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燕云(中) 第二十章
作者:斩空    更新:2021-12-04 19:47
  第二十章
  高强大叫一声,从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吓得身边躺着的师师衣衫也来不及整理,忙拉着高强的手,触手一片冰冷,惊得连声叫道:“衙内,衙内!可是着了什么梦魇?”
  高强两眼发直,过了一会,看了看师师,忽然好似回魂一般,整个人都松了下来,长长叹息道:“是个梦……好在是个梦!”这时醒过神来,才觉得身上尽是冷汗,深秋的夜里已经颇为寒冷,湿衣服粘在身上极不舒服。
  师师自是乖巧,忙扬声叫了侍女起来,烧热水给衙内擦身,复又回来,拿一块纱巾擦拭着高强脸上的汗,关切道:“衙内,今可安定了?适才可吓得奴家不轻!”
  原来适才高强在梦境中,见到蔡京回到京师,身后一帮大臣簇拥着,都在上赶着拍他的马屁,何执中、梁士杰等人都在其中。 那蔡京走到自己面前,微微冷笑,好似意甚不屑,高强心惊胆战,抬头看时,忽见蔡京头顶现出一行大字,道是“太师总领三省事”。
  他当时心中如同被一道闪电劈过,霎时惊醒过来,这才发觉自己遗漏了一件大事。 在历史上蔡京重新秉政之后,并没有象以往那样封尚书仆射,而是搞了一套新官制,上承元丰改制,将原有的许多官名都定了新名,宰相分别叫做太宰,少宰,少师等,而自己则将原先的虚职太师实化,号称“太师总领三省事”,置于所有臣僚包括宰执大臣之上,彻底将大权抓在自己的手中。
  之所以会如此惊醒,乃是因为高强之前本是想要拉拢现任的宰执大臣何执中、梁士杰等人来抵制蔡京复相。 然而如果蔡京玩出这么一手,等于是在保留现有权力架构的前提下重新梳理了一番,这么一来便不会触及到现任众宰执的切身利益。 有谁会和自己一起抵制蔡京?唯一有可能坚定反对蔡京的人便是张商英,可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这厮却是很快就会下台,压根就不会撑到蔡京卷土重来地时候了。 这一招将高强之前的盘算全部推翻,怎由得他不心惊肉跳?
  此时享受着师师小手的抚摸和擦拭,高强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暗叫一声好险,要是自己明天开始就象计算好的那样去联络众宰执大臣。 一起来抵制蔡京,这帮人说不定当面说好,转身就会把自己给卖了。 能在宋朝官场中熬到宰相位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见风使舵那是基本功,倘若蔡京暗地里也去联络他们,将这个设太师总领三省事的办法说给他们,大家划分好以后的权力范围。 眼看着蔡京复相对自己能有好处,谁还会坚定不移地和高强站在一条战壕里?
  “糊涂啊,这事明明在史书上大书特书,我却视而不见,若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叫我作了这一个梦,险些误了大事。 ”高强心下懊恼,说起来这还得怪中国古代地史书语焉不详,凡事多记史实。 极少详细记录史实产生的前因后果,以至于让人明明看过,却不明所以。
  “奇怪了,我看的那些里,主角们个个都把蝴蝶效应挂在嘴边,可是真正碰到这历史事件对他有用时,那便照样发生不误了,莫非这蝴蝶也是看人来扇翅膀的?好势利的蝴蝶!”所谓的蝴蝶效应。 乃是一系列因素前后影响的结果,其间充满了各种偶然,偏偏现在许多人不解其意,都说一只蝴蝶在南美扇扇翅膀,就会在大洋彼岸掀起一场海啸,殊不知倘若真是如此,那全世界一年得发生多少次海啸?而事实上,更多的时候就算这只蝴蝶比平常多扇了几十下翅膀。 更大地概率也就是掀动几片灰尘而已。 尘埃落定之后,一切照旧。
  牢骚发完。 还得面对现实。 蔡京的复出计划,经过这一番拼凑之后,已经现出了大半面貌,而自己现在针对张商英的举措,却恰恰给蔡京提供了绝好的机会。 原本还想要拉拢政治联盟的,不过想到蔡京可能地应对方式之后,高强也死了这条心,政客可不是军人,大难临头没一个会站稳脚跟的,那种死脑筋根本就不会活到爬上宰执高位的这一天。
  既然如此,难道要追悔前约,放弃对付张商英的计划,任由这位张中书在自己地地盘上捞一笔走,等于花钱买个平安?高强想想大不甘心,这不等于是变相的割地求和吗?那时蔡京仍旧虎视眈眈,张商英却大有可能得寸进尺,索性把自己的钱庄啦博览会啦都当成提款机来使唤了,合着本衙内辛辛苦苦理财,到头来都成了他张天觉的政治资本?养虎为患,莫此为甚。
  他这么想事情,不觉便出了神,连师师叫了他两声都没听见。 直到一只小手捂到额头上来,高强才猛然醒觉,眼前一张娇俏可人的面孔写满了关切和担忧:“衙内,可是招了什么邪祟?这厢已经打了热水来,奴家撒些香花,侍侯衙内洗了身子且睡,明日待请那清一道长前来画符驱邪罢!”
