还你吧。”
  “不急,”冕良背好背包,才想起来问远钧,“你来找谁?”
  远钧长眉一扬,“干嘛告诉你?”反问冕良,“你刚才跟那个老气横秋的家伙唧唧歪歪说什么呢?”
  冕良学远钧那样挑眉毛,“干嘛告诉你?”
  远钧乐,“有才华啊,学地真象,我就是只挑左边眉毛的,我……”
  “骆远钧?”咖啡馆门外,吴昊在风里拉着长音喊,“你是骆远钧吗?”
  冕良看到远钧回身对着吴昊莞然而笑,黑眼睛滴溜溜的。她伸长胳膊,迎上去,脆朗朗道,“学长,好久不见。”
  学长?冕良瞠目结舌,骆远钧的学长,他是她初恋的那个学长?那个追寻极光的学长吗?又恍然大悟,骆小姐说来找人,其实就是来找吴昊的吧。想想刚才硬拉远钧出来的举动,冕良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苦笑。
  而那位立志追寻极光的学长,他是不是已经破译了极光的密码?有没有见到白雪皇后?
  看起来,还是要好好考试才行。可是~~
  冕良百无聊赖,寂寞长夜里,翻报纸里连载的,钩子漫画。
  钩子画了一个男生,手摸着一棵树,满面迷惘的望着天空,天空中飞云碎玉样的飘着雪。
  钩子旁白道:说好一起看每一年的雪。如今,雪来了,你呢?去了哪里?
  仔细想想,无论画还是字,都还蛮俗的。
  但冕良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