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美]阿尔弗雷德·贝斯特    更新:2021-12-05 02:01
  他跑下人行道,突地转向右侧,冲过明亮繁忙的长廊商场。长廊远处是通向天空航路的垂直气铁的入口。赖克一跃而入。门在他身后关上,他瞥见追赶他的保安离他仅有二十码。他上升了七十层,出现在天空航路上。
  在他旁边是一个小小的停车场,铺成一面向上通向帝王塔外表面的斜坡。一条跑道通向天空航路。赖克跑进去,扔了几个钱给管理人员,跳上车,按下“走”。车开了出去。到了跑道脚下他按了“左”。车子左转后继续行驶。所有他可以进行的操控就是这些:左,右,停,走。剩下都是自动的。此外,汽车都被严格地控制在天空航路以内行驶。他也许要花几个小时在城市上空绕圈子,就像一只被困在旋转笼子里的狗。
  这部车不需要照管。他间或扭头仰望天空。没有太阳……人们自管自的,好像天上从来没有过太阳。他战栗了。这难道又是一次“独眼声明”?突然,车慢了下来,停住了;他孤悬在帝王塔和宏伟的视像电话电报大楼正中的天空航道上。
  赖克一拳砸在控制键上。没有反应。他跳了起来,抬起车厢后盖检查点火器。这时他看到保安正沿着天空航路向他奔来,他明白了,这些车是由发射的能源驱动的,他们在停车场切断了能源然后追赶而来。赖克掉过头,奋力冲向视像大楼。
  天空航道从那栋大楼穿过,两边有店铺、餐厅、剧院……还有一个旅行办公室!肯定可以从这里出去。他可以抓一张票,进入一部单人舱,通过发射槽将自己投射到任意一个降落场。他需要一点时间来重新整顿……重新确定方向……他在巴黎有栋房子。
  他连跑带跳穿过安全岛,躲闪着路过的汽车,跑进办公室。
  它看上去就像一家微型银行。一个短小的柜台,一扇隔着防盗塑料栅栏的窗子。赖克走向窗口,从口袋里拉出钱来,“啪”地一声摔在柜台上,从栅栏下推送过去。
  “去巴黎的票。”他说,“不用找了。去客舱怎么走?快呀,伙计!快呀!”
  “巴黎?”回答是,“没有什么巴黎。”
  赖克透过阴沉的塑料隔板望去,他看到了……虎视眈眈。森然逼近。沉默无语……没有面孔的男人。他转了两圈,心如鹿撞,太阳穴狂跳不已,确定了门的方位,奔了出去。他盲目地奔向天空航路,想避开一部冲过来的汽车,却被撞进了逐渐合围的黑暗中……
  废弃。
  毁灭。
  删除。
  解体。
  (矿物学,岩石学,地理学,地文学)消失。
  (气象学,水文学,地震学)抹去。
  (X2φY3d维度:空间/维度:时间)消除。
  删除项确定为……
  “……确定为什么?”
  删除项确定为……
  “……确定为什么?什么?什么?”
  一只手盖上他的嘴。赖克睁开双眼。他在一间小小的平房里,一家警务派出所。他躺在一张白桌子上,周围是成群的保安,三个穿制服的警察,身份不明的陌生人。所有人都小心地写着报告书,嗡嗡地说话,混乱地交换着位置。
  陌生人将他的手从赖克的嘴上拿开,向他俯下身来。“没事了,”他温和地说,“放松。我是个医生……”
  “一个透思士?”
  “什么?”
  “你是透思士吗?我需要一个透思士。我需要一个可以进入我脑袋的人,证明我是正确的。我的天!我必须知道我是对的。我不在乎花钱。我……”
  “他想要什么?”一个警察问。
  “我不知道。他说透思士。”医生转回到赖克这边,“那是什么意思?告诉我们,透思士是什么东西?”
  “超感师!一个思想阅读者。一个……”
  医生微笑起来。“他在开玩笑,表明自己状态很好。很多病人都那样,他们在意外之后假装一副沉着冷静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我们称为绞架上的幽默感……”
  “听着,”赖克绝望地说,“让我起来。我想说点事情……”
  他们扶着他站了起来。
  他对警察们说:“我的名字是本·赖克。帝王的本·赖克。你们知道我的。我想要招供。我想对林肯·鲍威尔警长招供。带我去鲍威尔那里。”
  “鲍威尔是谁?”
  “还有,你想招供什么?”
  “德考特尼的谋杀。上个月我谋杀了克瑞恩·德考特尼。在玛丽亚·博蒙特家……告诉鲍威尔。我杀了德考特尼。”
  警察们惊讶地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晃到角落里,拿起一部带通话手柄的老式电话,“局长,这里有个家伙,说自己是帝王的本·赖克,想对一个叫鲍威尔的警长招供,宣称他自己上月杀了一个叫克瑞恩·德考特尼的人。”停顿片刻,他问赖克:“怎么拼写?”
