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萧湉    更新:2021-12-04 17:09
  大哥的意思,便想回禀了娘,就出了这笔银子,助二哥过了这难关。
  “若是不教娘知道,也有个法子,”大哥说得极缓,微微还有些谓然,“铺子上的银子,你便先支了去,等结了案,得了赏银再还上也不迟。”
  我一惊,铺子的钱是大哥做买卖的本钱,若是给了二哥,大哥的生意可能就做不下去了。二哥显然也是吃惊,忙忙地拒:“大哥,这不行。赏银多不过十两,哪够还那贿银。我不能使大哥的银子。”二哥的语声慢了下来,轻接了句,“况且,即使有银子,我也不能做那等事。”
  我愣了愣,一时没明白二哥的意思,大哥已替我问了出来:“二弟所指为何?”
  二哥默了片刻,说出的话来让我又是感动又是歉疚,一时竟呆了:“大哥可还记得那日小丫说几两银子便可打发王法的事?都是我为了打锏的事莽撞了,教小丫见着了那铁匠铺掌柜使银子打点差役。建威兄劝我当差,我原不想应,可一是为着娘,二是为着小丫,还是应了下来,想秉公当这个差,好教小丫见着银子打发不了的王法,便是再难,我也不能违了这本意。”
  我背靠着墙,有好长一阵子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大哥和二哥接着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见,没想到,我当年无心的一句话,竟让二哥记挂到现在,遇上这样的困境,二哥仍然没有忘记考虑我。
  不知怎么的,鼻子就有些酸,喉头也开始咽起来,我忙伸手捂住嘴,跳起身,一溜烟地冲出了德胜楼。
  站在街上,大口地喘着气,我不敢拿手揉眼睛,我的眼圈八成是早红了。我要帮二哥!没有多想,这个念头已先坚定了。
  我一路小跑回了家,娘和嫂嫂都不在家,大概是出门买东西去了,这可正合我意。我进了自己的屋子,从床底下拿出我当作储蓄罐用的铁皮匣子,奇书-整理-提供下载里面存着娘,还有大哥和二哥平日给我零花的散碎银子,我拿出来掂了掂,大概也有个好几两,一古脑儿地都揣进兜里,冲出了家门。
  先去了对门的大牛哥家,把他家那匹正颐养天年的老白马借了来,溜达着在街上转圈,一下子也没想出辙,闲游似地漫步,不知不觉竟到了节度司使府。
  看着节度府紧闭的大门,我有些意外,堂堂节度司使,门前竟比刺史衙门前还冷清。我下了马,收紧缰绳远远地躲着看,两扇大门都关着,只开了一扇窄窄的边门,偶尔有几个管家打扮的下人进出。
  一刹那间,我忽然有个冲动想去抓一个人来问问,要多少钱才能让他们愿意作那个“暴病身亡”的伪证,然后再想法子去弄那笔钱。可是,想起二哥这些年来都在坚守的东西,我立刻便把这个念头丢开了。我要让二哥知道,我明白他的苦心。背地里使贿只会帮了倒忙,教二哥失望。
  我正想着,一乘轿子行了过来,我忙拉着马又退后了几步,只见那轿子一直行去,直到了节度府门前才停了下来。
  好几个人从府里迎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在轿前候着,有人已上前要掀轿帘,嘴里叫着:“老爷!”
  我顿时来了精神,注意力都在那轿子上了,那些下人既叫“老爷”,那轿子里坐着的八成就是唐璧本人了。
  不料,帘子掀开,轿子里竟是没有人的,几个人一迭连声地问老爷,便有为首的轿夫答说节度老爷因喜天录寺的水好,要留下和老和尚品茶,先差他们回来和夫人说一声,不必等他用晚饭了。
  天录寺,我是认识的,就在历城东头的淮山上,逢年过节我常跟着娘去敬香。我一边想着,一边又上了马,朝天录寺奔去。我心里还是空空的,自己也不知道,就这么去了,即使见着了唐璧,又能怎么样。但是,隐隐地,总有个像是破罐儿破摔似的想法,反正也没别的法子,便去一趟,或许见了唐璧还真能碰上转圜的机会。
  我骑着老白马一路往东,哒哒地跑了下来,大牛哥家的老白马牙口虽老了,倒还很能跑,从城里到淮山,慢是慢了点,却也跑得颇为顺畅。我正得意,不料才被我夸作“老当益壮”的老白马抛锚了。
  说来也不能怪它,上了山,路就难走了,还没到半山腰,老白马就停下死活不肯走了。我没法子,只好跳下马,拽着缰绳一步一拖往山上挪动。这下可好,本是指着它代步,这一来却多了个巨型拖油瓶,直累得我走个十来步就要停下大喘一阵。谁说驴的脾气最倔的?老马犯起犟来可是一点不比驴子差,眼下就是明证!
