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美]罗伯特·海因莱恩    更新:2021-12-06 17:15
  但是,这样的事犹如日食、月食同时出现一样,是不大可能见到的。索比的母亲要想休息,只能寄希望于心力衰竭、中风或者其他老年性疾病。
  克劳萨船长是克劳萨一族中地位最高的男子,又是西苏家族名义上的首脑(船长母亲是实际上的头儿),于是,索比作为他年龄最小的继子,在家族中的地位比四分之三的新亲戚高(他还没有获得船上头衔)。但是地位高并不一定表示生活舒坦。只有衔位才能带来特权——这是自古不变的真理。但一有了衔位,随之而来的还有职责和义务,而且职责与义务带来的辛劳和麻烦总是远远超过权利带来的快乐。学习怎么当乞丐就容易多了。
  索比被一大堆新问题缠得脱不开身,好些天没有见到玛格丽特·马德博士了。一次,他匆匆走下甲板进入通道时——现在他时时刻刻都是匆匆忙忙的——恰好碰到了玛格丽特。
  索比停住脚步,打了声招呼:“你好,玛格丽特。”
  “你好,生意人。我还以为你不再跟弗拉基讲话了。”
  “哟,瞧你说的,玛格丽特!”
  她笑了笑,说:“我在跟你开玩笑呢。祝贺你,索比,我为你感到高兴。在目前,这是最好的出路了。”
  “谢谢。我想是吧。”
  她改用银河系英语,像母亲一样关心地对索比道:“你好像还有点疑惑,索比,难道不太顺利吗?”
  “哦,情况倒是不错。”他突然吐出了真话,“玛格丽特,我永远理解不了这些人!”
  她温和地说:“每一次实地调研的开始阶段,我都这么想。这一次是最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让你为难的是什么?”
  “唔……我不知道,以后也别想知道。嗯,就说弗里茨吧。他是我的哥哥,对我帮助很大,可只要我没记住他要我掌握的东西时,他骂得我耳朵都炸了。有一次,他揍了我,我还击了。我还以为他准会大发雷霆。”
  “小事不计较。”
  “你说什么?”
  “没什么。不是什么科学定理,人不是小鸡,谁都说不准会有什么反应。接下来怎么样?”
  “嗯,他的火气一下子就没有了。还对我说,因为我无知,他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会完全忘了它。”
  “贵族的义务。”她用法语说了一句。
  “啊?”
  “对不起。我脑子里净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真的没再提那件事了?”
  “完全没提了。他人非常温和,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发火,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打了他以后,他却又不发脾气了。”他摊开双手说,“太不正常了。”
  “是的,确实不正常。但真正所谓正常的事没多少。呣……索比,也许我可以帮你,也许我比弗里茨更了解他,因为我不是‘同胞’中的一个。”
  “我不明白。”
  “我明白,我想我明白,我就是干这一行的嘛。弗里茨生来就是同胞中的一员,虽然他是个非常复杂的年轻人,但他了解的大多数东西都是不知不觉了解的。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了解这些事,只知道该那么做罢了。但是这两年来,我所获得的知识都是有意识地学来的。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又不好意思问他们,或许我可以给你提供一点意见。你尽可以跟我随便谈,我没有什么地位需要维护。”
  “哎呀,玛格丽特,你真的会帮我?”
  “只要你有时间。我也没有忘记你答应过要与我谈谈朱布尔的事。可是,别让我耽搁你,你好像匆匆忙忙的。”
  “我不忙,其实不算怎么忙。”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装成匆匆忙忙的样子,这样就不必跟那么多人说话了,我一般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话。”
  “噢,有了,索比,我有每个人的照片、姓名、家庭属性,以及他们在船上的职位,这些有用吗?”
  “啊?那还用说!弗里茨总以为只要指着哪个人介绍一次,我就能记住那个人是谁了。”
  “那就到我房间去吧。没问题,我有特许,可以在那里接待任何人。我的房门是朝公共走廊开着的,你用不着越过‘闺房线’。”
  见到照片和那些很难记住的资料以后,索比埋头看了半小时。幸亏巴斯利姆以前训练过他,加上马德博士的资料分类很明晰,他记起来方便多了。此外她还有一幅“西苏家族谱系图”。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他的亲戚不需要这张图表,因为他们早就知道了。
  她指着家族图中索比的位置说:“这个‘十’号的意思表明你是直系家属,但又不是出生在这里的人。这里还有好几个带‘十’号的人,都是从旁系过来的,被归入了他们家庭的管辖范围。你的同胞们自称是一个‘家庭’,其实这个群体更像一个氏族。”
  “一个什么?”
