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漫长的一天 (二)
作者:梧桐疏影    更新:2021-12-04 17:26
  风迎面吹过来,打得戴春风的脸生疼,他低着头,尽力摆动双臂,顺着街沿飞快地向前跑。幸好,由于天气的缘故,街上行人稀少,他不用担心会经常撞上路人,耽搁下来。
  他一手撑着街沿的廊柱,一手叉在腰上,低头弯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还有一百多步就到三益里的巷口,他却跑不动了。
  有人从他身边经过,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着他。
  戴春风抬起头,在街对面,有一个法租界的巡捕正向着这边打望。
  他蹲下去,假装系脚下的鞋带,然后,站起身,嘴里吹着口哨,像大街上那些无事可做的小青皮一样,拖着懒散的步子向前走去。
  那个巡捕行走在对街,与他相错而过,他走上几步后,回头没看见那个巡捕了,忙撒开腿又跑了起来。
  三益里十五号,他来过这里,这是呐喊社办公的地方,不过,由于是秘密机关,下面的门牌上并没有写着呐喊社三个字,而是写的远东报道。这是因为呐喊社的资金有些是由罗刹人提供的,为了掩人耳目,这个地点在租界当局的报备是罗刹国远东报道的记者站。
  戴春风往巷子口飞快地瞄了一眼,发现没什么异常,忙推开大门,闪身进去。
  呐喊社的办公地点在二楼,戴春风一边扶着楼梯栏杆,一边迈着像灌了铅的腿往上爬,他另一只手则捂住胸膛,心跳得太厉害了,他需要控制。
  戴春风按照约定的暗号三长两短地敲着房门,一会后,门开了一个缝。
  “是戴春风啊!”
  门开了,戴春风向他笑了笑,他认识开门那人,叫王海,是个超级近视眼,除了睡觉,他根本离不开那副厚厚的玻璃镜片。这个人,非常简单,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只能耍笔杆子的文弱书生。
  “春风兄弟,来找你的叔叔吗?他不在。”
  戴春风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整个外间除了王海,一个人也没有,他指了指里间紧闭的门,问道。
  “里面有人吗?”
  王海摇了摇头。
  “他们都出去了!”
  “是陆先生和许先生他们吗?”
  戴春风追问了一句。
  王海点点头,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笑着说。
  “他们刚走没多久,也就半个小时吧?”
  “知道去哪里了吗?”
  王海摇摇头,反问道。
  “你有事情找他们吗?能说什么事情吗?一会,他们回来后,我转告他们,要不,你叔叔和段升没多久就会回来,你也可以托他们转告。”
  戴春风显得有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王海他们负责的是宣传和政论,许文强负责的是秘密工作,他们的工作没有互补性,他们之间也就没有横向联系。
  戴春风知道,就算把情报告诉王海也于事无补,所以,他只有沉默不语,只希望许文强他们会去大升旅馆,希望能收到张强带去的信息。
  *********
  上午,十点半,大升旅馆门外。
  一大群人围在大升旅馆门前,指着那里小声地窃窃私语,大升旅馆内,一些警察在不停地进出,偶尔,还可以看到身着军装的军人。
  “老兄,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张强和二狗挤进人群,他拉了拉身旁那个中年人的衣袖,假装很好奇地问道。
  “不清楚,我也才来!”
  那人没好气地挣开了他的拉扯,硬邦邦地回了他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
  在张强另一边的一个四十好几的胖子接上了嘴。
  “是什么事?老兄,请讲。”
  张强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金属烟盒,噌地一声,把它打开,拿出一根香烟递给那人。那人忙笑着接下来,就着张强划燃的洋火,深吸了一口,然后说道。
  “这大升旅馆是南方那批乱党的一个地下巢穴,原本隐藏得很深,后来,一个英勇的探员潜入了乱党内部,才把这个窝挖了出来。”
  那人口沫横飞地说着,就像自己是那个英勇的探员一样,一边说,一边还比划他那短而粗的手臂,以增加演说的效果。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乱讲的吧?”
  先前没搭理张强的那个中年人不满意了,忍不住提出了疑问。
  “什么乱讲的?”
  胖子急了,脸涨得通红。
  “我表大姐的女婿的邻居在警察局工作,我怎么会不清楚?刚才,抓那些乱党的时候,还开了枪的,开了多少枪,死了多少人我都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你说,开了几枪,死了几个?”
  张强没搭理那两人的话,退出了人群。
  二狗拉了拉他的衣袖,脸上明显有些担忧。
  “强哥,那些人真的是乱党吗?”
  二狗帮戴春风跑腿,不过是想挣点小钱,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危险的事情,甚至,还有掉脑袋的危险,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愿意做。
  “就算是乱党,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相信你的戴哥?”
  张强再次望了望大升旅馆,戴春风给他交代的事情,他没有办好,虽然,那不是他的错,那感觉还是不是很好。
  “我当然相信戴哥!”
  二狗扁着嘴,使劲地点点头。
  “那就好!”
  张强拍了拍二狗的肩膀,说道。
  “走,我们回去,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戴哥!”
  ***********
  上午,十点三十五分。
  仁和里的一间民房。
  门被咿呀地打开,白昼之光随风投射进来,将昏暗的房间照得透亮,然后,又随着咿呀的关门声,被隔绝在屋外。
  那个推门而入的人,脸上划着一道两寸来长的刀疤,留着浓密的络腮胡,戴着墨镜,就是到了屋内,他也没把墨镜摘下。
  他手里提着两个皮箱,进门之后,他把其中一个皮箱放在桌子下面,另一个则扔在桌子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悬在屋梁上的电灯不禁摇晃了一下,灯光闪动中,原本就静静地呆在屋内的十几个汉子仍然静静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无表情。
  “大家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自己应该呆的位置记好了吗?有没有人不明白?”
  那个刀疤汉子的声音压得很低,隐隐透着一股杀气,话音落下后,没有回应,那些人仍保持原有的姿势或坐或立。
  “很好!”
  那个刀疤汉子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拉开皮箱拉链,皮箱内是一封封由红纸包着的银圆,只有看见这些东西时,那些人的眼睛才有了所谓的感情。
  刀疤汉子把银圆一人两封地分发,每个人都默默地接过,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声息。
  刀疤汉子把银圆发完之后,又从桌子底下把那个皮箱拉出来,拉开拉链,众人的视线中,蓝黑色的金属闪着冰冷的寒光。
  皮箱内有十来把手枪,几百发子弹,除此之外,还有两挺德国造的轻机枪。
  “分了吧!”
  刀疤汉子丢下这句话后,往大门走去,当手扶在门上的时候,他像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过头。
  “一会,有人会带你们出去,记住,按计划行事,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然后,他拉开门,白昼之光顿时撒满了房间,当门关上时,昏暗重新占据整个房间,一切仍旧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