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受控
作者:文舟    更新:2021-12-04 16:33
  在慕尼黑领土,狄兰的出现对很多人来说是件大事,被发现得这么快是巧合,但对蔻蔻玛莲来说则是必然。
  “我观察了很久。”
  狄兰最初舍弃了自己的毛发也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因为他就这么点儿特征可以和骷髅兵相区别。他穿着华贵的袍子站在窗前,没有人可以像他这样和蔻蔻玛莲密谈。
  “我在这一万年里,几乎混入过所有的不死部队,去为您打探那些最强大的不死之王的秘密,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得到强大的不死战士,但是我依然认为我提出的血骷髅可以成长为让他们汗颜的角色。”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蔻蔻玛莲笑道,“关于血骷髅我已经安排了详尽的计划,但是依旧需要您的参与。说起来这样的生活很有趣吧?”
  狄兰点点头回答:“是的,一万年实在是太辛苦,若不是生活如此刺激,我的灵魂恐怕早已因为失去乐趣而灭亡。我躺在最普通的骷髅堆里,往往要一个月甚至一年才有机会自行活动。我学会和他们一起安眠,在无声的世界里和那些骨头水乳交融。这样,我才有资格再次站到您的面前。”
  蔻蔻玛莲摇了摇头:“并非只有战士才有骄傲的资格。您的年纪对我很有帮助,为了这份忠诚,我将赐予您所想要的一切份内要求。即使是黑暗骑士的首领路易德兰也没有比您做得更多,所以即使是比国土还大的封邑也请尽管开口。”
  “我已得到我想要的。”狄兰回答说,“没有什么比生活能充满乐趣更重要,对一个活了两万年的灵魂来说,那就是一切可以想到的理由。若有一天我失去了这资格而痛苦地挣扎,请让我快活地忘记一切。”
  蔻蔻玛莲沉默了,那也能算是一种幸福么?即使是她这样的魔神,也不曾有勇气直面生来的每一分秒,而仅仅是一次沉眠和复苏的过程,她便在那白驹过隙的夹缝之间爱上了邂逅的男子,一个冤孽但是从不后悔的抉择。他关怀她的每一秒,她都回复以大棒。但是当他晕倒在她怀里的时候,她便发现她爱他。
  “我答应了,”蔻蔻玛莲抬起了头,生活真是奇妙的事,“现在还有一件事情我很感兴趣,我想这乐趣甚至可以当作对您的奖赏。”
  当那些有红色的血管遍布的石块搬到狄兰的面前的时候,狄兰的下巴咯嚓一声整块掉了下来,连同那些新得到的山羊胡须一起落到红毡子地毯上。
  他惊呼起来:“岩石心脏,您把大地支柱给敲碎了?”
  “嗯!”蔻蔻玛莲像小姑娘一样眯着眼睛点头,说到兴奋的话题,她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背后的轻纱化作一对黑色翅膀优雅地伸展开来。她这样做并非为了到哪里去,纯粹是为了配合言语表达一种迷人的黑暗色泽,那色泽就贯穿在她的翅膀梢上,溢出在字里行间。
  “把它们用在我的城堡上作为新的支柱,您觉得怎么样?”
  狄兰奸诈地笑了:“呵呵,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才故意把大地支柱敲碎的吧?”
  “啊呀,您说哪里的话。”蔻蔻玛莲也狡黠地笑着,“只要岩石心脏不离开支撑点,对世界便不会有影响不是?我有好大好大的计划,现在不过是做个实验嘛。”
  “就照您的意思!”狄兰弯腰鞠了个躬,“另外,我跟您提的事,如果您真的打算实施血骷髅计划,就不能再拖了!”
  蔻蔻玛莲点点头,逗弄着心爱的夜莺,轻轻地笑道:“您不用这么担心,我已经是大姑娘了。幸好那些血骷髅要懂事用不了我这么久。”她将颀长的手指向外一扬,那夜莺便欢快地叫着,带着旨意投到窗外的树丛中去了。
  ※※※
  那些该死的夜莺从来不传递好消息。
  当淘换者带着一脸苦相来找阿米亥,死神的恶梦便开始了。
  “什么?血骷髅的制作方法是狄兰那老头发明的?”阿米亥有些吃惊,语气不免生硬。
  带着沉闷的喘息声,淘换者有些无可奈何:“是的,他被委任为总督,虽然没有领地,但是权利比我们想象的还大,而且正好对我们有影响。”
  “影响什么?”阿米亥冷冷地说,“他顶多能在旁边指手划脚,军队是我的!我的!”
