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美]威廉·曼彻斯特    更新:2021-12-06 15:42
  而毒气是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幼的。在场的人只有将军手下的部队有防毒面具,此刻正在戴上。警察只好用手帕蒙睑,事先得到预告的店主们也关上了门窗。有些退伍军人看到了对方蒙上面具,心知要发生什么事了,便赶快一个传一个,叫大家准备,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步兵紧随着骑兵冲上,从腰间解下一枚枚催泪弹向前扔去。刹时间,空气染毒,观者四散逃走。一股带甜熟果子味的烟雾笼罩着宾夕法尼亚大道,浓烟所至,退伍军人家属睁不开眼,透不出气来,拿着炊具,带着孩子,从房屋里踉踉跄跄地逃了出来。据美联社报道,“此情此景,就象1918年大战中的无人地带一样”。其实不完全相同。华盛顿是和平时期的国都,一场双方力量悬殊的斗争就在国会旁边进行;在场者多半不是战斗人员,那些记者们由于职业关系,当然不能参战,尽管军事当局不相信他们会守中立。有一位记者跑进汽车加油站外面的电话棚去给报馆挂电话,一个士兵扔了一枚瓦斯弹进去,把他赶出来了。
  抵抗停止了。军刀砍来,刺刀捅来,那越来越猛的南风又吹来呛人的毒气,吃尽苦头的退伍军人朝着安纳科斯夏河退却了,狼狈异常。老婆抱着婴孩,丈夫提着破箱子,一路走一路还不断受到瓦斯弹的袭击。加林格医院开始涌进了大量伤员。当晚一片喧闹,十分吓人:救护车警笛声、救火车声、快马奔驰声、步兵的沉重脚步声、报童叫卖号外声,还有坦克隆隆声。坦克车开来干什么,无论在当时还是以后谁都不明白。艾森豪威尔晚年追写道:“就我所记得的来说,驱逐退伍军人,坦克车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不过据他说,退伍军人“走得很慢”,如果坦克要大显威风,本来是办得到的。不管怎样,到了当晚9时,逃难的老兵已经跑过了第十一街桥,同对岸大本营的人会合了。麦克阿瑟的部队已经把退伍军人的其他驻地一律扫清,无论是C街的,马里兰大道的,缅因大道的,码头附近的,还是国会图书馆附近的。8点钟左右,士兵们在一家煤气厂附近架起枪来,露天开饭;等待他们的首长研究下一步怎么搞法。
  在麦克阿瑟看来,该怎么搞是一清二楚的。他的任务是击溃“远征军”,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过河,不打进退伍军人的藏身之处,把他们的总部夷为平地,任务就不算完成。格拉斯福德将军激烈反对,他说如果夜袭“远征军”,那真是“蠢透了”,请参谋长千万不要这样干。麦克阿瑟坚决不答应,格拉斯福德只好服从上级,走开完事。可是美国总统直接发出的命令却不那么容易对付。胡佛总统是总司令,军队应如何便用,他自有主意,因此部队到了河边便停了下来。为了保证指示能送达麦克阿瑟将军,总统叫把命令复写两份,派莫斯利将军和总参谋部秘书B.赖特上校送去。据艾森豪威尔说,总统“禁止部队过桥进入对岸那面积最大的退伍军人营地”。话说得很清楚,要是别的将军,当然立即服从。可是麦克阿瑟却不然。他认为这是文官干涉军事,十分愤慨。他告诉莫斯利说,他的原定计划不变,别人不得干涉,这叫莫斯利吃了一惊。麦克阿瑟对艾森豪威尔强调说,他“太忙了,如果有人自称下达什么命令,别让他打扰我本人和我手下的人。”这是他第一次决心违抗一位总统的命令,但并非最后一次。【后来在侵朝战争中麦克阿瑟又违抗杜鲁门总统的命令。】
  麦克阿瑟下令在桥头架起重机枪,以防对方反攻,随即率领一个步兵纵队冲过桥去,艾森豪威尔少校也跟在身边。到了对岸,他们两路分兵,对方则一片混乱。安纳科斯夏河边的退伍军人驻地乱七八糟,到处是打包箱、水果箱、鸡舍、粗麻布和柏油纸搭成的窝棚、帐幕、披屋,破旧的旅行车、暗褐色的印第安式圆锥形帐篷,破破烂烂,不堪入目,很难想象有人住得下。但“远征军”只能在这里安下家来。他们黑呼呼地挤在这里祷告上帝,但是所得的却是又一批摧泪瓦斯弹。有的人边喊边跑,有的找地方躲起来;有一大群人,大约五百左右,聚集在营地的尽头,大声嘲笑那进攻他们的部队说:“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种上莱园的退伍军人恳求步兵们不要损害他们的作物,但是一排排绿油油的菜畦还是被踩坏了。据美联社报道,到了10点14分,步兵就用火把点着了营地的所有棚舍,火焰高达五十英尺,延烧到附近的树林,因此来了六队救火人员把它扑灭。总统在白宫的窗口看到东边天空一片火光,派人来了解清况。据艾森豪威尔说,他当时也感到,“情形十分凄惨。不论退伍军人应不应来华盛顿请愿,他们毕竟是少吃缺穿的,觉得自己受尽委屈的。看到他们的住所一下子烧光,人们就更可怜他们了。”
