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宋宜昌    更新:2021-12-06 15:46
  卡车队跟在他们后面,载着建筑材料和铁刺网。到了哥伦比亚河上游的大库利水坝以后,车队拐入荒山野 林。“二世”们在砾石滩上支起帐篷,自己筑屋垒巢,又用铁刺网把自己围起来。最后,他们在营地中央的旗杆上升起一面星条旗。据内部消息说,“二世”们表 示,尽管政府如此苛待他们,他们仍旧忠于星条旗、罗斯福和这片叫做“祖国”的土地。他们还恳切建议:可以到工厂或战场上去为美国尽力。他们的生活变成了惠 特尼先生膝上报纸的那幅照片,但他却毫无仟悔之心。 普里斯特利先生看看欧洲形势,盟军还在凯塞琳防线前蜘蹰。意大利的冬天非常寒冷。他有一个同事盖达尔先生的儿子在第五集团军服役。一天,盖达尔先生拿出一 封揉绉的军邮信给老惠特尼,曾是画家的小盖达尔在信中描绘了一幅非常悲惨的图画:
  …… 到处都是泥泞,褐色的泥浆淹到腰部。连续一个月狂风暴雪,晚上地冻得硬邦邦,白天化成泥,这里的土地有如鬼神在作祟。我相信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泥都不会象意 大利这样深,这样粘。甚至它的颜色也不对头,象和着血污和腐尸的一堆垃圾。到处都是死人,尸体用睡袋或军用雨披包起来,用电话线一捆就埋了。过几天狗又把 它们挖出来,吃得眼睛都红了。我简直不能设想辉煌的罗马文明竟建立在这样一个鬼地方。
  “ 我们冻得发抖,没有剃刀刮脸,没有推子理发,没有毯子睡觉,更糟糕的是没有多余的袜子替换。我得了战壕脚。这是所有疾病中最可怕的一种疾病。由于双脚长久 泡在湿泥里,疼痛肿胀,连靴子也脱不下来了。我无法走路,痛苦得嚎叫。一位朋友将我扶到团的医院里。医生不由分说,割开了靴子。天哪,双脚肿成橄榄球那么 大了,伤口还遭了冻创。我央求医生别截肢,上帝,我还没结婚哪!
  “ 同战斗比起来,原始人般的生活算得上天堂了。敌人的迫击炮弹呼啸而来,还有著名的88毫米高平两用炮。我军每次坦克进攻全被它们打退。德国人的位置在高山 上,阵地很干燥。我仰看着卡西诺山上的古老卡西诺寺,回想着是否有一天人类会被基督精神所感化,从此再也不打仗了。敌人最拿手的是地雷和手榴弹,许多弟兄 被炸得缺胳膊少腿。但至少还可以保条命,如果你敢穿上新军装,准会被一枪打死。所以我们也不换衣服,衣服臭不可闻,一撕就成碎片。
  “ 我看这里没有任何英雄主义可言,我们整个集团军加上英国人的第八集团军全是被放逐的囚犯。意大利根本没有战略价值。我们上了德国人的圈套,我们装备不够, 兵力不足,没有战略目标,只是一个山峰一个山峰、一条山谷一条山谷地爬行。整个意大利战争毫无意义,我们死得没有价值,变成了丘吉尔棋盘上的一只小卒。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拿上画笔和刮刀,更新涂描生活的色彩呢?在意大利战场上,我甚至想负一次伤……”
  “爷爷,有人来了。”戴维打断了他的沉思。普里斯特利先生注意到门铃在响。
  惠特尼太太去开了门,原来正是盖达尔先生。他也住在凯尔索镇上,平时同名惠特尼先生一起驱车远赴西雅图的波音工厂。
  苔西说:“亲爱的盖达尔先生,我们正盼着你来。”
  个 子矮小的盖达尔先生有礼貌地鞠了一躬。他祖上是匈牙利人,从他父亲那辈才迁到美国来。盖达尔是波音公司的高级设计师,许多著名的飞机都出自他的大手笔。www奇Qisuu書com网匈 牙利出了相当多的学者,搞原子物理的爱德华·特勒和冯·诺伊曼,然而只有美国才给这些前奥匈帝国的天才们一个极大的活动舞台。
  “戴维,你瞧瞧,我给你带来些什么?”盖达尔微笑着说。
  他的大胡子直发抖。由于惠特尼一家于心境很好,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他们的老朋友与往常有什么两样。热心的苔西知道盖达尔好酒,立刻叫玛利娅取出一瓶白兰地和两碟冷盘:鹅肝和火鸡冻。匈牙利人最爱吃鹅肝。
  大家这才注意到盖达尔身后有两只硬壳皮箱。匈牙利小老头叫过孩子,打开了一只箱子。戴维惊叫了一声,他只觉得眼前彩光一闪——
  整 整一箱子各种各样、精致绝伦的象真飞机一样的模型。它们可不是玩具商唬弄小孩子的那种花花绿绿的劣货。它们是波音公司模型车间的高级技工们按真实比例制做 的缩小的飞机实体模型,与真飞机完全一样,逼真到连机身机尾上都漆了美国空军某些著名的联队和中队的队徽。在一架F—61,恶妇式战斗机的机头上,还漆了 一面很小很小的菊日徽,表明它已经击落了一架日本飞机了。
  戴维每拿出一架飞机模型来,就发出一阵惊讶赞叹之声。他从小就喜欢飞机,能熟练地叫出各种型号的飞机的名称:“野猫机、闪电机、卡塔利纳式飞艇……响尾蛇式飞机……”他一边认,一边比划着:“让它们都飞去帮爸爸打日本人!”
