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更新:2021-12-06 15:49
  “现在,”戈尔曼说,“我们当中一个人提问,你必须回答。要是你不说真话,‘真理之口’就会合上,切断你的手。”
  “不要!”阿弗卢埃拉叫起来。
  我不安地看着这个包围着我手腕的石头嘴巴。瞭望人要是没有了手无异于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在第二纪元,人们还可以有比真手更灵巧的假手,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现在这样精密的东西在地球上很难买到了。
  “这怎么可能?”我问。
  “圣意在这方面是尤其灵验的,”戈尔曼答道。“它严格区分真与假。在这堵墙的后面躺着三个巫师,圣意就通过他们显灵,他们三人就控制着‘真理之口’。你害怕圣意吗,瞭望人?”
  “我怕我自己的嘴巴。”
  “勇敢些。千万不要在这堵墙面前撒谎。可别丢了一只手。”
  “开始吧,”我说,“谁来提问?”
  “我来,”戈尔曼说。“告诉我,瞭望人:说真心话,你认为一辈子干瞭望是明智之举吗?”
  我沉默了很久,看着那张大嘴,苦苦思索。
  终于,我说:“把一生都奉献给为同类警戒也许是一个人最崇高的目标。”
  “小心!”戈尔曼叫起来,警告我。
  “我还没说完呢,”我说。
  “说下去。”
  “但是如果警惕的敌人是假想的,那这辈子就算荒废了;敌人并没有来,却为自己长期尽职尽责的瞭望而沾沾自喜,则是愚蠢的奇*书*电&子^书,有罪的。我这辈子算是浪费了。”
  大嘴一动也没动。
  我取出手,盯着它,好像它刚刚从手腕上长出来似的。我突然感到一下子老了好几个纪元。阿弗卢埃拉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放在嘴唇上,似乎被我刚才的话惊呆了。我的话凝固在空气里,凝固在这座狰狞的神像面前。
  “你很诚实,”戈尔曼说,“但不太爱惜自己。你对自己的评价太草率了,瞭望人。”
  “我为了挽救我的手而说的实话,”我说。“你会让我说谎吗?”
  他微微一笑,对阿弗卢埃拉说:“现在该你了。”
  小飞人显然很害怕,她走到大嘴面前,哆哆嗦嗦地把纤纤小手放到冰冷的石板上。我准备着随时冲上去把她从恶魔的大嘴里解救出来。
  “谁来问她?”我问。
  “我,”戈尔曼说。
  阿弗卢埃拉衣服下面的翅膀微微动了动。她脸色苍白,鼻孔一扇一扇的,上嘴唇磨着下嘴唇。她无力地靠在墙上,惊恐地盯着自己的手。房间外面的人望着我们,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他们嚅动的嘴唇表明他们已经很不耐烦,我们已经在大嘴前呆得太久了。可我们听不见他们说什么。这里温暖而潮湿,有股浓浓的霉味,像从一口老井里散发出来的味道。
  戈尔曼慢条斯理地说:“昨天晚上,你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了王子。在那之前,你答应你是属于丑人戈尔曼的,尽管这种结合是法规所不容的。再往前,你是一个飞人的配偶,但他已经死了。你也可能还有别的男人,但我从没听说过,不过这和我要问的问题没关系。告诉我,阿弗卢埃拉:这三个人当中是谁最让你感到快乐,谁最能够唤起你内心最深处的情感,你最愿意选择谁做你的配偶,如果你要选择的话?”
  我想抗议丑人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这不公平,他显然占了便宜。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阿弗卢埃拉已经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手深深地伸进大嘴里:“王子给我的快乐是我以前从未体验过的,但他冷漠残酷,我瞧不起他;我最爱我的飞人,可他太虚弱,我不想配偶是个虚弱的人;而你,戈尔曼,尽管现在于我仍很陌生,我并不了解你的身体和灵魂,我们之间的鸿沟仍然存在,却是我愿意与之相伴未来得人。”
  她把手从大嘴里伸出来。
  “说得好!”戈尔曼说,她的话显然使他大受打击,但同时也大受鼓舞。“情急之下,呃,你突然很有口才了。现在该我来试试运气了。”
  他走近大嘴。我说:“你已经接连问了两个问题,要不一气呵成,把第三个问题也问了算了?”
  “不行,”他说。他用另一只手作了个无所谓的手势。“你们俩合计合计,合起来问个问题吧。”
  阿弗卢埃拉和我商量了一下,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也刚好想问这个,就同意她去问了。
  她说:“我们站在地球仪前面的时候,我叫你指指你的出生地,你却说上面找不到,这很奇怪。现在告诉我:你是你所说的那样,只是个周游世界的丑人吗?”