  “没错,只有你可以发号施令,不过,这是他的第一个建议,蔻蔻玛莲大人批准了。”淘换者递来一张公文,“我们把他找出来真是自讨苦吃。”
  “全力攻打墨脱菲?越快越好?”阿米亥有些难以相信,转问道,“这真的是来自慕尼黑的命令?目前单靠我们的兵力是打不过墨脱菲的!”
  “夜莺的歌声不容置疑,还有个口信,”淘换者表示千真万确之后补充说,“蔻蔻玛莲大人提醒我们加快培养血骷髅,直接将他们投入前线,届时狄兰也要亲自来关注。”
  “愿黑暗的光芒诅咒他!”阿米亥将公文几把撕得粉碎,恨恨地说,“血骷髅长得太快会无法控制的,他这是故意为难我们!而且目前进攻墨脱菲根本不可能!”
  他们所谈论的墨脱菲是犬首人身的阿努比斯族的领地,他们是黑恶魔家族的成员,是无翼的陆生恶魔中最强大的。他们在莱特尼斯的边远国度甚至被侍奉为地狱之外的死神,而在达克尼斯,他们利用那些信徒的灵魂作为强大的军事力量,在远离地狱的地方建立了一个独立的恐怖国家,通晓元素魔法,强大的程度可以和现在衰落的地狱相比,正是蔻蔻玛莲乃至所有的地狱统帅面临的最大敌人。
  从地理上说,墨脱菲的存在就更加微妙。它处在上层地狱和中层地狱之间,由大片的沙漠组成,是次元的倾角地带,也是向来交恶的黑魔族和蓝魔族的种族隔离带。黑魔族和蓝魔族不愿意轻易对墨脱菲动武,因为可能会耗损大量兵力,一旦占领,还要面对边境相邻的尴尬。现在蔻蔻玛莲要占领墨脱菲,就表示和蓝魔族的交际已经到了撕破脸的地步。
  “而且,”阿米亥怒道,“中间还隔着达尼奥、海森堡和迷失森林,绕过森林攻打就要再去征服至少四个领地,就是走也走死我们了!战线深入得太长,四周都是未收复的地区,我们可能被人围攻,还没有能力进行补给!”这命令的苛刻让死神也失去了稳重,阿米亥像所有没有涵养的人一样挥舞着镰刀,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喃喃地说,“这是考验,是蔻蔻玛莲给我们的最大考验。”
  “不要急,相信我们伟大的主宰者蔻蔻玛莲。”淘换者浓烟一样的身躯里发出灯火般的彤彤目光,“蔻蔻玛莲并未要求我们击败墨脱菲,我们只需严守慕尼黑的令谕前往,也许会有什么意外的效果。我不知道狄兰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在这种时候,他应该不会做出影响慕尼黑大局的事。”
  “嗯。”阿米亥点点头,“我们得想些办法,只要渡过这个难关,我们的实力将具备领主资格,狄兰也不能将我们怎么样!领主,往好的方向去想,我们就快成为领主!现在当务之急,是必须让血骷髅们听话。”
  ※※※
  克服。
  第一个遇到的强敌是痛苦,第一个学会的本领是忍耐,这便是髅大悟得的人生真谛。
  髅大从棺材里站起来,关节有些火烧一样的疼痛感。他知道这是过于干燥的缘故,便朝着值班的黑暗牧师招了招手,用手一指关节。那黑暗牧师会意,连忙拎来一桶血。如果不合作,那接下来血骷髅会做什么可以想象。髅大用手掌将血涂在关节上,黑暗牧师早已躲得远远的,他干脆将桶整个举起从头顶淋下来。这些血不够新鲜,虽然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不过还可以缓解干燥的痛苦。
  棺材盖子移动的声音频频响起,其它的血骷髅也自行醒来了,他们无法像髅大那样长时间忍受没有鲜血浸泡的痛苦,所以若不杀戮,活动的时间便有限。他们的骨架红酥酥的,相比髅大要湿润得多。
