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宋宜昌    更新:2021-12-06 15:46
  许多人牢骚满腹,不肯效命,战术呆板。除了已经在卡纳尔的陆军一三二团很能打之外,其余的陆军部队战斗力平平。
  现 在,也用不着他们像陆战队一样背水作困兽之斗了。战线已经向外延伸了许多英里,日军处于防守的位置。当陆军用刺刀把日军从战壕中挖出来的时候,他们个个瘦 得落形。惠特尼这才知道,日军前线部队已经断粮日久,不得不以树皮、野草充饥,几乎每个人都患了疾病和皮肤病,得不到医治,只能眼巴巴地等死。
  可 是,即便到了这种地步,日军的抵抗仍然很顽强。在争夺奥斯腾山的战斗中,美军遇到了极坚决的阻击。营长被击毙,营部遭摧毁,整个一营人被钉在山脊上撤不下 来。那些已经熬成了人干的日本兵居然还发动了六次敢死性冲锋,真叫人难以思议,好象他们凭着空气、水和树叶子就能活下来,并且能开枪射击似的。
  惠 特尼不顾虚弱的身体,砍了根拐杖,回到他的营部。他还准备打一场恶仗。他了解日本兵,那些人从小就接受了武士道教育,满脑子为天皇尽忠的思想。他们笃信人 战死之后会成为军神,灵魂会超脱尘世的躯壳,飞到东京千代田区九段一个叫做靖国神社的地方去享受后代人的香火。他们这些亚洲人,生前穷困,因而蔑视死亡, 任何欧洲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和境遇他们都视若自然,慨然相赴。他们不知投降,一心只想多杀几个敌人,因此只有把他们杀光,战斗方能终了。
  有 时候也有例外:某些伤兵,某些极其虚弱的士兵无力自杀,活着落到了美军手中。日军统帅部根本不考虑这种可能性,他们以为皇军除了胜利就是战死。他们一方面 对士兵竭尽恫吓之能事,宣传敌人对战俘一律处死,被俘是军人最大的耻辱;另一方面,他们从未对士兵们进行过反审讯训练,因此俘虏们很乖,知无不言,言无不 尽,好比竹筒倒豆子一样痛快。
  日 军对文字的保密也丝毫未予注意,根源是他们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失败。惠特尼的部队缴获了大量敌兵日记,日本兵几乎每人都有记日记的习惯,东方人的感情总喜欢 用含蓄的形式表达。同时,地图、文件、命令、手册,应有尽有地被美军收集起来,只缺少密码,这方面日本人格外保密,但早被美国情报机构掌握了。一切情报和 俘虏口供都表明:日军第十七军的最后抵抗堡垒是埃斯帕恩斯角。
  惠特尼早就知道这些情况了。他留下来,就是为了参加攻打埃斯帕恩斯角的最后战斗。“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轮到了一出好戏的落幕,我可不打算错过。”他对丁恩上尉说:“它是太平洋上的凡尔登,它是日本人的亨德森机场。”
  理查德·丁恩上尉陪同惠特尼去前沿。美军连续不断地向西发动进攻,已经克服了马塔尼考河西岸的日军阵地、克鲁兹岬、奥斯腾山和科卡姆波纳湾。到一九四三年一月,前锋抵达塔萨法隆加海角,再也无法推进了。整条战线陷入苦战之中。
  在 丛林道路上,在腐朽的倒木和苔藓上,在海岸的岩穴里,到处都遗留下日军的破烂武器、物资、器材,就是没有一粒粮食。道路附近的大树被剥了皮,露出白碴。海 岸边礁石上的海蛎子全都被刺刀撬开了。丁恩上尉告诉惠特尼:鱼虾和海蛎子,无论生吃熟吃,都需要消化力极强的肠胃,人一虚弱,食用这类东西,只能把肠胃吃 坏。“日本人是没有指望了,我们的空中封锁卡住了他们的咽喉。中校,我应该带一本朱里奥·杜黑将军的书,这个意大利人在飞机刚问世的时候,就预言它将成为 战争的主宰。”
  “ 如果没有我们死守亨德森机场,没有海军打退‘东京特快’,‘仙人掌’( 瓜岛美军飞行队的外号)飞行员也不能干得这么漂亮。”惠特尼从沙滩上拣起一只随潮水冲来的寄居蟹,对他的书生连长说:“空军就像这只蟹,陆战队和海军就是 它的螺丝壳,没有壳,蟹就会死亡。有了壳,蟹就能在汪洋大海中自由游动。太平洋战争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一场奇特的战争。海军利用制海权把步兵送上敌占 海岛,步兵为空军夺占一个机场,飞机从机场上起飞,掩护海军夺取下一个海岛。日本人就是这么干的。可惜,瓜达尔卡纳尔岛离拉包尔太远了,在日本战斗机的极 限航程上。我们的反攻也会遵循这个战略。谢天谢地,我们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可别犯同样的错误。”
