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之上    更新:2021-12-04 21:14
  换一种身份,变一个名字,即使苍老孤独,即使夜里内疚的偷着哭,却是想改变一种人生继续活着。是谁让他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即使连伪装也无法继续,或者说是伪装已毫无意义?
  也是她吗?她曾经给他怎样的威胁和恐吓?
  ……
  今天,孩子跟我说:“妈妈每天晚上跟我说话,半夜把我叫醒,说她小时候的故事。”我问她具体说了什么,她说“所有。很多很多。”。孩子嘱咐我,谁也不要告诉,不然妈妈会死掉。
  我才知道,为什么孩子总是知道那么多事情,难道她说过的做过的都遗忘了吗?
  ……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她内心还是这样恨,其实一点也没有忘怀。她没有放过他,自由的进入从前的房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那是她最熟悉的结构,那曾是她最爱的家。
  ……
  今天,带她去检查了。我渐渐知道了真相,每个人不见得都了解自己,即使了解也不见得都承认,即使承认也不见得都知道,她就是什么也不知道,还傻里傻气的寻求真相。
  如果她知道真相,能否承受住这份痛苦呢?如今证据不足够,我该怎么办呢?
  ……
  时间从来不曾带走她埋藏至深的仇恨,埋的那样深,连她自己都看不到了,两个她,两种人生。不能再继续伤害下去了,我必须要阻止事态恶化,虽然还不能算是证据确凿,但也必须让她知道真相。
  ……
  她终是放过了那个朋友,是因为她朋友也是受害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怵目惊心(2)
  一页一页的看下去,一边翻阅一边心惊,看到关键地方,从指尖冷到心里去。从最后一句,我推断出同为受害者的朋友就是燕飞,文字中另外那个满篇的她,便是我了。
  原来,原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我做的,记忆恢复的时候丧失理智,做过之后又因强烈刺激而失忆,一次又一次,从没有失手。除了顾美希和童义信之外,那些意外和死亡都与我有关。
  原来杀人不见得是要用枪的,甚至是不用主观意识的。
  我看到了不容辩解的事实,迅速掩卷,试图逃避,已经来不及,答案的代价,竟然是用很多生命来换取。
  我甚至不敢想象,是不是这些日子里,我已经进化至不需要动用丝毫的内疚恻隐之心就可以轻松的把一个人的生命结束的境地,这一切幻化成与生俱来的本能。
  一直以为只有贝贝死了,事情才可以不再恶性循环下去,谁知道,只有我的死亡,一切才会结束。
  在重复、遗忘、混乱、幻象之中,我渐渐知道,那一直紧紧抓住我的是什么。是不自觉泛起的龌龊感受,是飘荡无依几乎要发狂的不安全感,是失去亲情失去爱情后的揪心疼痛,是遭背叛和遗弃的孤独无助,化为无法遏制的恨意,循环往复,不能停歇……
  跳过许多的空白,在日记的最后一页,他写道:“无论怎样,我是从心里愿意包容与接纳,接纳关于她的一切:骄傲和创伤,罪恶与救赎……我明天就把真相告诉她,一切让她自己选择。”
  这是他临死前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原来他要告诉我的重要的事情就是真相。
  一个个都是为我所杀,即使不是我亲自动手,也许我事前威胁过他们,而我现在却并不知道,也无法知道,我甚至无法明确推断我用何手段将事情做的那样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因为我确实不记得,并且从内心并不希望他们的毁灭。
  我自以为都可以原谅,都可以忘记,我宽容了所有的错误和犯错的人,而实际那只是一种虚假的姿势,做的久了,连我也相信那是真的了。
  我已经好久都不记得要恨谁,也不去想过去的那些事,我以为我都忘了,原来它们一直都在,躲在没有愈合的伤痕暗血里偷偷的孕育滋生,渐渐的繁殖膨胀。
  这个真相实在荒谬,让我的疼痛也达到了极限。有时候觉得有人拿巨大的斧子一下一下砍我的脑壳,没人的时候,我会痛到啃咬自己的手臂,以此来人为的转移头上的切割焚烧感,如果贝贝一旦跟我在一起,我便用最大的意志力忍着。
  记忆里仅存的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刹那间我全部明白了。贝贝的第一个主治医生身体着火,是我点燃的,他本子上的字,是我的笔迹,贝贝知晓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事发之后告知她的。
  我说了,我做了,然而全部都忘了。当事实从贝贝嘴里再次出现的时候,我却真真实实的惊讶和慌乱。
  此后的一分一秒,我开始陷入软弱和彷徨。我该说出来还是该沉默?在这里死去还是离开?自然逝去还是自我终结?认罪还是不认罪?接受上帝的惩罚还是接受现实的审判?