  黑暗牧师现在更加惧怕髅二到髅十,因为髅大已经可以做到随时都有神智,只要不把髅大惹火就好。其他的血骷髅如果被血吸引或者骨头干了,就会发狂,找不到敌人就会把他们杀掉。所以当他们红红的目光巡视着兵营内的情况的时候,几个黑暗牧师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幸运的是他们似乎心情都很好,经过了舒适的安眠,他们可以暂时把注意力放到杀戮以外的世界。他们望着髅大,从目前的表现来看,髅大始终算是首领。如果是一对一,一定没有人可以打得过髅大,这一点他们也要认同。他们是同命而生的十兄弟,髅大总算是大哥。他们浑浑噩噩地看着髅大,揣测他想要做什么,一般说来这样就会达成一致。
  髅大今天的心情却糟透,他一心想着那呀呀发声的感觉,他好不容易找到那感觉,他真想随便杀个人再重温一下。他望向兄弟们,他们还从来不曾使用言语交流,他们也没有那样的欲望。他知道这是因为一直以来他们习惯于沉默,也不曾想过用言语来表达。但是遇到狄兰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骷髅也可以说话,说得很好,像所有的有血肉的人一样好。
  虽然髅大只会发出吼叫和恐怖而单一声音,但是这足以表达一些情绪,髅大甚至考虑用它们来编写骷髅的语言。经历了痛苦的煎熬,髅大可以比其它的血骷髅更加清晰地思考问题。问题是,这计划也只有他们一起在热血的作用下恢复了感知的时候才能有用,否则就算他们大声吼叫,彼此之间也听不见。
  所以首要问题是要新鲜的血。
  其他的血骷髅耐心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考虑些什么。髅大的眼中渐渐露出凶光,在这个世界里,想要得到的一切难道都要去强取豪夺?就像是把血肉从别人的骨头上撕下来,在自己的肋骨上涂抹,而那人最好鲜活。
  他的目光落到黑暗牧师们的身上,他们立刻夺路而逃。其实髅大并没有打算伤害他们,因为他们似乎算是血骷髅的奴仆。既然不好伤害他们,那就只有外出寻找可以杀的猎物了。
  当髅大那凶狠的眼神亮起,血骷髅们饥饿的心思便一起亮起来了。不光是因为对血的渴求,无聊也是一个总也填不满的东西。就好像有人提出了一个明确的建议,十双有力的白骨手掌推到了围栏,他们一致冲破营帐,将裸露的趾骨踏在大地上。[d12]
  “站住!你们要去哪里?”太过恐怖的情景使得黑暗牧师们忘记了自己在浪费唇舌,他们叫喊着乱作一团,一大群骷髅兵在指挥下手持长矛赶来,将矛头对准了血骷髅们。直觉告诉黑暗牧师,这次血骷髅不是想在营地里走走而已,而且不光是髅大,是十个一起闹事。
  髅大望向远远的营地外面,所有的血骷髅都心领神会。尝过热血之后,少而腐臭的血液便越发难以满足他们的需求。他们想要猎物,密密麻麻的长枪和白骨士兵却阻挡了他们前进的道路。黑暗牧师站在后面发出命令,骷髅兵们便将长枪对准了他们的浑身上下。
  “为什么阻我?”髅大想这样问,但是只能将意识涵括在质问的眼神里。从骷髅兄弟们毫无保留的凶狠眼神,髅大知道他们不会让开,也无法和他们沟通。“既然如此,不客气了。”髅大毫无惧色地向前走,突然狂奔起来。前面的骷髅挺枪直刺,髅大视而不见,让身体穿过枪杆,一拳打在持枪者胸口,对方登时碎成几节,散在地上。
  “快将他拿下!”
