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云中岳    更新:2021-12-06 15:47
  年轻人,大太阳下赶路,你受得了,牲口会抗议的。歇息一刻半刻,喝口水,人畜都有好处,不是吗?”村夫口中在说,人仍倚躺在树下懒得移动。
  “有道理。”他边说边勒住坐骑下马,将坐骑牵至树旁的小溪,挂上缰卸了马衔,任由健马自由活动,这才到了茶桶旁,一面用水勺舀茶喝,目光落在村夫身上:“大叔不是村里的人。”
  口气是肯定的,脸上有信心十足的温和微笑。
  “你怎知道?”村夫懒洋洋地反问。
  “就是知道。”他平静地回答:“大叔心中有狐疑,但不怀敌意。”
  “哦!你是看相望气色的?”村夫的话有调侃味。
  “也许吧!”他放妥茶勺,在一旁席地坐下:“不要小看了三教九流的混口食伎俩。在生活体验与人生百态中,人的内心精神状态会形之于外的,生活环境贫富与健康状况,外表也有脉络可寻,说起来玄之又玄,阴阳五行令人难以捉摸,说穿了其实并不怎么神秘。”
  “是吗?”
  “也许吧!”他淡淡一笑:“比方说,你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心如铁石,心目中有你是非黑白的主见与标准。一旦你认为对方犯了你天理国法的规范,你注视对方的眼神,那股凌厉的杀气,有经验的人,即使背向着你,也会感觉出杀气的压力及体。”
  “你就是那种有经验的人?”
  “也许吧!”他一直避免正面答复:“好在我不是一个为非作歹的人,平平庸庸无财无势,不至于引人注意,不会有人平白无故打破我的脑袋……”
  “呵呵!老弟台,你这是违心之论,也是借题发挥。”村夫大笑:“掩饰得不够高明。”
  “我无意掩饰,这是事实,至少这期间是事实,而后变得如何,我自己也不知道,以目下来说,你对我没有恶意是错不了的。”
  “变是人的本性,变好变坏谁也不敢预期下定论。你说不至于引人注意,那么,五六里后面那些跟踪的人,不会是看上你的平庸吧?”
  “咦!有人跟踪我?”他一怔。
  “而且人数不少。”
  “大叔不会练成天眼通天耳通吧?”他不相信的神情写在脸上:“这条路并不平坦笔直,我仅能看两里左右的景物。”
  “三里。”村夫说:“官道折向转弯处那座桃林,是这座村李姓人家的产业。我有朋友传递消息,你不相信我?”
  “哦!难怪。按理,不可能有人跟踪我。跟踪应该保持目力所及的距离……”
  “到沐阳路只有一条,还怕你飞上天去?何况他们的坐骑并不比你的差,随时都可以赶上来。你在这里歇息,不久就可看到他们出现了。”
  “这……”
  “要来的终须会来,早些解决岂不少些牵挂?所以,我邀你歇息。”
  “好吧!我相信你的话不假,值得一等,看到底是不是跟踪我的。小姓黄,黄自然。请教大叔尊姓大名?”
  “黄自然?”村夫粗眉攒在一起,半闭着眼沉思。
  “在外行走,多少得警觉些。”他解释:“经常换名,也是减少麻烦之一。”
  “难怪。”
  “难怪什么?”
  “他们在找一个姓黄的人。”村夫苦笑:“你姓黄,难怪他们跟踪你了。”
  “哦!原来如此。”他恍然。
  “什么原来如此?”
  “他们在寻找妙手灵官黄升乎。”他也苦笑:“很可能是寻仇报复。找我,简直错把冯京当马凉,那位神秘游侠,享誉江湖十余年,我有那么老吗?他们身上哪条筋不对了?”
  “捕风捉影,是正常的手段呀!”村夫一直避免通名。技巧地利用其他话题回避:“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妙手灵官?”
  “他们在清江浦镇客店闹事,闹得满城风雨呢!消息早就传出江湖了。”
  “他们找不出线索,从姓黄的人追查……”
  “真是见了鬼啦!府城、清河县城、清江浦镇、王家营镇,姓黄的没有一万也有五千,怎么查呀!我是调查线索的专家,知道调查是怎么一回事,人手、时间、地缘、人脉……哪一样是容易的?几个人凭风闻靠诺言在天下各地穷摸索,找错人平常得很。”
  “你既然不是妙手灵官,有澄清的必要。”
  “对,有澄清的必要,以免日后牵缠。”
  “应付得了吗?”村夫笑问。
  “有你在,是吗?”
  “呵呵!你可不要寄望在我身上。”
  “风声不对,我可以躲在村子里避灾。”
  他指指有四五十户人家的小村,小村中有几家颇为醒目的大宅,其中一家居然竖有旗杆,那表示宅主人曾经做过官,至少也是进士第。
  “干万别跑进去。”村夫语气一变。
  “为何?不许外人进入的一姓村?”