  密林中没有大道,全是蜘蛛网一样的林间小径。奇形怪状的热带藤本植物悬缠在美培树带凹槽的树干上,各个层次的树冠已经封顶,阳光被挡在绿色大厦的外面,雨林中昏暗模糊。惠特尼踩到一具日本兵的尸体,几乎滑倒,吓了一跳。
  黑 压压的蝇群已经爬满了尸体暴露的皮肤,根本看不出还有一个人躺在那里。蝇群飞走以后,死尸露出来,大部分的肉已经被蛆虫吃光,面口非常丑陋,眼睛、鼻子、 嘴巴的地方露出了白骨。惠特尼用靴子翻过尸体,军服早已经烂成破片,一块块紫色的烂肉贴在骨头上,肉上凝着黑色的血痂。一股恶臭使惠特尼呕吐起来,而丁恩 上尉早已司空见馈,忙着给营长探路,满不在乎地说:“多着呢,从马塔尼考河畔到塔萨法隆加,一路都是死尸。我们顾不上埋,只埋自己人的,死人比活人还可 怕。”
  一会儿,惠特尼遇到第二具尸体,不久,又碰上第三具。一英里路就有四十多具,他也见怪不怪了。
  “啪”一声枪响,打在惠特尼身边的藤条上,藤条被打断了。“日本狙击手”!丁恩上尉边喊边把营长拉到一棵树后面,接着又响了一枪。
  丁恩上尉取下肩上的步枪,仔细在雨林中寻找目标。好一会儿,他让惠特尼用拐杖把军帽挑出去试试,结果又招来一枪。丁恩狠狠地回了一枪,一个沉重的东西从大树上掉下来,“噗”地摔在灌木丛里,像一头死猪。
  “得小心哪,中校,日本兵还不断渗透过来,袭击我们的人员呢。”
  为了躲日军狙击手,惠特尼和丁恩在雨林中迷了路。丁恩只顾去搜索敌人,惠特尼却在想:如果巴丹和科雷吉多尔誓死不投降,那些坚持到底的美军将士是不是也会变成一堆腐尸和白骨?粮食和弹药,是最基本的军事物资呀!
  他们找不到道路,也不敢声张,不敢呼喊或鸣枪,那样只会引来日本人的枪弹。惠特尼刚踏上瓜岛,就得到奥勃莱恩中校的告诫:丛林行军绝对不能喧哗,我们就是利用日军部队在行军中的喊声来伏击他们的。他们当然也一样。
  雨林密不透风,也不透光,按基本的原则,他们应往回走。可是林中没有任何标志,加上心慌意乱,除了看不透的大树、绞杀植物、一百英尺高的竹子、苹果树一样大得畸形的地丁类植物,还有无数的昆虫之外,什么人也看不到,什么路也没有。
  他们失望了,坐下来,喘口气,吃点儿东西,从一棵树干上的凤梨类植物中喝了点儿水。他们需要让自己的器官平衡过来,然后再找路。
  他们听到了两声轰响,惠特尼甚至辨出是美军的手榴弹声。他们站起来,互相望了一下,营长对连长说:“走那里吧,有响声的地方就有人。”
  经过一番挣扎,雨林豁然开朗,出现一条小溪。卡纳尔岛上的小溪太多了,尤其在雨季,谁也弄不清它们的名字。丁恩上尉拿出作战地图。也找不到它的位置。
  “沿着它走吧,反正它总要流到铁底湾去的”。
  他们刚走两步,就听到雨林中传来尖厉的鸟叫,仿佛是鸟群在空中厮打。惠特尼听出来是侦察兵的一种联络信号,他向丁恩招招手,迅速隐蔽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他们周围传来异样的笑声,仿佛一群精灵似的,出现了几十个士兵。他们全穿着花花绿绿的丛林伪装服,提着冲锋枪,脸上涂着黑油彩,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活象一群妖魔鬼怪。他们包围了惠特尼和丁恩。
  为首的一个走上前来,对惠特尼中校敬了一个军礼,轻声用英语说:“查尔斯中校,我是卡尔森中校,第二陆战突击营营长。”
  噢,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卡尔森中校。惠特尼冲上前夫,同卡尔森拥抱起来,他们在第二突击营刚登上瓜岛的时候就认识了。丁恩也同其余的士兵握手。只有一个阴郁的军 官轻轻碰了碰他的手,然后躲到一边去了。他是个机警的小个子,看上去相当凶悍。卡尔森中校说了他一句:“艾伦上尉,别老吊着脸。”
  埃 文斯·卡尔森中校有一张聪明而自信的脸,由于他已经四十六岁了,脸上留下了树皮状的皱纹。他个子高,头发是灰色的,他得意之作是偷袭吉尔伯特群岛的马金环 礁。一九四二年八月十七日,卡尔森带着一个加强连乘两艘潜艇到达马金岛,然后用橡皮艇在马金环礁主岛布塔里塔里岛上登陆。虽然杀死了不少守岛的日本兵,由 于日本飞机不断空袭,终于撤回海上。来不及撤走的突击营士兵都被日军砍了头。卡尔森因胆大包天成了英雄。他自愿带着他的营来卡纳尔,要为死去的战友报仇。 飞机场附近的阵地战不合他胃口,就干脆带着他的营深入丛林,到敌后伏击和偷袭,专杀日本人。他离开基地,历时月余,经常音讯全无,现在总算回来了。
  惠特尼问卡尔森:“是你们丢的手榴弹吗?”
  “当然是。”卡尔森哈哈大笑。“亲爱的查尔斯,难道你没看出我们饿得人鬼难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