  普里斯特刊先生搓着手。对老同事说:“盖达尔先生,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戴维还仅仅是个孩子……”
  盖达尔先生的眼圈红了,他捆出亚麻布子帕去擦眼镜后面的眼窝。
  “没有什么,普里斯特利先生,我的朋友,这些东西一直在我书房里放着,我也用不上。”
  他又去打开另一只皮箱。又一阵颜色的闪光掠过众人的眼帘,如果说上次大家是怀着欣喜感激之情的话,那么这一回大家就变得惊愕了。
  整整一箱子都是画具:画笔、刮刀、调色盘和颜料盒。有些东西已经用过了。
  戴维根本不会画画,而且,他长到十三岁,从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在绘画方面的天赋和特长。他并不需要这只箱子。
  这只箱子是盖达尔儿子马立特的。
  大家这才注意到盖达尔老头的脸。他双膝发抖,喉头呜咽,几乎站不稳了。
  “我收到了晚班邮差送来的一封信。是陆军签发的,我没有勇气打开,惠特尼先生.你了解我,我只有这一个孩子!”
  这是一种特殊规格的信封,专门装阵亡将士通知书的。除了戴维,大家全明白了。
  盖达尔先生哆哆索索地拿出了那封信,放在铺着洁白台布的桌子上。他支撑不住了,坐到沙发上,摘下眼镜,又开始擦他的老伯。玛丽娅给他端来了一杯咖啡。
  普里斯特利站起来,拿过信封,用一柄裁纸刀轻轻割开,取出里面那不祥的信件:
  尊敬的纽曼。盖达尔先生:
  您 的儿子马立特.盖达尔上士在我指挥下的第五集团军四师三团二营A连服役,军号5833476。在意大利卡西诺山前线战斗中,盖达尔上士英勇作战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不幸于一 九四四年一月二日阵亡。为表彰盖达尔上士的功绩,我已向他颁发银星勋章。谨在此对盖达尔上士表示最深切的哀悼。并请您节哀。
  您忠实的
  第五集团军司令马克·克拉克中将
  一九四四年一月五日
  于意大利卡西诺前线
  一封信,在汽车、火车、飞机的肮脏邮袋里走了二十天。它使一个父亲的心脏又愉快地跳动了二十天。但是,雷霆终于打击下来,盖达尔先生终于失去了自己唯一的爱子,对于一个六十岁的老人,他的精神大厦顿告倾覆。盖达尔先生痉孪着,发出短促凄厉的嚎叫。
  老惠特尼走到盖达尔先生跟前,用双手把他扶起来。他久久注视着匈牙利工程师的脸,然后,缓慢而坚决地拥抱了盖达尔先生。
  他们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可是惠特尼先生的一股热流却通过他的双手传到盖达尔先生身上。盖达尔尖厉得象狼一样的嚎叫渐渐停止了,胸部剧烈的起伏渐渐平息了。他在悲痛的深渊中找到了一个支点。
  普里斯特利用他老年人的高音唱起一曲激昂的苏格兰民歌:
  我的心怀念高原,
  我的心在远方,
  我的心追踪野鹿在那高原上,
  终日追捕糜鹿。
  奔驰在山岗,
  盖达尔先生也和起了诗人彭斯作词的歌。惠特尼太大走到钢琴前,打开琴盖,撩开长裙,坐在琴凳上,清脆的琴声开始伴奏,连小戴维也唱起了这支熟悉的歌。
  当我离别山区,
  白雪已茫茫,
  再见吧,那山下美丽的村庄,
  再见吧,森林,野藤遍山岗,
  再见吧,激流翻腾的波浪。
  他 们拼命地唱着,抒发着内心的悲伤,抒发着民族的感情。仿佛要用声音的激流,冲开痛苦的岩石,冲开纷飞的弹雨,悼念死去的亲人,感召搏斗的战士。悲愤和战斗 仿佛使合众国变得团结,似乎托马斯。潘恩、杰佛逊、林肯、瓦尔特·惠特曼呼吁的那种美国精神,又化成一个精灵,飞翔在白雪皑皑的美国大地上。
  4
  雪 一直下着,刮雨器费力地除去毛绒绒的雪片。公路上一片泥浆,汽车一过,泥浆高高地溅射起来。盖达尔先生没开自己的一九三九年型卡迪莱克本,老惠特尼也不让 他开,怕在雪天里因哀子之心走神出事故。他坐在普里斯特利先生的一辆豪华的林肯车上,望着车窗外迷茫的风雪,有些发呆。
  汽车在空旷的五号公路上奔驰。山岗、针叶林、冰冻的小湖和阴沉和海湾一掠而过。接着驶过了杰弗逊国家公园、立体交叉、飞机场路和哈迪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