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美]杰克·威廉森    更新:2021-12-06 14:22
  “请稍等,先生。”她象牙般纤细白嫩的手指,优雅地翻动着那本黑皮书,“罗维娜·蒙瑞克夫人是今晨八时入院的,她由——”
  姑娘柔媚的嗓音美丽动听,像是尊小神灵,“她由格兰医生负责。”
  “那么,我就见格兰医生。”
  “对不起,先生。”她以甜美的声调回答,“见格兰医生要提前预约才可以。”
  巴毕急得倒吸凉气,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往前走,看姑娘能怎样。姑娘乌黑的眼睛望着巴毕,而巴毕知道,她可以喊来足够多的强壮警卫,以保卫这座神圣殿堂的尊严,他很尴尬,揣摩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格兰哈文是全国一流的心理理疗医院,这个,他知道。所以,没有任何理由对精神病医疗机构怀有偏见。
  “蒙瑞克夫人是我的朋友。”他对姑娘说,“我只是想看看她。”
  “随意讨论我们病人的病情是不允许的。”柔弱的女教士媚态可掬。“格兰医生亲自负责的病人,您尽管放心好了,蒙瑞克夫人一定会受到最好的治疗和护理。如果您想探访的话——”
  “不了,谢谢,”巴毕嘴里小声嘟哝着,走了出去。
  逃离开姑娘异样的微笑,躲出秩序井然壁垒森严的殿堂,这座二十世纪供奉新神的高效率寺庙!
  可怜的盲夫人不应成为它的牺牲品,他自言自语着。其实,格兰医生是著名的理疗专家,他对夫人一定会非常耐心,而且医术也是高水平的。
  出了医院,巴毕大大舒了口气,愉快的呼吸着秋天的凉爽空气,让凉幽幽的感觉浸透整个胸膛,随后,急匆匆地回到车里。又碰了个钉子,不过,还有艾溥露那儿。想到艾溥露,巴毕的呼吸不觉急促起来,喔,活鲜鲜的红头发,快到中午了,他去把那枚玉石小狼还给她,问她是否也做了什么梦——爱尔浮德小姐瘦小的身影打断了巴毕的思路,她正坐在街角的汽车站等车。巴毕把自己的车停在路边,说顺路带她回去。
  “太感谢了,巴毕先生。”
  爱尔浮德小姐感激地微笑着,露出黄澄澄的假牙,她钻进车,坐在了巴毕旁边,“我刚好错过了上一班车。”她继续感激地唠叨着,“不知下班什么时候才来,我该请服务台的小姐帮忙叫辆出租,可我脑子乱成一团,不知该做什么,哎,可怜的罗维娜。”
  “她怎么样?”巴毕急促地小声问。
  “急性忧虑症——格兰医生在她的病历上这么写的。”爱尔浮德小姐说话带着浓重鼻音,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她还有些歇斯底里,小要我离开,可格兰医生硬让我走——他们给她服了镇静剂,让她安静下来。”
  “什么?”巴毕的嗓子哽咽着,“像是什么问题呢?”
  “地患有顽固性臆想畏惧症,格兰医生这么说,是一种奇怪的强迫症。”
  “哦?”巴毕不安地皱着眉,“那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她对银制首饰的一贯态度,对吧?格兰医生管那叫‘臆想恐惧顽症’,昨晚上变得更严重了。我们今早晨给她包扎伤口时,把那些怪怪的银首饰摘下来——你知道,她摔倒了,到处都摔破了——可怜的,她疯了似的,要我们把首饰还给她。格兰先生要我回去,把首饰拿来,她见到首饰后,像得回了命一样,不住地感谢我,像是我救了她的命。”
  巴毕尽量控制自己,不露声色。
  “这种强迫症是什么呢?”