  眼看着天都暗了,我还在山里转悠,不由得盘算,看来今天要上到山顶的天录寺是不可能了,再不回去,娘该担心了。这么想着,拉过缰绳,便打算就此打道回府。
  还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交鸣声,好像还有人在嚷嚷着什么,太远了听不清。我一时好奇心起,就想去看看,瞥一眼身后的老白马,又不禁叹气,如果带着它,大概天亮了还到不了那个林子吧。摊摊手,跟老白马嘀咕了几声抱歉,随便找了棵树把它拴上,自己提了锏,一矮身,朝林子跑去。
  离林子渐渐近了,果然是有人在高声喊叫,一片嘈杂中,好像说的是:“要想……银子……先赢了……大刀……”
  哎?抢劫?我直着眼睛发呆。以前看《说唐》,好像响马是那时最常见的职业,随便过个山都能碰上强占山林所有权的彪汉。可真到了这辈子,十几年了,连响马的影儿都没见过。难不成,今天,终于要见到传说中的响马了?!
  “响马!”我欢呼一声醒过神来,噼里啪啦地就冲进了林子。有五六匹马正团团围着滴溜溜地打转,外围的那几个是典型的响马装扮,身上半截布料半截毛皮,仔细看去,有虎皮羊皮,好像还有一个披着马皮,头上清一色地包着半黄不白的巾子,手里的兵刃长长短短,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高高地举着,并且刃口向外。被围在当中的那个显然穿得好多了,一件束腰的袍子,前胸和袖子上还盘着蟒纹,只是,虽然他口口声声喊着大刀,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根毛竹竿绑了一个铁枪头。虽然情势紧张,我还是禁不住觉得滑稽,一边偷笑一边朝边上看,果然,有一个肩上斜搭着半拉猴皮的家伙空着一双手站在围攻圈子外,摆出一副“兵器被抢了,爱莫能助”的弄不清是无奈还是庆幸的怪样子,应该就是那根铁枪头毛竹竿的合法主人了。在他对面好像还有一个人,我没来得及多看,因为那被围攻的人已经节节遇险了。
  本来他的武艺应当是比那些披着动物毛皮的同志们要好得多了,可是此刻一来武器不顺手,二来又是以寡敌众,越来越显得力不从心。
  “呔!”我一手扣了一锏,上下一分,造型摆好,把小程当年的“呔”学了个十成十,眼看场中杀得正欢的几个人被我突如其来的喊声震了震,心里得意,提锏就冲了上去。
  三下五除二,干净利落!不是我夸口,这辈子我可是正宗的将门虎女,学的秦家锏,大哥和二哥又是名师又是严师,哪能不出个高徒呢!这几个毛贼,绝对不在话下!
  可怜我这辈子见到的第一拨响马,就这么落荒而逃了……我把锏插好,看着他们急速远去的背影,拍着手惋惜。
  “谢过!”
  我一扭头,那个被围攻的人已扔了那根毛竹竿,坐在马上冲我抱了抱拳。我有些不满,怎么说我也是帮了他,道个谢连马都不肯下,一点也没有诚意。我懒得再理他,随口说了句:“应该的。”便打算走了。
  不料那个人又开口了,这回竟是犹犹豫豫地边说边顿,好像还了带点儿难以置信似的不确定:“你……是位姑娘?……”
  这是什么意思?性别歧视么?我本来心里就有气,被他这一激,回身就是连珠炮似的一长串:“对!没错!就是位姑娘!不过你也不必害臊,尽管通常应该是英雄救美,但这并不表示英雄就不能被救,虎落平阳、龙困浅滩,英雄也有落难时。再说本姑娘也不是一般人,你大概听说过‘赛专诸,似孟尝’的秦琼秦叔宝吧,那是我二哥,今天救你的是秦家锏,你也可以心平了!”
  “秦琼……?”
  我本来已是转身要走了,结果听到了这么一句含义不清语调不明的话,又刹住了脚步,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回身去看,恰好见到了刚才站在外围而被我忽略的人,他正提着一盏灯走近那个先前被围攻的人。我一看那灯就傻了,规整的圆柱体,乳黄色的面上拿凝重的黑写了个字:“唐”。
  “老爷,天已晚了,山路不好走,不如在山上的别馆宿一夜,明早再回……”
  那提灯笼的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阵子,我却只听到了“老爷”。心里开始一上一下:唐……老爷……又是这个点儿……在淮山……我抽了一口冷气,眼睁睁地瞅着此人便是节度司使唐璧的可能性迅速飙升……泛红了……
  我讪讪地在旁边磨蹭,不肯动步。本来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见唐璧,结果没想到,还没说上什么话就先把这个极有可能是唐璧的人给冲了一通,不禁让我满腹怨念。
  我正站着,严肃地思考着目前这个尴尬的处境,那个提灯笼的人朝我走过来了。
  “秦姑娘,”他躬了躬身,显然比他的主子有礼貌多了,“我家老爷相请姑娘今晚宿于我家别馆。”我一愣,这又是什么意思?还没等我发问,那人大概察觉了我的困惑,已急急地解释开了,“秦姑娘万勿多心,只因晚间下山极不安全,老爷才有此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