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作者:[英]理查德·伯顿    更新:2021-12-06 15:49
  关于仆人们的行为举止,我在以前的序言中已经谈到,这一次还想再说几句。他们的举止很简单,几乎都是为了引人发笑,乍读起来让人觉得似乎与本书的严肃风格不协调,而我本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而且还有意这么安排。我的原则就是现实,不管公爵们和主人公们的感觉是多么沉重、显赫,甚至忧郁,他们不会给仆人们也烙上同样的感觉;至少,不要,也不应该,让仆人们用同样高贵的声调去表达他们的感情。我个人认为,一方的高贵与另一方朴实之间的对比,为前者的可悲蒙上了更浓重的色彩。普通人表现出来的粗俗的诙谐,会使读者感到不耐烦,认为这些描写在妨碍他们尽快获知他们预期的灾难,但事实上,这样可能反而会增加,当然也会证明,读者对逐渐推进的事件有了艺术兴趣。而且,我能找出比我的意见更权威的证据。刻画现实的大师莎士比亚,是我仿效的榜样。他的悲剧《哈姆雷特》和《裘力斯·恺撒》中如果去掉掘墓人的诙谐、波洛涅斯的愚蠢、罗马市民笨拙的戏谑,或者让这些人去装腔作势,我认为就会失去很多富有生机而又美好的东西。难道不是听众爆发出的哄堂大笑进一步渲染了安东尼的雄辩、布鲁图高贵动人的潇洒演说吗?这些渲染的手法提醒了一位希腊雕塑家,为了在一方印章那么小的东西上刻画出克罗索斯这个巨人的形象,竟加上了一个正在测量克罗索斯大拇指的小男孩。
  不,伏尔泰在他的文章《高乃依》中写道,打诨和严肃混合的写法真让人难以忍受。伏尔泰是个天才,但不及莎士比亚。不用找别的证据,我从伏尔泰自己身上就能看到这一点。我不会把他以前的赞美之词用到我们伟大的诗人身上,虽然这个法国批评家曾两次翻译《哈姆雷特》中的同一段话,第一次是数年前,当时是用敬仰的态度,第二次则带着嘲笑;而且,我很遗憾地发现,他的判断愈来愈显得苍白无力了。
  第一章
  曼弗雷德是奥特朗托的公爵。他有两个孩子,女孩叫玛蒂尔达,18岁,是一个非常美丽的纯洁少女。男孩叫康拉德,比他姐姐小三岁,其貌不扬,是个病秧子,从性格上看,成不了什么大器。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对他百般疼爱,对他姐姐却漠不关心。曼弗雷德为儿子订了一门亲事,女孩叫伊莎贝拉,是维琴察侯爵的女儿,已经被她的监护人送到了曼弗雷德家。一旦康拉德的健康状况允许,公爵就会为他们举行婚礼。家人和周围的人都知道曼弗雷德在急切地盼着这场婚礼。家里人知道公爵为人严肃,因此不敢对这件事评头论足。温柔善良的公爵夫人希珀丽塔有时却敢大胆地表白她的忧虑:她觉得他们惟一的儿子还太小,不该这么早结婚,更何况他的身体现在这么虚弱。可是,她得到的回答却总是对她生育能力的斥责……她只为公爵生了一个儿子。那些佃户和臣民的话里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他们把这桩草率的婚事归结为公爵的恐惧,他害怕那个古老的预言会变成现实。据说预言是这样的:如果奥特朗托真正的主人长得太大,无法住在这里,现在的家族就将失去奥特朗托的城堡和领地。人们很难弄清这个预言的确切含义,也很难想像它与那桩议论纷纷的婚事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然而,这些神秘的事情,或者说疑团,并没有使人们停止自己的猜测。
  婚礼在小康拉德生日那天举行。人们聚集在城堡的小教堂,举行仪式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惟独不见了康拉德本人。这个小小的延误让曼弗雷德大为恼火。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注意到儿子已经离开,就打发一个仆人去请年轻的少爷。一转眼的工夫,仆人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所用的时间连穿过院子到康拉德房间都不够。他像疯了一样,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口吐白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指着院子。人们都被这恐怖的一幕惊呆了。公爵夫人希珀丽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出于对儿子的担心,吓昏了过去。婚礼的拖延和仆人的反常让曼弗雷德大发雷霆,气势汹汹地责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仆人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指着院子。经过反复盘问,他终于喊了出来:
  “看!头盔!头盔!”
  这时候,有些人已经跑到院子里,嘈杂中混合着恐惧的尖叫和惊叹。曼弗雷德没有看到儿子,开始有些惊慌。于是,他走出去,想亲眼看一下到底是什么引起了这样的混乱。玛蒂尔达在尽力照顾她的妈妈,伊莎贝拉也留下来帮忙,她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不想表现出对新郎的不满,实际上,她对新郎并没有什么感情。
  曼弗雷德一出门,就看到一群仆人正在用力抬什么,那东西像是一大堆黑色的羽毛。他盯着那堆东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在干什么?”曼弗雷德愤怒地喊叫着,“我儿子呢?”