  他回答道:“我不是。”
  可以说,他的话只回答了问题的一半,还不够不充分。他把手放在大嘴里,继续说道:“我不告诉你我的出生地,是因为我并非出生在地球上,而是在另一个星球上,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们。尽管我不好看,但并不是你们所谓的丑人,因为我是伪装的,在我的国度里,我是另一副模样。我在这儿生活了十年。”
  “你到地球上来有什么目的?”我问道。
  “我只消回答一个问题,”戈尔曼说,接着他又笑了。“不过我仍然回答你:我到地球上肩负着军事侦察的重任,为我们的入侵做准备。你们已经为此瞭望了这么久,并且都不相信有这么一天了,但是这一切几小时后就会降临到你们头上了。”
  “谎言!”我怒吼起来,“一派谎言!”
  戈尔曼大笑,手从大嘴里伸回来,完好无缺,没受到任何伤害。
  第六章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推着我的瞭望车匆匆离开了这个发光的球形建筑物,猛然钻进一条又黑又冷的街道。寒夜已经匆匆降临;马上就到九点,我又该瞭望了。
  戈尔曼的嘲讽在我的脑子里轰鸣。这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把我们诱到“真理之口”面前,让我承认自己信仰的失落,让阿弗卢埃拉也说了真心话,而残忍的他自愿说出的话却是他无需隐瞒的,故意让我伤心透顶。
  难道那个“真理之口”是个骗局?戈尔曼真能撒了谎却毫发不损?”
  有生以来我从未在不属于自己的瞭望时间内瞭望过。此时的情况很糟糕,我等不到九点了。蹲在寒风凛冽的街上,我打开我的瞭望车,调节好仪器,像潜水员一样迅速进入瞭望状态。
  我扩展的意识向着星星怒吼。
  我像天神一样漫步在无尽的宇宙,感到太阳风的冲击力,但我不是飞人,不会被它的力量击垮的。我飞过这些愤怒的光粒子,进到太阳边缘黑暗的地域。另一种压力扑面而来。
  前面有星际飞船。
  这不是载着外星游客到我们这个古老的世界上来观光的游船、也不是注过册的商务运输船、收集星际气体的勺形船,更不是运行在双曲线轨道上的补给船。
  这是少见的外星军事飞船,黑乎乎的,气势汹汹。我无法判断数量,只知道它们正朝地球方向飞去,有很多灯,推动着前面的锥形偏斜能源器。这锥形体正是我以前感觉到过的,头天晚上我也感觉到了,它通过我的仪器轰隆隆地进入我的大脑,像一个水晶立方体将我团团围住,透过这个水晶体,它的应力结构一览无余,光芒四射。
  这就是我瞭望了一辈子等待的东西。
  我受过训练,能够感觉到它。我曾经祈祷过,希望永远都不要感觉到它,后来,在空虚无聊之际,我又希望能感觉到它,再后来,我已经不太相信这回事儿了。托丑人戈尔曼的福,蹲在罗马“真理之口”外面寒冷的大街上,我提前瞭望的时候,终于感觉到了。
  训练有素的瞭望人只要确信自己的判断,就应立即中断瞭望,马上发出警报。我按惯例调换了一个又一个频率,进行了全方位的观测,仍然感觉得到那种迅猛无比地朝地球进发的巨大力量。
  要么是我看花了眼,要么就是入侵真的到了。然而我却无法从瞭望状态中摆脱出来发警报。
  我恋恋不舍地逗留在那里,检索感觉数据,抚弄着仪器,终于重新树立了信心。我暗暗地警告自己,我在浪费宝贵的时间,我的职责就是要从这种拿命运开玩笑的可耻状态中摆脱出来,马上通知地球卫士。
  终于,我挣脱瞭望状态的束缚,回到我守卫的世界。
  阿弗卢埃拉正在我身旁,咬着手指,一脸茫然惊慌、六神无主的样子。
  “瞭望人,瞭望人,你听见我了吗?怎么啦?有什么情况吗?”
  “外星入侵来了,”我说,“我瞭望多久了?”
  “半分钟吧。我不知道。你闭着眼睛,我以为你死了呢。”
  “戈尔曼说的是真的!入侵马上就到了。现在他在哪儿?去哪儿了?”
  “我们从大嘴那里出来后他就不见了,”阿弗卢埃拉低声说。
  “瞭望人,我吓坏了,好像天都塌下来了。我得飞走了,我现在不能呆在这儿。”
  “等等,”我说,想抓住她,但没抓住她的手臂。“现在别走。
  我得先发警报,然后……”
  但是她已经开始脱去外衣,裸露出上半身,单薄的身子在夜光中泛着微光。旁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全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我想让阿弗卢埃拉留在我身边,可我不能再耽搁时间了。于是我转过身,回到瞭望车旁。
  像在梦中一样,一个因长久的期待而产生的梦,我的手伸向那个我从未用过的按钮,它将把警报传送给地球卫士。
  已经有人发出警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