  “德考特尼!大写的D,一撇,然后是大写的C-O-U-R-T-N-E-Y.”
  那警察拼了出来,然后等待着,短暂停顿后他嘟哝一声挂断了电话,“疯子。”他将笔记本收回口袋。
  “听着……”赖克道。
  “他没问题吗?”警察看也不看赖克,问那医生。
  “只是有点受惊过度。他没事。”
  “听着!”赖克大叫。
  警察猛地把他拽起来,推向门口,“好了,伙计。出去!”
  “你一定要听我说!我……”
  “你听我说,伙计。警察编制中没有什么林肯·鲍威尔,也没有什么德考特尼谋杀记录在案。而且我们根本不在乎你这种人会说什么屁话。现在……出去!”他将赖克丢在街头。
  人行道古怪地开裂着。赖克踉踉跄跄,然后重新恢复了平衡,站住不动,木然,迷失。比刚才更暗了……永恒的黑暗。只有少数路灯还点着,天空航路消失了,跳跃器不见了,原先的航道上是巨大的裂口。
  “我病了,”赖克呻吟,“我病了。我需要帮助……”
  他双手捂住肚子东倒西歪地走下街道。
  “跳跃器!”他喊着,“跳跃器?在这个被上帝抛弃的城市还有什么东西吗?一切的一切都到哪里去了?跳跃器!”
  什么都没有。
  “我病了……病了。一定要回家。我病了……”他再一次大喊,“有什么人能听见我吗?我病了。我需要帮助……帮助……帮助!”
  什么都没有。
  他又一次呻吟,然后吃吃笑起来……虚弱地,空洞地,他用嘶哑的嗓门唱起来,“八,先生……五,先生……一,先生……紧张再紧张……紧张……忧惧……纷争从此开始……”
  他哀声地呼唤:“大家都去哪儿了?玛丽亚!灯光!玛——丽——亚——亚!停止这疯狂的沙丁鱼游戏!”他绊倒了。
  “回来,”赖克呼喊,“行行好,回来吧!只剩我一个人了。”
  没有回答。
  他寻找公园南路九号,寻找博蒙特公馆——德考特尼的死地……和玛丽亚,尖声尖气、堕落、能让人安心的玛丽亚·博蒙特。
  什么都没有。
  黑色的苔原。黑色的天空。陌生的荒凉。
  一无所有。
  赖克大叫了一声——沙哑、口齿不清、充满惊骇与狂怒的喊声。
  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一声回响。
  “看在上帝份上!”他大叫,“一切都到哪里去了?把它们送回来!这里除了空间之外一无所有……”
  在包围着他的荒凉之外,一个身影聚集起来,越变越大,熟悉,阴森,像一个巨人……一个黑色的阴影,虎视眈眈,森然逼近,沉默不语……没有面孔的男人。赖克看着他,瘫软了,吓得不能动弹。
  然后,那身影说话了:“没有什么空间。什么都没有。”
  赖克的耳中只听一声尖叫,那是他自己的声音,然后是他心脏狂跳的声音。他正跑下一条张开大口的奇异的小径,全无生命,全无空间,奔跑着,在一切太迟、太迟、太迟之前,奔跑着,趁还有时间,时间,时间……
  他头也不回向前直冲,撞上一个黑影。一个没有面孔的黑影。
  那黑影说:“时间不存在。时间不存在。”
  赖克倒退。他转身。他摔倒了。他虚弱地爬过永恒的虚空,锐声嘶叫:“鲍威尔!达菲!奎扎德!泰德!哦老天!大家都到哪儿去了?一切都到哪儿去了?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和没有面孔的男人打了个照面,他说:“没有上帝。什么都没有。”
  现在已经逃无可逃。只有无穷无尽的虚无、赖克和没有面孔的男人。在这个虚无的母体中被固定、冻结的无助的赖克终于抬起眼睛,深深地望向那个他致命的敌人的脸……他无法再逃避的人……他梦魇的恐惧所在……毁灭了他的存在的人……
  那是……
  他自己。
  德考特尼。
  两者都是。
  两张脸融为一体。本·德考特尼。克瑞恩·赖克。德考特尼赖克。德—赖。
  他无法做声。他无法动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也没有物质。除了正在死亡的思想什么都不剩。
  “父亲?”
  “儿子。”
  “你是我?”
  “我俩是我们。”
  “父亲和儿子?”
  “是。”
  “我无法理解……出了什么事?”
  “你游戏玩输了,本。”
  “沙丁鱼游戏?”
  “宇宙的游戏。”
  “我赢了,我赢了。这世界每分每寸都属于我。我……”
  “所以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