  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看!老爷!少爷!少爷!头盔!头盔!”
  令人悲伤的叫喊声使他感到震惊,为了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急忙跑了过去……可是,映入这位父亲眼帘的是什么呀!他看到自己的孩子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片,几乎被埋在头盔的下面。那个头盔比常人使用的要大一百倍,上面覆盖着数量惊人的黑色羽毛。
  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状,对这场灾祸起因的茫然,特别是眼前可怕的景象,让公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他虽然默不作声,却并没有悲伤。他死死地盯着那堆东西,多么希望这是幻觉。他更关心制造这场灾难的那个庞然大物,而不是他死去的儿子。曼弗雷德把手放在那顶致命的头盔上,仔细察看它,就连儿子那血肉模糊的尸体碎片也没能让他的眼睛离开那个怪物。很多人都知道公爵非常疼爱小康拉德,因此,看到公爵如此冷漠,大家都感到震惊,这种震惊不亚于那个神秘的头盔带给他们的惊吓。人们把已经不成形的尸体抬到了大厅,曼弗雷德什么也没说。他对留在小教堂里的女士们也漠不关心,压根儿就没有提到他不幸的妻子和女儿,从他双唇间迸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好好照顾伊莎贝拉小姐。”
  仆人们并没有觉察到这个命令中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出于对公爵夫人的爱戴,他们把它当成了是针对女主人的命令,就都跑去帮她。他们把公爵夫人抬到了卧室,她目光呆滞,对周围的嘈杂和混乱毫无反应,只想着她突遭厄运的儿子。玛蒂尔达深爱着自己母亲,因此竭力控制着心中的悲痛和困惑,只想去帮助和安慰可怜的母亲。希珀丽塔平素一直把伊莎贝拉当做自己的女儿疼爱,所以此时的伊莎贝拉也像女儿一样竭力照顾公爵夫人。而且,伊莎贝拉非常同情玛蒂尔达,因此她也想尽力帮助自己的好朋友,分担并减轻她的痛苦。但是不管怎么说,伊莎贝拉还是禁不住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她对小康拉德的死并不关心,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摆脱了这桩婚事,伊莎贝拉一点儿也不觉得遗憾,因为无论从康拉德身上,还是从公爵暴躁的脾气中,她都看不出这桩婚事会给她带来什么幸福。虽然曼弗雷德非常疼爱她,但他对待温柔的希珀丽塔和玛蒂尔达的那种莫名其妙的严厉态度,却让伊莎贝拉心中充满恐惧。
  两位小姐忙着把可怜的公爵夫人抬到床上,曼弗雷德却留在了院子里。他呆呆地望着那个不祥的头盔,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因为刚才的怪事而聚集起来的人群。他只是喃喃地问着:这个头盔是从哪儿来的?没有人能回答他。不过,因为公爵似乎只关心头盔,所以头盔也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人们纷纷猜测头盔的来历,得出的结论却像这场灾祸本身一样,荒诞而离奇。人群中有个从附近村子赶来看热闹的年轻农民说,这个巨大的头盔非常像圣·尼古拉斯教堂里阿方索先生黑色大理石雕像上的头盔。他说的阿方索是奥特朗托以前的一个公爵。
  “混蛋,你说什么?”曼弗雷德怒吼着,精神恍惚的他突然暴怒起来,一把抓住了那个年轻人的领子,“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胡话?小心你的性命!”
  围观的人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公爵为什么会如此愤怒,都有些不知所措。那个年轻的农民更是惊呆了,弄不清他怎么惹恼了公爵。不过,等他回过神来,就得体而恭敬地挣脱了公爵的手,然后向公爵深深地鞠了一躬,很客气地问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年轻人用如此优雅的动作摆脱了自己,让公爵更加愤怒,所以,他完全不顾这个农民谦卑的态度,命令仆人们抓住他。要不是那些应邀来参加婚礼的朋友们竭力阻止,公爵早就挥舞短剑刺向那个被捉住的农民了。
  就在他们争吵的时候,有人已经跑到城堡附近的大教堂去了。这些人回来的时候,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阿方索先生雕像上的头盔不见了。听到这个消息,曼弗雷德快气疯了。好像为了发泄心中的狂怒,他冲向那个年轻的农民,喊叫着:“混蛋!魔鬼!巫师!是你干的!是你杀死了我的儿子!”
  困惑的人们正试图找一个对象来解开心中的谜团,听到主人的这几句话,就附和起来:“对,对,就是他,就是他!是他从阿方索先生的墓里偷了那个头盔,用它打碎了小少爷的脑袋。”人们叫嚷着,根本不理会教堂里的大理石头盔与眼前这个钢铁头盔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也根本不考虑这个看起来不到20岁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拿得动如此巨大的头盔。
  这些荒唐的喊叫反而让曼弗雷德清醒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