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作者:[美]威廉·曼彻斯特    更新:2021-12-06 15:43
  上午10时45分,这副棺木随同两部灵车,到达温泉。40分钟以后,埃莉诺·罗斯福、麦金太尔医生和史蒂夫·厄尔利也乘车赶到。
  罗斯福夫人同格雷斯·塔利以及在场的表亲都进行了长谈。不知道是谁把露西·拉瑟弗福当时也在温泉的事告诉了她,但是就是在这个最不适当的时刻,她才获知这事的。她显然不能自已,全身颤抖,然后镇定下来走进寝室。五分钟后,她出来了,面色庄严肃穆,但没有泪痕。这时该要计划殡葬事宜,拟定灵车的路线,确定丧礼仪式,选定牧师,确定要唱的圣诗,并按照国家仪节,确定谁该参加在白宫东厅举行的仪式,因为那里只有200个座位。这个问题是无先例可援的。在职总统的逝世,上一次是沃伦·哈丁,而国务院才刚发现有关他殡葬的档案已经遗失。这时只好一切仓促做出决定,而总统的未亡人则是其主要决策人。【有关罗斯福丧事安排的文件,有一份存于国务院档案中。18年后,即1963年11月下旬,在为肯尼迪总统进行丧礼安排时,杰奎琳·布维尔·肯尼迪就曾取出参照使用。】
  在总统专用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里,放上一座结实的佐治亚松木制成的灵台,上面铺着海军陆战队深绿色的军毯。棺中总统的遗体,下半身覆盖着他那海军斗篷。罗斯福夫人点首同意后,棺外覆盖上一面国旗。他们在星光如画的夜晚,在忍冬花花香阵阵之中忙碌了一个通宵。到了13日星期五上午9时25分,送葬行列才出发。装在炮架车上的灵柩,由本宁堡乐队敲着带减音装置的鼓为先导,从红泥道上慢步向火车站前进。在那逶迤的道路两旁,肃立着头戴钢盔的伞兵部队。他们当中许多人脸色苍白,有些则满脸泪痕,有一个士兵在炮车经过身前时,身子一晃,昏厥在地,滚进道边沟中。总统生前很欣赏的一位黑人手风琴手格雷厄姆·杰克逊,奏着《归途》乐曲。然后,士兵们把棺木抬上等候着的车厢,火车司机就利用车轨倾斜的坡度,静悄悄地让火车滑行出站。这是罗斯福总统专用列车第400次的旅程,也是最后的一次。专列最后两节的次序颠倒过来。罗斯福夫人坐在“费迪南德·麦哲伦”车厢里,现在是倒数第二节。而最后一节是总统以前用来办公的车厢,棺木安放在并不精致的柩架上。军人在两旁肃立守灵。各节车厢的窗帘大多寂然垂闭,但这节的帘子却是拉开的,在国旗覆盖着的棺木上面,亮着灯火,彻夜不灭,以供车外的人瞻仰。
  铁路沿途露宿等候瞻仰灵柩的人,谁也不曾估计有多少。在亚特兰大,人们不准靠近,火车在第九号轨道隆隆前进时,两旁戴着白手套的士兵,举起上了刺刀的步枪肃立致敬。但是,对总统忠心耿耿的人还是来了,多少个街区,交通为之阻塞。车库、栈房、工厂、公寓各处屋顶上都站满了男男女女,居高眺望,一些私人飞机则在上空盘旋。那天下午离开亚特兰大以后,沿途每个交叉路口,都站着静默的人群。快到盖恩斯维尔时,在记者车厢上的梅里曼·史密斯喊道:“你们看!”原来一群头戴印花方巾的黑人女佃农,跪在一块棉田里,双手紧握,伸向火车志哀。
  火车在南加卡罗来纳州的格林维尔市停下来加油,换了乘务员,新上车的司机又在机车前横挂上一面国旗。铁路两旁至少有五个区段,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睁着眼睛望着。突然,一队童子军唱起《前进、基督的战士》。梅里曼·史密斯后来回忆:“开始唱得有点参差不齐,然后唱的人多起来,歌声也渐趋洪亮。不一会,七八千人就高声齐唱,声如洪钟了。”火车续往北驰,夜幕徐临,埃莉诺·罗斯福后来写道:“我彻夜躺在铺上,窗帘拉开,瞭望着他过去热爱的田园,观察着那些在车站上甚至是交叉路口上聚集的人群的脸孔。他们都是彻夜不眠,特地来向他告别的……沿途不但在车站上而且在各个交叉路口都有人群,使我感到确实惊讶。我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切,因为我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林肯总统去世时,米勒德·兰佩尔写过一首诗,她一向都很喜爱。现在,当她凝视着黑夜,小狗法拉伏在脚边,这四句就一再在她心里萦回不止:
  『凄寂的列车走在凄寂的轨道上
  七节车厢漆黑发亮
  缓慢、肃穆的列车
  载着林肯返回家乡』