  “一个没有共同祖宗、实行异族通婚——即与族外人结婚、有着亲缘关系的群体。异族通婚这条规矩是保持下来了,但是修改成了对等换婚。你知道船上左舷、右舷这两部分人是怎么工作的吗?”
  “他们轮流值班。”
  “是的,你知道为什么右舷班大多数都是单身男子,而左舷班大多数是单身女子吗?”
  “唔,我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是这样的,从其他船上收养过来的女子住在左舷舱,本地出生的单身男子都住右舷舱。住在你一边的每个姑娘都必须交换出去,与其他飞船交换……除非她能在极少数合适男人中找到丈夫。你可能已经被划入‘极少数合适男人’这一堆了。你看到有蓝色圆圈加X号那些名字了吗?那些女孩中的一个,有可能就是你未来的妻子……除非你在另一艘船上找到一个新娘。”
  听了这句话以后,索比感到很没劲。“我非得……”
  “如果你在船上得到了一个与家庭地位相称的职位,你将不得不随时拿着棍子,好把姑娘们赶跑。”
  这话让他惶恐不安。现在这样,他已经陷在家庭的沼泽里拔不出来了。与其说需要媳妇,还不如说他需要第三条腿呢。
  “大多数社会群体,”她继续说,“既实行异族通婚,也可以同族结婚。一个人只能跟自己家庭以外的人结婚,但婚姻对象限于他自己的民族、人种、宗教或者其他范围。你们自由贸易商也不例外,你必须娶左舷窗的女子,但不可以同弗拉基结婚。但是你们的习俗已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家庭结构,即每一艘船都是一个以男方家庭为家庭的母权社会。”
  “一个什么社会来着?”
  “‘以男方家庭为家庭’,就是妻子加入到丈夫的家庭里;‘母权社会’……嗯,你想想,这艘船上谁说了算?”
  “嗨,船长呗。”
  “他说了算?”
  “嗯,父亲听奶奶的,但是她已经老了——”
  “没有这个‘但是’。族长是头儿。才知道这一点时,我大为惊讶,当时我还以为这种事情只有这艘船上才有。但实际上,你们的同胞全都是这种情形。男人做买卖,驾船,管理船上的动力设备,但女人始终是头儿。这种社会构架自有它的道理,使你们的婚姻习俗不那么难以忍受。”
  索比实在不想再听她谈婚姻方面的事情了。
  “你还没有见过飞船之间互相交换女儿的事。即将离家的女儿们哭得死去活来,几乎是被强行拉出去的……但是还没到夫家,女儿们已经擦干了眼泪,准备笑脸相迎、调情卖俏,睁大眼睛寻找合适的夫婿。如果一个女孩找准了男人,帮他出人头地了,那么将来某一天,她就可以统治一个独立的社会群体。但是,在离开自己出生的飞船以前,她什么都不是。所以她的眼泪才会马上就干了。要是男人当头的话,女孩的交换就会带有奴隶性质。而现在却正好相反,这种习俗成了姑娘们的一个大好机会。”
  马德博士的目光离开那张谱系图,说:“有利于人们共同生活的习俗传统几乎从来不是事先安排好的。但它们确实有用,否则就不会流传下去。索比,你对如何处理亲属、亲戚关系感到很为难,是吗?”
  “一点没错!”
  “对一个贸易商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索比想了想说:“嗨,家呗。无论什么事,都取决于你在这个家里是什么人。”
  “完全不对,是他的船。”
  “嗯,你是不是说,‘船’就是‘家’?”
  “我们退一步想想。如果一个贸易商心里不痛快,他可以到什么地方去呢?要是身边没有船,他在太空中是没有立足之地的。至于到弗拉基的星球上生活,他根本不会产生那种念头,这种想法本身就令人厌恶到极点。船就是他的命根子,连呼吸的空气都来自船上,因此,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学会如何在船里生活。可是封闭在这里,人和人的关系可以恶化到难以忍受的地步,而且你绝对无法逃脱这种关系。压力一天比一天大,最后会闹出杀人事件的……或者连飞船都毁了。但人类可以想出在任何环境下共同生活的办法。你们船上,人与人之间有一种润滑剂:仪式、礼仪、讲话的既定方式、必须做的事、既定的反应方式。在困难情况下,你们可以躲在这些既定模式背后——这就是弗里茨不生气的原因。”
  “啊?”
  “他不能生气。你做错了事……但是,做错事本身便表明,你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当时弗里茨忘了这一点,以后他又想起来了,于是一下子就消了气。你们‘同胞’不允许自己对小孩子发火,只需要把他拉回到正道上来就行了……直到他像弗里茨一样,能自动地遵循你们复杂的习惯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