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平其实有满肚子的话想说。
  但此刻，借着月光看着宋云依有些朦胧的脸，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理智和情感像是同时离家出走，也像是决然的站在了对立面上。
  理智告诉他宋云依说的话是对的。
  他们现在的日子看似平稳，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也许突然有一天就会彻底失去。
  但情感告诉他柳氏是他的娘亲，如果没有撞到今天这一幕，他还能自欺欺人的觉得娘在村子里一切都好呢。
  可今天是周赖子，明天就会有王赖子张赖子。
  河东村的泼皮无赖就有不少不说，这边还有邻村。他的情感让他没有办法不理会柳氏。
  他抓着头，不知该做何种选择了。
  他也不过是个刚刚十五岁的少年。
  宋云依静静的看着他，她说这番话从来都不是为了让他为难的。
  说道:“大哥，我已经想好了，周赖子天一亮我就将他押到县城里，沈大人那边能卖我一点颜面。”
  “将周赖子关上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有人下了大狱，其他人就算有什么龌龊心思肯定也要掂量一下了。”
  “而娘这里……我会买几个婆子回来，她不是想当什么都不用干的夫人吗？”
  “我成全她，我会买两个婆子回来照顾她，让她在村子衣食无忧的。”
  “咱们去县城前我都不会让她去镇上住，如果她有一天能想通那就最好，咱们皆大欢喜。”“如果不行，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大哥，我希望你今晚能好好想明白，不要意气用事。”
  不要将不读书回来陪柳氏这种话说出口，毫无意义的承诺最是无用的。
  这个样子耽误的只是他自己，而柳氏那里……让宋希平留下来陪她，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宋希平放下抓在头上的双手，目光茫然的看着星空。
  说道:“云依，你是不是觉得大哥特别没用啊？”
  道:“怎么会，如果大哥没用，那我和小语他们早就饿死了。”
  “大哥，从前是你照顾我们的，现在轮到换我和小语照顾你们了。”
  “咱们各有分工，不是一早就说好的吗？”这个世界还是重男轻女的，女人不能入仕，她和小语想去县里想去府城还要靠他们呢。
  宋希平心中突然安宁，他知道宋云依这番话就是为了让他安心的。
  但是，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学会了听她的话，然后相信她说话了。
  道:“大哥不想了，大哥都听你的，云依，娘那里……大哥会用尽全力来学有所成。”
  他要养柳氏，要用自己的能力来养柳氏。
  现在一家人所有的吃用依靠的都是宋云依，他有什么权利去要求她，或是道德绑架她？
  她会给出这样的办法，已经是她在尽可能的照顾他和小语他们的感情了。
  宋云依笑了，清丽的脸上大大的桃花眼，钩子一样随着笑容的弧度微微上挑着。
  而这里的男人就想要娇妻美妾，坐享齐人之福。这个时代里医疗条件也太落后，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
  她凭什么要提着自己的命去给自己根本不喜欢人生孩子呢？
  她心中的种种不屑并没有表现出来，宋希平这会心里还乱着呢，也没有从她的话语中听出更多意味。
  两人对着夜空沉默着，一直到柳氏颤颤巍巍的出来，宋云依看了一眼宋希平。
  宋希平很识趣的回了厢房，说了柳氏交给宋云依处理，他就不能多理会。
  柳氏出来就是来找宋希平的，宋云依的话虽然让她心颤，但她心里还是有奢望。
  总觉得大儿子一定不会不管她的，不说他原本就孝顺，他现在去读书了，名声也是很重要的。可她一出来，儿子就回了屋子里，这……是摆明了不管她了吗？
  她有点不甘心，什么他们都能去镇上住大房子，她就只能留在村子里。
  她是他们娘啊！
  宋云依看了一眼她，说道:“你别想美事了，现在这个家是我做主，我说不行就一定不行。”
  “你要是不怕耽误大哥读书，不怕耽误他的前程，那就试试看，看我会让你去镇上还是将他赶回来，让你们自生自灭。”
  错身的瞬间，宋云依的声音冰冰冷冷的，让柳氏的心里又是忍不住钻出寒气来。
  她侧身一把抓上宋云依的手臂道：“云……云依，我是你娘啊，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对我？”
  柳氏又气又委屈，她想不通为什么他们就一定要把她排斥出在外。明明以前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先给她的。
  宋云依低头看着抓着胳膊的手，长袖落在手背上，衣袖上的兰花栩栩如生。
  说道:“娘的绣活真不错，不是给你自己做了衣裳，我们都不知道娘的女红原来很不错啊。”
  她说话间将手臂挣脱出来，然后指了自己身上的大袖和长裙。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都没办法相信这是同一个人做出来的，而给我们做衣服的人是自己的亲娘。”
  柳氏莫名的一滞，接着脸上就有些臊得慌。
  她……做针线活真的很累，也很费眼睛的……
  “嗯，知道费眼睛，给我们做就只能赶在中午时做一小会，给自己做，那就没关系了，晚上点蜡烛都没关系，放心我懂的。”
  “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双重标准的？又是怎么好意思的非要强调你是我们的娘的？”
  “你明知道我现在就恨不能立马变成双亲亡故，你为什么非要往我面前凑，非要恶心我呢？”
  “乖乖的留在村子里，我可以保证让你衣食无忧。”
  “你要是非要去镇上……大哥和小弟刚刚才开始读书，我们不怕为你守孝三年，三年后下场倒也刚刚好！”
  杀意随着话语浮现，柳氏心头的恐惧再一次钻出。
  她一个哆嗦忙回身扶着房门，道:“不，我不去了，我就留在村里，再也不说去镇上了。”
  “真乖。”宋云依面无表情最后扫了她一眼道：“娘，你早这么懂事，不就没这么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