  黑暗牧师们惊惶地喊叫着,周围的骷髅卫兵一拥而上,踏步逼进,将如林的长枪直压下来。髅大从自己身上取下那根长枪,还没有来得及挥舞,好几杆枪一起挑着他的肋骨将他架了起来。黑暗牧师在指挥着,要将他架在空中。髅大大怒,一声咆哮,用力甩出手里的长枪,透胸而过直将那黑暗牧师钉在地上。与此同时“砰”的一声,髅十从半空直跃过来,将那几个挑着他的骷髅撞得东倒西歪。
  那些飞溅的血刺激了血骷髅的凶性,让他们一起咆哮起来,折断长枪,将那些无用的骷髅兵打得东倒西歪。黑暗牧师们四下逃窜,但是大批的部队正在赶来,局面越发难以控制。血骷髅齐声怒吼,那地上的黑暗牧师尸体里飞起一道血雾,没入他们的骨骼里,他们便更加得意忘形。黑暗牧师们重整阵容将他们包围起来了,几只巨大的蜘蛛怪正挪动步伐占据有利位置,喷出蛛网阻断了他们的去路。血骷髅们更加暴跳如雷,一场血战便要爆发。
  “住手,都让开!”阿米亥及时出现,意外地喝止了想要阻挡血骷髅的黑暗牧师,“让他们离去,让他们自由活动,反正到了晚上他们就会想回来,以后让他们自行活动好了。”
  他随即转向髅大说道:“需不需要建议?”见髅大在听着,他便冷冷地说,“走出去再回来,便没有现在这么舒服的日子可过了。”
  髅大点点头,他没兴趣理会阿米亥的建议,因为他并不懂得建议和威胁的区别。眼前的刀枪让开了一条通路,他便向外走去,血骷髅们跟着他一起走。那营地外面是因西亚的森林,而森林的后面不知道是哪里。对他们而言,这便是眼前富有吸引力的一切重要的事。
  望着血骷髅们离去的背影,阿米亥面带寒霜。
  “怎么可以任由他们离去啊?”淘换者出现在他的旁边,焦急地说道,“虽然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情,但是这种自我奖励行为必须杜绝,否则就会像养野了的狗一样不听从命令的!下决心吧?将他们抓回来吧?”
  淘换者说话的时候,一只硕大的骨龙拖着长尾从营帐后面呼啸掠过,带着令人发怵的寒气,摆动硕大的脚踝轻灵地落在淘换者的身边。附近的地面在它喘息过的地方都结了一层白霜,黑暗牧师和蜘蛛们都畏惧地后退。骨龙的眼中闪烁着凶残的红光,只等待一个命令,便会扑入林中。
  然而阿米亥摇了摇头,阴森地笑起来。
  “不必担心,我也养过一条很好的地狱犬。你说的那些我知道,它确实逃走过一次。但是到野外饿得半死,它自己逃了回来,终生再也不曾逃走第二次。他们都是一样的,终究是笼子里养大的牲畜,天黑了他们就会回家。不如给他们些体验的机会,让他们在那之前学会什么是恐惧。”阿米亥的瞳孔突然剧烈地收缩,发出了像蛇一样冰冷的目光。他一挥手,对黑暗牧师们吩咐道:“开始吧。”
  黑暗牧师们狞笑着齐声答应,有人指挥着骷髅士兵,小心翼翼将豢养血骷髅的血棺抬了出来……
  ※※※
  天空中高高映着红色的月光,朦胧的大地上,迷雾逐渐从林子里散开,现出白皑皑的草丛覆盖的地面,就仿佛魔女揭开了神秘的面纱。一些发光的植物和昆虫构筑出荧彩的世界,黑暗中的景物细腻而清晰。
  血骷髅们早已忘记了寻找猎物的初衷,外面的世界多好啊,他们在森林里跑跑跳跳,偶尔可以见到漂亮的毒兰草。他们的跳跃力可以使他们轻易地穿梭于树梢,他们在草丛中漫步,用手指逗弄金甲虫,将那些色彩艳丽的有毒花朵插在耳孔里。其实他们是在分辨有血和无用的生物,顺便做了那些动作。若不是他们骨瘦如柴,谁都会以为他们是天真的幼童。
  髅六沿途将色彩鲜艳的蘑菇抱在怀里,欢快地跳跃。他似乎很喜欢收集,见到更多更大的就将怀里的一股脑抛掉兴冲冲去捡。髅八趴在地上恐吓一只甲壳虫,用力在地上拍打手掌,对着甲壳虫低吼。髅五是个阴沉的家伙,最瘦弱的他总是冷酷地观察着一切,突然伸出一条腿——将髅四绊倒了。髅四唧唧歪歪站起来,在地上寻找是不是有绊脚石。髅五若无其事地走开了,髅四便对着一个树根大发脾气。
  髅九是髅十的跟屁虫,而髅十总是将发亮的眼神放在髅大身上。她将一根树枝随手远远丢出去,髅九就呼哧呼哧去捡,似乎是髅十骗他做着丢失肋骨时的互助训练。髅二则更关心自己的一切,挖挖耳孔,又清清眼窝,遍尝百草,然后叹气,对目前的感官能力不太满足。
  髅大也叹气。