  不过,象艾森豪威尔少校这样的慈悲心肠,井非人人都有,尤金·金是一个退伍军人的儿子,年仅七岁,他想从自己的窝棚里救出心爱的兔子,可是有个步兵喝道:“滚开,你这个狗崽子!”小孩还来不及走,步兵就一刺刀把他的小腿戳穿。一辆辆的救护车又从两英里外的加林格医院赶来,因为又有一百多人伤亡了。两个婴孩被瓦斯毒死,“远征军”报纸的编辑满怀悲愤,为其中一个拟出了下面这条墓志铭:“伯纳德·迈尔斯长眠于此,他只活了三个月,是胡佛总统下令毒死的。”这个写法未免偏激,但是退伍军人确实是愤激透了。他们眼看着士兵们把汽油浇在自己的窝棚上点火烧起来,同时华盛顿还有一些有钱人驾着游艇在近岸处看热闹。当晚11点15分,他们又目睹骑兵们由小乔治·S.佩顿少校率领,进行最后一次的毁灭性攻击。那些被骑兵用马刀赶走的衣衫褴褛的人们当中,有一个叫做约瑟夫·T.安吉利诺。这人曾于1918年9月26日在法国阿尔贡森林战役中救护战友有功,获有殊勋十字奖章。那被他救出的正是青年军官小乔治·S.佩顿。
  ※※※
  艾森豪威尔少校劝参谋长避开新闻记者;他仍然认为这次战斗是政治事件,不是军事性的,应由政界人物去发表意见。麦克阿瑟摇摇头。他本来就喜欢对报界发表谈话,而且,不管他喜欢不喜欢,——看来很清楚,他是很喜欢的,——既然决定过河进攻的是他,他就不能不成为总统所采取的政治行动的中心人物。午夜后十五分钟,他跟陆军部长赫尔利一起出现在记者们的面前。他的策略是一听就明白的:自己不承担责任,却满口称赞胡佛勇于负责。他说:“要不是总统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动手的话,局面势必非常严重,可能真的发生一场战争。要是拖延一个星期,我看我国政治制度就会受到严重的威胁了。”赫尔利部长补充说:“这是一个大胜利。麦克【“麦克”是麦克阿瑟的昵称。——译者】立了大功,挽回了危局。”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又说:“不过,目下我还不该说谁是这次事件的英雄。”
  真正的问题是有那么多的人变成了为争取合法权利而牺牲的人。对曾经为祖国而战的人下毒手,这在政治上并非得计。同情“远征军”的人已在马里兰州和弗吉尼亚州向他们捐献耕地。对于军队的残忍做法,亚拉巴马州参议员雨果·布莱克、爱达荷州参议员威廉·博拉、加利福尼亚州参议员海勒姆·约翰逊都非常愤慨。纽约州众议员菲奥雷洛·拉瓜迪亚致电总统说:“现在经济萧条,工人失业,穷人捱饿,如要维护法律和秩序,给一盘汤比扔一颗催泪弹便宜,发面包比开枪有效。”但是麦克阿瑟将军已非正式地对人谈了这个问题。他说“远征军”尽是些“叛乱分子”,不是退伍军人。又说,“那帮家伙,如果十个当中有一个是退伍军人,那才怪呢。”
  白宫宣布总统“深夜不眠,披阅不断送来的征讨补偿金远征军的前线军情报告”;诋毁“远征军”成了官方的拿手好戏。后来胡佛私下责备麦克阿瑟将军,说他不听命令,但此刻他只宣布那些远征军“并非退伍军人”,而是“共党分子和作案累累的刑事犯”。到底“远征军”里有多少非退伍军人,各发言人的说法大有出入。麦克阿瑟说是百分之九十,赫尔利说是大约百分之三十三,胡佛写信给美国退伍军人团波士顿分团又说,凭他的“印象”,“其中服过兵役的不到半数”。格拉斯福德将军不服,他认为这种说法不合事实,因而到了10月份就被勒令提前退职了。受过诬蔑,就洗也洗不掉。出事后第二天,有一个特区法院人员向华盛顿大陪审团提起了使人诧异的公诉,他竟说:“据报在犯暴力行为罪的乱民当中,退伍军人寥寥无几,主要是一些共党分子和其他不法之徒。我想你们将会查明下面这个事实,即参与这个事件,恣意破坏法律和秩序的,没有几个人穿过军装。”
  当时竟没有人想起要到退伍军人管理局那里去查一查档案,未免疏忽,这使历史家对胡佛政府没有好评。“远征军”惨遭催泪弹袭击,反而变成了“破坏法律和秩序的暴徒”。其实在此之前,管理局早己详细调查过他们各人的身分了。据该局统计,这些人百分之九十四曾在陆海军中服役,百分之六十七曾远征国外,而且百分之二十还是残废军人。格拉斯福德将军曾为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仗义执言,上面这些统计证明,无论是他还是退伍军人,都没说过半句假话,但是证据虽然有了,却无补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