  他无力地问道。
  “我不知道。”爱尔浮德小姐微微驼着背,抬起头来,用迟疑又悲痛的目光看着巴毕,“夫人想见山姆·奎恩先生。她说有要紧的事告诉他,可荒唐的是,她不肯打电话,也不肯写条子,甚至不相信我会帮她转告,一个劲儿地求我把奎恩先生请到医院来,她要见奎恩先生本人,要提醒他什么。但是,医生是不允许的。”
  巴毕觉得噪子眼儿发干,有东西卡住似的,他不再问了,惟恐爱尔浮德小姐看出破绽。车一直没有挂高速档,他手忙脚乱地挂上最高档,沿着新河路,向克拉伦登城里驶去。
  “我实在太伤心了,可怜的罗维娜。”爱尔浮德小姐还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听得出,她的确很伤心,“看不见路,哎,什么也看不见,丈夫尸骨未寒,自己又是这个样。她不停地求我们把特克找回来,就是她的那只大狗。她昨晚把狗撒出去,就一直没回来,现在她说,她需要那条狗,要它在黑夜里保护她。格兰医生问她害怕什么,她就是不说。”
  巴毕觉得浑身冰凉,他边开车,边呆呆地听着,不敢再看爱尔浮德小姐。他虽然正视着前方,但实际什么也没看见。忽然听到爱尔浮德小姐尖叫,他定睛一看,一辆大卡车开上了鹿溪公路桥。他的车开得太快了,他猛打方向盘,急踩刹车,随着车轮发出的刺耳尖叫,他们紧擦着水泥护栏,绕过了卡车,两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对不起。”巴毕哑声悄悄抱歉,“我只顾想罗维娜了。”
  但心里暗自庆幸,爱尔浮德小姐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到了学院路,爱尔浮德小姐下了车,巴毕掉头回城里。
  将近中午,巴毕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看有关瓦尔文材料,不耐烦地等待着和特洛伊勇士花园通电话。
  当他最终拿起电话听筒时,要见艾溥露·贝尔的难耐心情却忽然消失了,除了无比诱人的美奇*书*电&子^书丽以外,巴毕不相信艾溥露比其他红发女郎更危险,可是,一股控制不住的突发无名恐慌,迫使他放下了听筒。
  最好等一等,待恢复正常再说,巴毕劝解着自己。也许,不打电话更好些,直接去。如果他把白玉胸针当面还给艾溥露,她会如何?巴毕想亲眼目赌那一场面。
  该吃午饭了,巴毕并不觉得饿。他在一家店停下,喝了杯汽水,又到珉特酒吧喝了杯烈性威士忌。还是这杯威士忌管用,他顿时来了精神,那么该到瓦尔文的法律事务所采访了,也好借此换换脑筋,兴许能对艾溥露这个谜团找到新的视角。
  政治家瓦尔文和蔼可亲,他请巴毕喝了杯威士忌,然后便滔滔不绝起来,都是关于他的对手们如何地不择手段。但当巴毕提起下水道工程股票一事,瓦尔文上校的热情和诙谐,便都不见了。他称忽然记起了一个重要约会,巴毕只好告辞,回到自已的办公室。
  可他无法集中精力,脑子里除了那个严密把守的木箱子,就是山姆·奎恩令人不快的威胁;他也忘不了,梦中的罗维娜手持银匕首,穷追不舍。她到底要告诉山姆什么;一只绿眼睛的母狼,跃然纸上,在他的打字机前狞笑。
  没有必要再拖延了,他推开瓦尔文的材料,决定对艾溥露之谜探个究竟——又是一阵恐慌,他等待已久的恐慌。
  已经两点了,艾溥露早应该出来了,如果她真是《号角报》的见习记者。巴毕快步到了停车场,开车回到公寓,取了白玉胸针,一阵狂驶,穿过北主干道,驶向特洛伊勇士花园。
  普斯敦·特伊的蓝色豪华轿车停在停车场,巴毕并不吃惊,因为特伊的一位动人的前任秘书,住在顶楼的公寓。
  巴毕没在服务台停留,不想让艾溥露预先有所准备,再编山阿佳莎姨妈的故事。他要把胸针放在她的手心里,然后看她有什么反应,她的绿眼腈会怎样眨。巴毕不等电梯到,甩开大步“噔噔”上,二楼。
  特伊粗实的背影,慢悠悠地走在巴毕前面,这仍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巴毕想,也许那位前任秘书搬到了二楼。他沿着走廊向前走,二楼2-A,2-B,下一个门该是2-C——巴毕忽然屏住了呼吸。
  他见走在前面的特伊,在2-C前停下,巴毕张大嘴,吃惊地望着。粗壮身板的矮个子特伊,身穿笔挺的双排扣西装,系着一条紫色领带,他既不敲门,也不按门铃,而是掏出钥匙。自己打开了公寓的门。巴毕听见艾溥露·贝尔天鹅绒般圆润的声音,声调很低,很亲热,随后,门关上了。
  巴毕跌跌撞撞地跑回电梯,朝着电梯开关狠击一掌。他觉得恶心,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的确,他没有理由对艾溥露有任何特殊要求,她也说过,除了阿佳莎姨妈,还有其他的朋友。显而易见,她不是光靠在报社挣钱糊口。
  不过,巴毕还是觉得恶心。
  第十一章猛虎巴毕再开杀戒
  巴毕回到城里的办公室——其实在办公室无事可做。他不再想艾溥露,而想摆脱心里的种种烦恼,他惯用的绝招,再次派上了用场:埋头工作或是烈性威士忌。拿出瓦尔文的档案,大笔一挥,写了篇《克拉伦登的第一公民》,介绍瓦尔文童年如何艰辛,避而不谈那些肮脏的政治交易。接着又出去,到阻止瓦尔文竞选的群众大会现场采访,但是,文章要按照特伊的意图写,是葛莱德授意的,要把义愤的市民写成一群怀有恶意的乌合之众,巴毕真得昧着良心。
  他不想回家,害怕回家。
  他强迫自己不再理性地分析脑子里的疑问,故意在办公室磨磨蹭蹭,直到第三版报纸发排,才和几个酒友一块儿,跑到街对面的酒吧干了几杯。
  巴毕下意识地对睡觉产生了恐惧,过了午夜,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醉醺醺地回到布莱特街自己的公寓,走过吱吱嘎嘎的地板,进了冷请清的房间。
  他忽然感到非常憎恨这所房子,憎恨忽来忽去的霉臭味,斑斑点点褪色的墙纸和廉价粗俗的家具。憎恨在《星报》的工作,憎恨自己写的那篇瓦尔文的文章,弄虚作假,玩世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