  “那里面的大爷不好惹,也姓黄。”
  “哦!原来是东河村,我听说过这位黄大爷,大河北岸的地头神,拔山举鼎黄天中,前南京锦衣卫武学舍,拳剑号称无敌的第一名教头,性如烈火受不了撩拨。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让那些人闯进村里去。”他向来路一指:“能平安出来的人就没有几个了,当然啦!这是你的估计。”
  南面三里外官道转弯处,已出现人马的形影。
  “你只要绕着村外走,就有好戏上场啦!你会听元曲吗?”
  “清江浦镇就有两家唱元曲的场子,这两天好像在演十粒金丹。”他弄不清对方为何转变不相关的话题。
  “村子里面,有一位调元曲的名家,铁笛玉郎卢七郎。现在,当然不能称玉郎了。”
  “对,岁月无情。”他接口:“目下他已是花甲老翁,他的铁笛更是出神入化了,好像愈老心肠愈硬,大概看透了人世的沧桑。妙极了,可以冷眼旁观一场龙争虎斗。”
  “会有吗?”
  “有,真的有。”他正色说:“据我所知,那些人中无一庸手。拔山举鼎黄大爷,与铁笛老翁虽然非常了得,那些人也不弱,可观性极高。快到了,我得好好准备。大叔,我希望你的估计正确。”
  “你的意思……”
  “诱他们进去,出来的人就没有几个啦!这是你的估计呀!所以你在这里等候机会……不,该说在这里制造机会。我,也成了计划中的一部份诱因。呵呵!我很佩跟你的估计,算定我愿意配合你的计划,陪你下预定布局的一盘棋。”他去整备坐骑一面说:“我不明白你为了什么?但我保证你可以如愿以偿。”
  这一段官道笔直,十二名男女骑士已到了里外,速度渐减,显然已发现他了。
  不紧蹑追踪,就会出现这种意外:跟丢了,或者跟上了。
  如果被跟踪者不认识跟踪者,意外地跟上了并无大碍,可以假装歇息,或者继续走到前面去等候。但如果双方是认识的,那就相当尴尬了,势将立即发生冲突,被逼提前解决双方的纠纷。
  他也分辨出十二名男女骑士的身份,并没感到意外。
  在甘罗故城歇脚亭冲突,他出面帮助离魂姹女无忧剑客,替他们解危,跟踪他的人,不该是这一群妖孽,但他们却跟来了,这表示这些人,已将他误判为妙手灵官,要跟来求证。
  人多人强,这些妖孽要全力找他求证,行动的心态十分正常,这些人本来就在捕风捉影,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线索,跟来追查求证,是正常的反应。
  既然有人在计算这些妖孽,他乐观其成。
  他知道东河村拔山举鼎其人,也听说过铁笛玉郎这号人物,总之,这两个颇有名气的名宿,也不是好东西。
  拔山举鼎名义上可算是白道名宿,凭武技在军卫的学舍任教头,却仗势欺人,脾气火爆,不但行如恶霸,在家乡也是武断乡曲的豪强。
  铁笛玉郎则是名实相符的混世邪魔,与倡优人物混得水乳交融,好色如命,专门利用梨园子弟勾引良家妇女,对音律有精深的造诣。
  据说,这家伙大有来历。三十九年前,江西南昌的藩王宁王宸濠造反,排名第二的密谍首脑千面玉郎威贤,便是这家伙的师兄。
  千面玉郎训练了一大群倡优,替正德皇帝供应美丽的女乐,安顿在皇店街的梨园大院,是正德皇帝身边的红人,与排名第一的密谍首脑百变金刚林华,在京师广布谍网,搞得有声有色,几乎把正德皇帝的一些忠臣义士杀光。
  铁笛玉郎好像并没参加江西宁府的造反行列,在天下各地征逐声色快乐逍遥。那时,演唱元曲的梨园倡优,全是男人,男扮女装不知迷醉了多少痴男荡女。
  这些优伶,既可扮兔二爷龙阳君,也可扮俊男与荡妇浪女周旋,风气之败坏无以复加。晚明社会贪黩淫侈全面崩溃,这些人多少要负些责任。
  反映社会病态的两部腐蚀人心的皇皇巨著,《水游传》与《金瓶梅》,就是这一时间问世的。
  目下水许传仍在山西武定侯府,正由武定侯郭勋,请一群食客广罗资料,仍在撰写尚未刊行。《金瓶梅》问世,则是十余年后的事了。
  驱狼斗虎,可观性极高。
  他上了坐骑,绕左面村北的小径飞驰。
  南面里外官道上的骑士,也就认为他向村里逃避,也误认他是这座村的人,或者至村中办事。
  十二骑士重新加快,向村口急驰。
  槐树林距村口约百十步,在官道里外,仅能看到那黄自然策马入林,消失在小村的方向,人马是否入村,是无法看到的,槐林挡住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