  眼前出现一片白木森林,漂亮的银色树干在月色下变成镀着红晕的洁白一片,[yn13]和他们的骨头颜色差不多,但是髅大不感兴趣。他知道他们的肋骨会变干,他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拥有新鲜血液的生物来满足需要。他更加着急的是别的血骷髅似乎意识不到这点,对他们而言可以做的思考有限,那外面的世界新奇有趣的程度超过了冷静思维的限度。
  髅大却是有目标的。因西亚的丛林中散落着无数的逃兵,髅大很想找到他们。他必须快一点儿,赶在那热血效力退化之前。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丛林中有眼睛在窥视着他们,幼小的螳螂怯懦地飞过梢顶,它们已经被吓破了胆。倚仗黑森林延续种族的部落联盟再也不敢和慕尼黑作对,放哨的螳螂带去血骷髅即将到来的信息,他们就收拾行李望风而逃,连一颗牙也不敢留下。
  不幸的是,髅大对此一无所知。他在树林中仔细搜索,扑空,然后一再扑空。他可以听到树林深处有些细微的声响,他分不清那是什么,但是他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在逃走。随着听力和视觉有迹象变得薄弱,他知道自己在冒险,而风险正在逐渐加剧。血骷髅们都开始意识到这一点,停止了玩闹的行为,开始努力寻找有血肉的东西,这时他们才发现抓不到什么。
  几只鸟突然扑棱棱从不远处的树梢飞起来,血骷髅们眼中射出寒光,风一般跃起,在树干间穿梭,扑向那些不知名的会飞生物。髅大踩在树梢头跳得又快又高,他的手甚至摸到了一只鸟长长的尾羽。那指缝里几乎有整个灰蒙蒙的天空,然后那一切又飞快地从指缝里溜走了。髅大抓住了一根长长的尾羽,但是那遭受损失的鸟儿惨叫着逃走了。
  髅大“砰”地一声落在地上,突然髅二和髅三都砸过来,一起呀呀叫着撞在树干上,他们十个全部的收获就是那根羽毛,而且还被髅十顺便拿走了。血骷髅们对此失败表示难以接受,又没有可以责怪的对象,就相互推桑起来。他们开始焦躁不安,十分易怒,甚至有人在髅大的背后狠狠打了一拳。
  髅十在一边挥舞着羽毛,得意地看着他们相互责怪。髅大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是想和大家建立一个交流的渠道,他们天生懂得语言,却不得不创造一套身体语言来表达情绪,而这身体语言现在表示大家都很暴躁。髅大知道是髅五偷偷在他背后打了一拳,大吼一声,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腿骨抡圆了在地上拍散,一颗骷髅头怪叫着滚出老远,大家才冷静下来,停止无用的争吵。骨头散了的兄弟哭丧着脸爬着把自己安起来,他们就开始一起低吼着寻找血肉。
  这时候有三个家伙似乎很迷惘,面对自己渐渐发干的肋骨开始不安。他们突然转身就走,往回飞奔。髅大觉得没有阻拦他们的立场,他自己的知觉也在消退,眼前开始闪烁红光。
  那红色的光闪烁不定十分刺激,让他无法冷静地思考,每次视野完全变红都要经历一次这样的过程,那频率让人想发狂,因为整个世界都在闪烁不停。髅大默默忍耐着,知道所有的同伴都在和这桎梏做抗争。血骷髅的悲哀和狂暴之间,已经有人开始选择了驯服,但是髅大不想。叛逆感趋使髅大疯狂地往森林深处跑,剩下的血骷髅犹豫了一下,也跟在后面。
  一定会有什么东西可以撕裂让血喷溅出来的,髅大在狂躁中强迫自己思考,为什么一个活物也找不到!现在不要说活物了,随便有具尸体就好,否则他们就得陷入骨骼干燥的灼烧地狱之中。一群颜色很深的大鸟突然从不远处呼啦一下飞起来跑了,黑暗中只看到一些影子和发红的眼睛,但是髅大注意到它们不是聚集在树梢上,而是从地上一哄而散。
  “有尸体!”髅大突然意识到那些鸟儿是他们寻找血肉的同道,他几乎不假思索就朝那个方向飞驰而去。他跃过色彩斑斓的奇异灌木,就看到了一只硕大的鸟和一具半腐烂尸体。那鸟儿正在啄食那尸体的眼珠,见他来了不知道为何犹豫不决,但总算及时飞起来躲开了。
  髅大狂暴地将那尸体一分为二,后面六个血骷髅扑过来,眼中的红光已经相当强烈。血液几乎是飞溅出来化作血雾,被他们的骨骼吸入。他们仍嫌不够,将那肉片一块块撕下来,榨干每一滴血,将肉块在自己的骨骼上涂抹。这稍微缓解了他们的需要,让他们的痛苦稍微缓解下来,情绪却更加混乱。
  还不够!