  反反复复,炼狱般的挣扎。
  只是,想起贝贝的眼睛,想到童义信,回想这断断续续的一生,我最终决定,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我要毁掉日记,隐藏这个秘密,誰还能相信真理,我自欺欺人的说,生命是一场骗局。
  我终究难逃一死,请求你们让我自私的保留这点真相,我保持缄默,是不想让贝贝在真相面前大受其害,抑郁一生。我对她所有的期望,只是希望她有正常的人生,哪怕愚笨一些,丑陋一些,幼稚一些,正常才是幸福的。
  我走以后,她还要继续活着。我怎么能让贝贝张开渴望真善美的眼睛,却惊恐的看到成人世界的暴力,仇恨,疯狂和死亡,我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不能让这些真相再定格在贝贝的心灵底版上,这会变成永远不能愈合的创伤。
  何况,无论顺其自然还是自杀,结局都一样,无非相差无几的迟与早问题。
  昏昏沉沉之际,我会跟碧月说很多过去的事情,如今已经分不清是我臆想出来的还是确实存在的。
  “……从小,燕飞就一直保护我,在我与母亲的误会没有消除之前,我曾将她视为我最信赖的人,当我最信赖的人都背叛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就被抽空了,最后我连自己都无法信任……”
  碧月将我抱住,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回忆这些,也不是愉快的事,可我无法停止去想,不得不想,因为太多的事情我无法想得明白,病榻上我总是喋喋不休地谈着这些儿时的斑斑痕痕。
  碧月安静的听完,问我:“你是不是还在恨燕飞?”
  我愣了一下,有气无力的说:“不恨。”过了许久我又说:“只是无法接受这样悲惨的事实。”
  碧月握着我的手轻声的说:“希望你这一生不要留下什么憾恨。”
  “不会,后面的生活,我已经想好了,认识你,今生没什么遗憾了。”
  清醒的时候,我开始一心一意的写信,写给母亲。用各色的信纸,属上不同的日期。我写好了十年的信。
  在母亲知道我死去之前,可以将时间拖延再拖延,只到各种猜测最后得到证实,打击就没有那么大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不如相忘
  我把信交给碧月:“你每年帮我发出一两封,托个国外的朋友转一下,母亲会看邮戳。等到贝贝长到十四五岁,她可以孝敬外婆的时候,你可以把事实告诉她。让她们相见。这几年,就假定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带着贝贝跟童义信去了国外定居,并不打算回国了。”
  碧月说:“好。”
  我又想起什么,交待道:“汪师傅人很好,几次相救,一直没有回报他。如果将来他能跟妈妈结成秦晋之好,两人可以互相有个照料,这事情你去努力撮合一下。我在信里也写到了,这对你的撮合工作也起个辅助作用,革命尚未成功,你还得继续努力呢。”
  碧月忧郁的看着我,嗔骂道:“你真是很坏。许默之。”
  我点点头,“一直很坏呢,你遇到我,成了不折不扣的倒霉蛋。我最重要的东西,都要交给你了——我的贝贝。”
  窗外有月色,淡淡的照进房间来,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内心的某个角落,正幽幽的下着雨。
  我究竟跟贝贝都说了些什么,除了陈年往事,除了恩怨情仇,除了一些突发事件的细枝末节,她还知道什么?
  一有机会,我试探道:“贝贝,你知道刘老师为什么要跳楼吗?”
  “不知道!”
  “你知道爸爸为什么会疯吗?”
  “不知道!”
  “你知道……”
  “妈妈,你要问的,我全都不知道!”
  我放心的点点头,不知道就好,这是最好的结果,希望你的世界还保留童话的美好和纯洁。
  就这样,我的身体比我的思维更先枯萎,我只是觉得很累很累,手脚还算灵便,但不是医生预测的那样,很多事情我还可以自理,可以刷牙洗脸,可以被人搀扶着上厕所。
  能这样把自己洗干净是幸运的,如若不能,对我来说,是件残酷的事情。疼痛到要发疯的时候,我便请求碧月偷偷帮我注射吗啡针或请医生给我打镇静剂。
  其他的药都按照我的要求停了,我没有资格再延长生命,我只要不再痛。不过才几天,我已不太能下床了。
  碧月在我床头静静的削着一苹果,我问:“贝贝呢?”
  “叶恒永带她去吃饭了。”
  “真好。”我叹一口气,“结婚证已经领了?”
  “等过些日子。想不到我这样的人也会结婚。领完结婚证,我们一起去办贝贝的领养证。”
  我心慰的点点头,把贝贝交给任何人我都万般不舍,但交给碧月,我起码是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