  高强啼笑皆非,心说我这是心里有事,哪有什么邪祟,再说公孙胜就会驱邪了?顶多也只会鬼画符罢了!不过照这么一说,自己如此忧虑,倘若不是从小受到无神论教育的话,还真有可能疑心生暗鬼了。
  看师师一副关切的模样,虽然是不得要领,高强心下也自感激,忙宽慰了她两句,就木桶中热水泡了泡身子,复还上床睡去了。 搂着师师那并不丰腴、却柔软温润的身子,高强心中忽地一股斗志涌了出来:蔡京啊蔡京,明年政和二年,就是阿骨打即位为生女真节度使地时候,我可没有时间再陪你慢慢玩了。 咱们周旋了这么久,也该有个了断了!
  次日起来上朝,常事说毕后,有梁师成出班奏禀,说道前年奉旨修建明堂,兢兢业业。 不敢稍息,今已将落成,请御示几时开封。 赵佶吩咐将表章拿上来看,里面详细列明了预算如何,决算如何,费工多少,费料多少,支钱物各多少。 向户部关领多少,现存多少,一样一样列的分明,即便是赵佶这样看惯了丹青水墨的人,也是一望即知。 见明堂的费用比之预算还省了不少,赵佶龙颜大悦,夸奖了梁师成一番,即时降诏以明堂功。 授梁师成节度使节钺,成为既童贯之后本朝第二位得以建节的内侍。
  明堂的修建有内外两提举,内则梁师成,外则应奉局燕青,梁师成这里封了节度使。 燕青自然也跟着升进。 不过内侍是列在武臣班中地,因此可以升节度使,而燕青是上舍及第,属于文资。 这官职加封起来又多一些麻烦,再加上燕青现在提举应奉局,又不属于现有的文官升迁体系中,因此赵佶想了半天,也只加了燕青五阶文散官,加宝文阁修撰,仍提举应奉局如故。
  论功行赏之后,赵佶便要去看明堂。 当有何执中出班,奏称明堂乃是国家祭祀所在,非大礼不得轻启,恰好十月冬至节不远,可于此时由皇帝亲自于明堂奉祭,就便为明堂启封。 群臣纷纷附议,赵佶从善如流,遂定下冬至日赴明堂献祭。
  此事议罢。 张商英正要开口。 高强眼快看见,晓得他必定是要说这明堂启用地恩赏用度。 当即抢先道:“陛下,明堂克期竣工,并省国费甚多,诚为不胜之喜。 如此大事,当降德音于各路,曲赦在囚罪犯,并推恩赏赐百官宗室。 臣今闻明堂建造所关领钱物尚有节余,启请便以之放给建造明堂有功之臣,并臣所领博览会,年来节余二百万贯,愿以之献于朝廷,俾为使费。 ”
  张商英到嘴边地话被高强给堵了回去,心中甚恼,当即反唇相讥道:“高枢密这博览会节余用作恩赏,可是又要在京的宗室百官去你那博览会中换什么货钞?”
  这一招乃是高强所创,因此张商英乍听博览会一年就拿出二百万贯节余来,压根就不相信,只道高强又要趁机搭车发财。 哪知这次高强却是真金白银地二百万贯拿出来,这一年多中,博览会在四京和杭州都设了分会,倚仗着其货品、物流和营销策略等几方面的优势,以及在去年郊祭中打响的名号,博览会所到之处无不大受欢迎,那些得了金牌地货物更是供不应求,利润自然也是滚滚而来了。 高强现在拿出来的二百万贯,不过是其中的一半而已,他心里笃定的很,别看现在把钱拿了出去,这些钱发到了下面,还不是拿来我这里花掉了?这叫做培育市场,投资是也。
  赵佶一听,笑逐颜开,却道:“卿家真可谓公忠体国也!只是朝廷恩赏,怎好出自私门。 ”随唤张商英:“张卿家,可令户部筹措一应恩赏,倘有不足,内库支取便了。 ”这官家话说的漂亮,其实是想自己省钱,要知道博览会挂在应奉局下面,原本是从内库领钱出去花的部门,被高强搞成了赚钱的口子,这中间的收益自然也是要进内库地,眼睁睁看着二百万贯从自己的内库中花出去,赵佶如何不心疼?他这一句话,就把户部推到了前头,虽然说是有不足可从内库支取,不过皇帝的口袋,作臣子的能不掏还是不掏,想方设法都得自己筹足了这笔钱。
  张商英见赵佶开了金口,也只得应承了,肚子里狠狠地把高强骂了一遍,心说幸亏老夫早有准备,要借户部的盐钞茶引到你那交易所中赚一笔钱来,如今借着明堂恩赏地名义,更可放手施为,谅你也不敢教我亏钱!