  一只鼹鼠从地里爬出来,见到他们吃了一惊,想跑已经晚了。髅大一把将一尺深的土壤一起掀开,将那鼹鼠掀了出来。鼹鼠还没有落地就被好几只白骨爪子撕成了碎片,一向受优待的髅十突然向后栽倒,竟然是在争抢中被狠狠撞了出来。为了一只鼹鼠,竟然已经没有情谊可言。
  那少许的血液大大激发了他们的凶性,理智已经湮没了,还不如刚才被痛苦折磨的时候。髅大闻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热血味道,那一丝可怜的鼹鼠鲜血催发了血骷髅的需求,却完全没有鲜血可以满足,就是一个血骷髅也不够用,何况是七个。
  髅大一把扶住髅十,望着争抢的白骨脚趾在地面蹬踏,泥土纷飞中留下片片可怖的脚印。那一点热血早已经被吸得干干净净,他们仍在大打出手,似乎想把对方骨头里的血也攥出来的样子。到最后还是对血的渴望使他们停止了无用的打斗,他们像是没头苍蝇一样慌慌张张地拨开草丛,挖掘洞穴,寻找第二只不小心的动物。
  髅十被髅大抱在怀里,默默地看着拼命争抢的兄弟们,似乎有些难过。难道生命中不该拥有情谊,还是情谊都是假的,到了关键时刻就大大不同。从髅大沉默的目光中,她看到了哀伤的血色,看到了一个孤寂无助的内心世界。髅十不能理解更多,只能轻轻地依偎在他身上,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搭着他的手。
  然而,一阵低低的哨音从远方传来了。那是黑暗牧师专用的哨子,他们用这哨子的频率配合药物唤醒沉睡中的骷髅,让他们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也能服从指挥。那哨音只有骷髅才能听见,虽然对血骷髅没有什么意义,此刻却如同是回家的呼唤信号。
  那些血骷髅在彷徨中,听到哨音,顿时掉头飞奔。那哨音似乎在暗示有很多鲜血已经为他们备好,就算没有,还有吹哨的人。髅十犹豫了一下,将髅大反手推开,也加入了向回飞奔的行列,连头也没有回。
  髅大被推了一跤,呆呆地坐在地上,为思想的脆弱悲哀。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等待血亮的视线不再闪烁,好冷静地思考。他也只比其它的血骷髅强这么一点儿,也就是能够多忍耐一些时候,但他咬着裸露的牙齿,坚定自己拥有的信念。仅仅是那一点儿忍耐力,便赋予了思想。
  那与生俱来的坚忍性格,便是他生前唯一能够带到这里的遗产。
  突然间,他发觉手掌碰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个人头滚在那里。那是属于刚才的尸体的,一只眼睛被鸟儿啄走了。髅大看着那眼窝,因为血被吸得太干净,肉都泛白,紧紧收缩在骨头上,只有剩下的一只眼珠还有些光泽。顺着那头颅,髅大突然发现有个金属镯子在地上。
  那镯子发出古朴的铜的颜色,是开口的款式。髅大忍不住拿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一丝冰凉的寒气从那镯子上传了过来。髅大有些吃惊,热血的效力早就已经消失殆尽,他已经没有什么触觉,所有的知觉只剩下满眼的红色而已。但是那镯子的凉爽直从骨头外面透进来,遍布指掌之间。
  髅大正好为干燥的灼烧而烦恼,那镯子上结了些露水,所接触的地方都感觉十分舒适。髅大便将镯子套在身体正中央,脊椎的第四截。他用手指一捏,那镯子便收紧在上面。每次都是脊椎的神经最为痛楚,那镯子套上之后,突然就觉得好了一些。一丝血气因为镯子从骨头里渗了出来,在他的脊椎上结成了薄薄的血雾,就像他状态最好的时候。