  星期六上午6时20分,火车经过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市。曙光微明,又是明媚之春的一天。山茱萸遍布在森林里,像是一层淡红色的薄雾。杜鹃花和丁香花也到处盛放。不到四个小时之后,杜鲁门总统来迎接火车,于是护送遗体的队伍,沿着德拉华大道直行,然后转向西面宪法大街。罗斯福生前曾多次沿着这条路线去白宫,每次都是笑容满面,向着欢呼着的人群挥动他竞选时那顶旧呢帽。今天这里也有人群,而且人空前的多,但是寂静沉默,异乎寻常,只有24架“解放”式轰炸机从上空飞过时才把这静默打破。
  这样全副武装的行列,在首都还从来未见过。头戴钢盔的士兵在两旁行人道上整队肃立,一队警察坐着闪闪发亮的摩托车导引着队伍缓慢行进。海军和海军陆战队的乐队奏着肖邦的《丧礼进行曲》、《前进,基督的战士》和圣乐《撒尔》【圣乐《撒尔》是著名音乐家汉德尔的长篇作品。——译者】中的《哀乐》。然后是一营海军军官学校学员的队列。还有坦克队伍,运兵车队,载着步兵的卡车,陆军妇女服务队,海军妇女志愿紧急服务队,海岸警备队妇女后备队。“解放”式轰炸机又在上空出现,然后,覆垂着黑丝绒、载着棺木的炮车突然出现在眼前。它由六匹白马前引,车后还有一匹乘马。马的眼睛都戴上眼罩,马蹬倒悬,指挥刀和马靴从马蹬倒垂挂着:这是阵亡战士的象征,自从成吉思汗以来,就有这样的传统。阿瑟·戈弗雷用无线电向全国进行实况广播。炮车经过时,他抑制不住,泣不成声。伯纳德·阿斯贝尔写道:“这样突然,它悄悄地到了你的面前。看上去那么小,只是一部轮子很大的车子,把那覆盖着国旗的长形的棺木,徐徐地拖过来。不知怎的,人们总想像它应是庞然巨物,但完全不是。它很小,像一般人的灵柩一样。”
  队伍向右转入第15街,又向左转上宾夕法尼亚大道,经过一群哭声阵阵的妇女——“啊,他离开我们了。永远离开我们了!我是多么热爱他呀!但是,我永远再见不到他了!”“上帝啊,他离开我们了,永远、永远、永远见不到他了。”然后队伍进入白宫的西北门,来到北面门廊。海军乐队奏起了美国国歌,一位很矫健的人侧身离开队伍,走进总统办公室,那就是杜鲁门,已经开始视事。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人们的眼睛都盯着门口,看仪仗队抬进灵柩,走向白宫东厅,后面跟着总统的未亡人。
  那也许是战争开始以来最静穆的一个星期六下午。全国各地的百货公司都挂上了黑布。伯纳和贝利兄弟马戏团把日场取消。电影院停止营业,光在纽约就有700家。报纸那天不登广告,很快就已付印。甚至食品杂货店从2时到5时都关门停业。下午4时,丧仪在东厅开始,这时整个美国简直停息下来了。美联社、合众社、国际新闻社的电传打字机缓慢地发出:“肃静”字样。公共汽车和汽车都就地在路旁停驶。电车静止不动。空中的飞机只是盘旋,着了陆的在跑道上就地停下来,也并不驶向停机坪。无线电默然无声,电话服务也停了,连拨号声也听不见。在纽约市地下,505辆地铁火车就地停驶。到处都可以看到男人脱帽,妇女跪下来。一时全美国都肃静下来,就像在总统府邸东厅内参加仪式的200人一样。
  东厅四面都摆满百合花,足有十英尺高,使墙壁都遮盖不见,芬香扑鼻。杜鲁门总统进来时,人们忘记了起立。礼仪上这点疏忽,谁都没有注意到,连杜鲁门自己也没觉察。除此之外,一切进行顺利。罗斯福用过的轮椅,就放在临时祭坛的旁边,使人们看见就联想起他克服困难的一生。接着,罗斯福夫人建议来宾齐唱海军赞美诗(“永恒的上帝呀,你是拯救我们的……”)。然后主教派教会主教安格斯·邓恩致悼词,并引用罗斯福本人演说词中常说的一句话:“我们没有什么可怕的,惟一可怕的只是惧怕本身。”仪式完毕,主教为大家祝福时,已是下午4时23分。罗斯福夫人首先退场,接着在楼上总统住家里和女儿安娜吵起来。总统夫人不在城里时,她的女儿曾临时充当过女主人。后来总统问她是否可以邀请一位老朋友——露西·拉瑟弗福——参加晚宴,安娜知道个中的含意,不禁迟疑,但还是同意了。这时埃莉诺觉得两个人都对她不起。但她随后镇静下来,擦干眼泪,又下楼到东厅里向遗体作最后告别。一个军官把棺盖打开,她把一束花放在里面,于是灵柩就从此封盖起来。
  有两列火车在联邦车站等候,准备把乘客运往海德公园。第一列车将乘载罗斯福一家、杜鲁门一家、最高法院、内阁阁员和罗斯福的生前友好。第二列车将乘载国会议员、外交官和新闻界。9时30分,送丧行列又按早上走过的路线开回去。两旁军队肃立,行人道上的送丧的群众鸦雀无声。但是政界总是政界,火车一离开华盛顿,他们便谈起政治来。在“费迪南德·麦哲伦”专用车厢里,哈里·杜鲁门正在认真地同吉米·贝尔纳斯谈话,打量这人能否担任下任国务卿,因为贝尔纳斯参加了雅尔塔会议,对那里签订的协议了解的最为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