  哪知高强却正是要逼着他出手,才好用计哩!
  下了朝来,到了待漏院,大家循例寒暄了一把,高强就要出宫,却被梁士杰拉住,邀他共乘一车回府,高强与他自来交好,当下应了,命从人牵着自己的马跟在梁士杰的车后。
  自从蔡京罢相后,这一年多来梁士杰可谓得意,他一面拉拢原先蔡京门下那些大臣,以丰羽翼,一面借着高强的资源,大力推行将各地官府地资金进出都通过大通钱庄来进行。 仅仅这一项,在各地解送钱粮的花费上。 一年就节省不下百万贯之多。 此外,流求岛殖民之事也在他的推动下渐次施行,就在今年五月,流求巡检司已经建立起来,首批抵达流求的垦荒民便有五千户,加上应奉局之前已经在流求开辟地甘蔗种植园,目前流求巡检司治下的居民已经超过万户,赶上一个中州了。
  俩人原本称得上是紧密战友的。 不过这一年来分头忙碌,在一起的时间竟是极少,多半也就是上下朝地时候碰到说几句话而已。 今日梁士杰拉着高强说话,原来是他见如今各处官府俸钱的发放都已经实现了帐户制,便想要和高强商议,看看这禄米上头还能不能作些花头出来。
  高强心说这还不好办?“梁相公,若真要把禄米的发放也改了,索性将本朝官员的俸禄改作两重。 一重叫做本色,给俸钱如故,一重便叫做折色,将原应发给地禄米布帛刍草等都折作钱发下去,叫做折色。 如此一来。 朝廷也不用征收那许多粮米布帛的赋税,众官员得了俸禄钱也得向街市上去买货,自然推动百业兴旺发达。 ”这是他搞钱庄这些年得出的一个认识,这时代做官真是好。 福利发到脚,连作鞋用的皮和布都有地发,一切都包下来了,这时代地官员们当真是“薪水基本不动”,至于老婆用不用,这时代可是允许一夫多妻,而且秦楼楚馆也是合法的!
  梁士杰听了这法子,先是一喜。 随即皱眉道:“如此一来,朝廷两税如何收法?莫非也是将各色物事都折作钱,向百姓征收?那岂不是钱荒更甚!”
  高强心说你倒是有些材料地,知道如此一来用钱更多,对于刚刚有些好转地大宋民间经济流通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不过循着这个思路进行下去,那多半就要推到明朝才施行的“一条鞭法”上去了,这玩意算得上有历史先进性,不过搞这种大变革的人多半不得好下场。 一条鞭法害死了明朝一代名臣张居正。 清朝摊丁入亩则搞臭了雍正皇帝,本衙内看你也不是那种铁肩担道义的名臣。 说出来怕吓死你!
  “相公明鉴,倘若真能如此,确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只是此事眼下却急不得,非得民间百业兴旺,百姓所产之物随时可以在市面上售卖成现钱,而官员所需也可以于市面上随手购得,那时再行此法,方是水到渠成了。 如今么,只好依旧这么着罢!”
  梁士杰于施政方面经验比高强丰富地太多,只这么一说,他也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利害,情知火候不到,也就作罢,转问道:“如今流求巡检司已经建立,不过听彼处官司上报,当地人都说此地叫做台湾,尤其是先期由应奉局派去那里开辟甘蔗种植园之人,俱都这般叫法,不知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当然是从本衙内这里来的了!”高强偷笑,摇头道:“此事不可得而知,只是既然民间这般叫法,所谓约定俗成,愚意不妨就将此岛改称台湾岛,流求巡检司便改名台湾巡检司也好。 ”
  梁士杰点头称是,道:“此乃小节,巡检司奏称此地气候温湿,土地丰沃,禾稻生长极易,因此一季熟后,粮米便不假外求,今以遣人往福建等地购求短生稻种,看看能否一年两熟乃至三熟,倘能如此,诚为大利。 ”
  高强懒懒地,心说你这还是以粮为纲的老思路,殊不知台湾现在地广人稀,种那么多粮食出来,吃不完又运不出去,等着谷贱伤农么?幸好从一开始就打好了种甘蔗熬糖地主意,否则被你们这些官员一搞,只消出现这么一点挫折,登时就会一帮文人跳出来引经据典说这说那,主事的官员只要根基不稳顶不住,好好一件事就此夭折也说不定。
  “相公,粮米足食便罢,无需种的太多,愚意巡检司只需按视地方,维护街市,清剿盗匪便可,至于民愿种米还是甘蔗,一概凭其自愿。 至于收甘蔗熬糖,以及贩卖粮米等事,自有我应奉局来往船队为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