  “好东西!”髅大连忙将那尸体翻了翻,但是似乎手镯不属于那尸体,他也没有再找到第二样好东西。
  这时,原先那只鸟飞入他的眼帘,落在了前面的树枝上,原来是只巨大的乌鸦,在张着嘴向他发出难听的大叫。髅大知道这个距离他抓不住它,但是那乌鸦很肥大,在这时候极具美味的诱惑力。鸟喙的部分有些看不清楚,所以按经验应该是和他的目光相接近的血红色。那乌鸦张开大嘴向他示威,鸟喙内侧竟然是白森森锋利的锯齿。
  “难道它想要这剩下的一只眼睛?”髅大发觉这鸟儿对这只未到口的眼睛有特殊的爱好,竟然冒险飞了回来。“乌鸦确实爱吃死人的眼珠吧?”髅大便将人头的眼睛冲着乌鸦晃动两下,做出要扔起来的姿势。那乌鸦跟着他的手上上下下做势欲飞,髅大将人头抛起来,那乌鸦快箭离弦一般对准人头飞过来,尖嘴直奔眼珠。
  髅大等的便是这个时刻,那乌鸦收缩翅膀其准无比滑向半空中的人头,髅大也电光一般跃起来抓向乌鸦的翅膀。人头停顿在半空中的时刻,乌鸦突然拍动了一下翅膀,用爪子蹬了一下人头,竟然将人头直接塞进了髅大的手中,从容地躲开了攻击。
  这一下大出髅大的意料。落地的时候,髅大看到人头上的眼珠已经被啄走了。他刚刚回过半身,那乌鸦便已经绕到他的身后,沿着视觉的死角接近,突然啄向他安在脊椎上的手镯,爪子攀着他的肋条,在背后用嘴叼住了手镯用力拉扯。
  髅大一惊,怒吼中反手一拍。那手镯安得很牢固,乌鸦没有摘下来,被打了一把,在空中翻滚了一下,掉了几根羽毛,怪叫着逃走了。
  髅大惋惜地望着它离去的地方,有些沮丧。得不到像样的猎物,他也将被干枯所折磨。或许可以不畏惧干渴,但是他畏惧孤独。最后一个回去不知道有没有吃的可以享受,阿米亥对他总是苛刻的,多半要给他惩罚,但是总比孤零零好。髅大想家了,慢慢向回走。浓烈的血腥味渐渐让他的嗅觉复苏了,他开始奢望,似乎仍有一场盛宴在等待着他。
  他先小心地从树林中望出去,看看阿米亥是不是很生气。黑暗牧师的身影渐渐清晰了,很多人都在,带着他们专用的棺材呼唤着他。看到淘换者和阿米亥了,他们似乎心情正好,非但没有生气,脸上还挂着开心的笑。那血腥味是从他的敞开的血棺里飘出来的,一定有大量的新鲜血液在里面。还有几个新鲜的僵尸衣衫褴褛,神情呆滞地站在前面,正是他最爱吃的食物。而地上有很多的被撕裂的肢体,似乎其它的血骷髅都已经畅快地用过餐。
  没有什么好担心了,髅大开开心心从树丛走了出来,一切都如他所想。淘换者见到他便十分高兴:“回来就好,这是你爱吃的,最新鲜的僵尸!味道应该还过得去。”
  “淘换者总是对我们比较爱护的。”髅大心里暖暖的,“不过阿米亥就……”他顾忌地望望阿米亥,阿米亥冷哼了一声,镰刀一挥,那几个叫做僵尸的东西身上破开了几道伤口,溅出了一些血渍。一股浓烈的味道扑鼻而来,那还是有些体温的热血。
  “可以吃了!”髅大喜出望外,朝着僵尸们扑去。
  片刻之后,他满意地望着自己骨骼上湿润的血雾,这么一场饱餐,可以让他维持很长时间的活力了。眼前是清晰的世界,虫子的鸣叫声远远地从森林深处传来。他终于又得到了那满足的感觉,如果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他陶醉着,聆听着衣衫擦动的声音,风在空气中流动的声音,然后是阿米亥的话语声。髅大望着他半透明的雪白身体,镰刀上的寒光,突然发觉他在说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那是黑暗牧师特有的语言,是咒语,仿佛在呢喃。髅大惊心地看到,阿米亥的眼中都是狠毒的寒光,手掌从袍袖中伸出来对着他。
  “我说过,没有你的好日子了!黑暗的生灵遵从放牧者的召唤,醒来吧,魔性血吸虫!”
