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作者:萧湉    更新:2021-12-04 17:09
  二哥在潞州,又没银子又没有亲戚朋友,吃住都成了问题。幸好卖马碰见了单雄信,才总算还上了店家的银子,终于能往家赶了,谁料想又病在了路上。
  樊虎来了,身上是一领新袍子,说是在潞州扯的潞绸做的。娘急着问二哥,我在边上分明地瞧见樊虎的脸色变了,嘴上却只说二哥定是等府尹的回文耽搁了。我心里盘算了一回,越发觉得事情有蹊跷。若说樊虎和二哥分开时没注意,忘了把盘缠给二哥,这还情有可原。但是分开以后,樊虎一用银子,肯定就会发现他没把盘缠分给二哥,按常理,他就该立即回头去找二哥,可现在,他居然一个人先回来了,还推说什么二哥必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我愤愤地瞪他,却招来了娘责备的目光,我只得继续没奈何地垂头,如果现在告诉娘我知道的事,我根本没有法子解释我的信息来源,若说是上辈子看小说看来的,娘怕是该以为我疯了……
  樊虎走了,我算着日子,估摸着二哥这会儿是病在东岳庙了,要说我二哥,运气真是极好的,被困在潞州有单雄信相助,病在路上还遇见了魏征和徐茂功,有那两人在,死人也能医活了。只是,虽然明知二哥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总还是禁不住为二哥悬心。在娘的身边,开始每日里旁敲侧击,撺掇着娘答应我去潞州看二哥。
  娘先是不肯的,她说一个女孩儿家独自抛头露面地出远门不好,嫂子虽没有说什么话,但看她的样子,显然也是不赞成的。这一拖就是一个月,娘是真急了,成日家长吁短叹地念着二哥。我也着急,终于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二哥小时候的衣服穿上,把辫子拆了梳成发髻,耳朵上的耳洞我也挑了蜡细细地堵上了,对着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才跑去找娘。
  娘见了我很是吃了一惊,可我对自己的“扮相”很有信心,再加上娘实在是担心二哥,架不住我东拉西扯花言巧语地百般劝说,终于是同意了!就这样,一天后,我喜笑颜开地接过娘为我准备的行囊,骑上大哥从贾闰甫处借来的马,踏上了寻二哥的路。
  说真的,出发前我是很有信心的,心里盘算:就凭我对隋唐的了解,还怕找不着二哥?谁知出了门竟全不是我想的那回事!比如,我知道我是要去潞州,可是,从哪些城走,又该打哪条官道上过,我压根连概念都没有,只好边走边问。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一路上倒是没有人怀疑我的性别。
  一路辛苦,别人走十多天能到的,我足足走了一个月,好不容易快到潞州了,我又碰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找不到魏征的东岳庙!
  我在通往潞州的几条官道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还是没有东岳庙的影子,使出了看家的法宝:张嘴问人,谁知道,竟没人知道东岳庙,想来定是魏征和徐茂功两个人不善经营,把个东岳庙弄得默默无闻,于是最受苦的,就是在官道上来回溜达的我啊……
  我一直晃到天黑,周围都灰蒙蒙的了,还没找到住的地方,我开始着急了,拉着马从官道上拐了下去,想找个人家借宿一晚。可偏偏这一带竟是人烟稀少的,走了好半天也没见着房子。就在我开始放弃,从找房子转而找树的时候,远处有个方方正正的黑影绰绰地进了我的视线。我给马儿加了一鞭,加紧赶了过去,果然是一处房子!两扇紧闭的铁门,门口一对石狮子,看样子不像是寻常百姓人家。我摸出火折子,点着了高举起看匾。只见那匾上三个字,银沟铁划,极是跳脱——东岳庙。
  第九章
  四五样秦瑶弄白 两三句魏征识兔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站在东岳庙门口手舞足蹈,把马儿一撂就提着锏去捶门。等了没多久,就有一个道人出来,先从门缝里瞅了我一眼,我忙摆出一副乖巧从善的模样,那道人满意了,开了门,先冲我打了个稽首,道:“小施主夜间登门,所为何事?”
  我心思飞快地转了几转,算着时间,先前病倒在东岳庙的二哥应该已经被单雄信接回了潞州的二贤庄养病,可到底还是不敢确定,再加上倘若张口就问二哥,我还真有些担心,怕这份未卜先知把东岳庙里的道士给吓着了……于是,我也抱了抱拳,回道:“道长,小生独自赶路,天晚了错过了宿处,不知可否在贵观借宿一晚?”
  那道士听了这话,对我又是一番上下左右全方位打量。我倒很放心,一来我年纪小,又因为是女孩子,和同龄的少年比起来,身形更是显小,再加上这会儿正无害地傻笑,绝对能叫最疑心的人放心;二来我身边就是一匹马和一些碎银子,有钱人会教人觉得有压力,穷人会教人疑神疑鬼防他偷东西,而我不富不穷,正是一般人最愿意相信的中产阶级。
  果然,那道士往门边一闪,侧身让我,嘴里道:“出家人,与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小施主请。”
  我心里高兴,先谢了,这才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就听见一个声音,虽是隔着墙,却很清晰,正赫赫笑着大声嚷嚷:“白面、白萝卜、白梨、白牡丹,好!都齐了!”
  我一愣,心说这人是开医院的?怎么啥都是白的?
  身边和我走在一块儿的道士见我迷惑,停下了步子,解释道:“那是徐师叔。”
  徐?!我直勾着眼瞪那道士,他刚才是说,这个开医院的,就是瓦岗寨神机妙算的徐茂功吗?可他……这是在折腾什么呢?
  道士的脸突地有些扭曲,我瞥了瞥他微微抽动的嘴角,猜想他八成是在忍笑,只听他说道:“小施主莫怪,徐师叔近日正在探究如何把髭须染白。”
  “哈?!”我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一声惊叹,张口结舌地瞪着那道士,一时竟想不出话说。
  我等着那道士再说说他的徐师叔,可他却显然不愿意多说,早已当先迈开了步子往里院的一排平房走,一边还紧着招呼我:“小施主,请随贫道去客房歇息。”
  他既摆出了这个样子,我也不好多问,只得跟着他朝客房走去,心想,先把行李放下了,回头再来看这位徐师叔。想起他那一连串的“白”和那等稀奇古怪的研究方向,实在禁不住好笑。一想到此人可能就是徐茂功我就兴奋不已,小腿都在打颤,急不可耐地想要见一见他。
  客房不大,陈设也简单,除了一张床和一把椅子就是四面墙壁,连柜子也没有。我忙忙地把包袱放在床上里侧,拿被褥掩了,只取出银子贴身带着。好不容易等那道士走得远了,我心急火燎地冲出了房,朝先前听到声音的院子跑去。
  在院子里兜了一圈,转过了几处树丛,竟到了一个和外间的院子分隔开的小庭院。庭院呈四方形,四面都有房子阻挡,房子之间的空隙又密密地种着树,难怪刚才只听到了声音,却瞧不见人。
  我藏在树后,先探头往庭院里张。只见院子正中摆着一张小圆桌,围着几个石凳,一个纶巾鹤氅的人背对我坐在一张石凳上,低低地朝桌子伏下身,似是在细细地查看着什么。他身旁的地上摆着一盆水和几个小钵盂,另一边则蹲着几个道童,正态度认真、辛勤刻苦地干活。我实在是好奇,忍不住从树后探出脑袋看他们在干什么,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呆掉……左边的那一个正把萝卜去皮切块,而另一个,举着一块铜锣样的扁平状器物,用力地压着已切好的萝卜块。汁液滴滴答答地流入底下摆的一个钵盂中。我瞥了一眼那个钵盂,这个东西,正和那鹤氅道人身旁的几个钵盂是一样的。
  我看得兴起,不知不觉已从树后转了出来,冷不丁地,我竟又听到了先前那个赫赫大笑的声音,这回似是比刚才正经了些许,然而虽没有爽朗的笑声,话语中仍是不乏笑意,仿佛不经意的一声吐息也像是喉间掠过的轻笑:“树后的小施主,可是对贫道的‘古月白须水’有兴趣?何妨就近前来一叙?”
  我吃了一惊,我好好地在林子里站着,就算我忘形地走出了几步,那也还有树杈树叶什么的遮挡。那个人头都没回,怎么就知道我在那里……而且,“施主”之上还加了个“小”字,好像他早就知道站在自己身后偷看的人年纪不大……我本来可没有打算这么冒冒失失地走出去,可听他这话说得轻而松之,毫不以为意。念头一转,自己耸耸肩,他都不在乎,我瞎扭捏个什么劲儿呀。把双手往身后一背,肚子挺起,有模有样地踱起了方步,一边还慢条斯理地吟着,只是刚念了两个字,就险些岔了气:“古月——白须……水……??”我使劲地憋着气,就怕一松了口那笑就该喷出来了。直憋得我肠子都抽了筋,瞅个空抬手摸了摸额角,果然是湿的,也不知是憋的还是被这名字给汗的…… “古月”为“胡”,再加上“白须”,这个名字,简直就是表里不一恶作剧的典范!看着雅致,其实却是大俗的直白话……
  走近前去,他并没有抬头看我,一边继续摆弄手上的石杵和研钵,一边满有兴致地向我显摆:“小施主,贫道起的这个名儿可还好?”
  我肚里早就在暗暗好笑了,先不管面前这人是不是徐茂功,他实在是有趣极了,弄了个什么水要染须,惟恐旁人不知,非要亲自问一句要博声赞。我把嘴角使劲地往下扯,好不容易才算忍住了笑,一本正经地回答他道:“小生以为极好,‘古月’二字,实有大气象,合而为‘胡’,若分之,则既承了古之悠远,又蕴了月之青白,且与‘白’相应;再论后三字,也可作两解,‘须’作‘须髯’解,则为可‘白须’之‘水’,然若使‘须’同‘需要’,自当解为要‘白’就‘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