  发觉不妙的一瞬间,浑身都是奇痒难忍的感觉,似乎是什么东西在他的骨头内部扭动,继而从头到脚,每一根指骨的尖端都剧烈地疼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咬他的骨髓。疼痛甚至让视野变得漆黑了,什么也看不见,还不如以前闪着红光的时候。
  髅大大叫一声抓挠着自己的身体,天旋地转。“是刚才吃的血,那些僵尸不干净!”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便已经在地上打滚,他恶狠狠地盯着阿米亥,但是已经站不起来。力量在从他的骨头缝里迅速溜走,那些血吸虫夺走他身体里血液的同时夺走了他的所有力量,他不再疼痛,但是酥痒无力。他甚至没有力气动一下小指头,他落到别人手里了!
  黑暗牧师们狞笑着围上来,对他再也没有畏惧。他们对他拳打脚踢,放肆地笑着,尽情地侮辱他。髅大愤怒地望着他们,便招来加倍的毒打。他们踏他的脊梁,用力刺他脆弱敏感的骨节,踢他的尾椎,让他狗一样哀嚎着在地上打滚。最后,他们把他像麻袋一样拎起来,丢垃圾一样丢尽盛着血浆的铁棺材。那棺材盖子换了,上面都是长长的尖刺,他们小心地让那些尖刺错进髅大的骨骼缝隙,不至于损伤他的骨头而将他的身体牢牢固定在内部。
  当最后一丝光线随着厚重的盖子合拢,几声金属机关扭动的声音传来,髅大似乎听到淘换者的称赞和阿米亥的冷哼声。
  “先关上一个星期。”
  然后,棺材里的机关铁板卡住了他细细的脖子,他昏倒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昏倒了,昏倒在荡漾的血泊中。
  与此同时,慕尼黑的蔷薇花园里,依无莲捏着血乌鸦的脖子猛烈摇晃:“你这贪吃鬼!族长说有重要的东西带给我!你到底把什么给弄丢了?”
  ※※※
  “你呀,你!”
  蔻蔻玛莲今天有些落寞,她希望她的情人赶快出现,他还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去约定的地方见她。一定出了一些事情绊住了他的脚步,蔻蔻玛莲哀怨地用手指玩弄着一个诅咒人偶,那是她最喜欢的洋娃娃,只不过里面放了根那不幸的人遗落的头发。只要她一针扎下去,她的情人就会头痛地知道忘记了什么,不过似乎这么做不太好,她知道大家都是分身乏术。
  门外传来脚步声,依无莲轻轻地走了进来,如常向她汇报一些事情:“阿米亥遵照您的指示,开始攻打达尼奥领地了。”
  “嗯,”蔻蔻玛莲抬起头,火红的头发如同群蛇一般散乱地在身后舞动。她猛地将依无莲扑到,咯咯地笑着压倒在床上。她亲吻依无莲的耳垂,对她吹气,用力撕开她的衣衫,袭击她的敏感部位,让她尖叫。看着依无莲惊惶失措,她满足地笑了,突然神秘地问:“你说,如果一支军队有脑子的还不到数量的百分之一,我该奖励有脑子的还是没脑子的?”
  依无莲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摊开柔美的四肢躺在床上,轻声回答:“那要看到时候是谁跪在您的地毯上面,领赏的,受罚的,到时候都得跪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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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脑子的立大功,没脑子的去干活。
  髅大虽然有脑子,却几乎不再去想了。那些恐怖的血吸虫细小到他看不见,深入骨髓,像蚂蚁一样在里面啃。他刀剑难伤,它们却可以吸走他拥有的所有的血,所有的力量,尽情折磨他,让他像一滩烂泥倒在任何阿米亥指定的地方。他多少次冲着阿米亥大吼,最后便是多少次被毒打,像烂泥倒在地上。黑暗牧师有得是办法直接鞭挞一个灵魂,他们羞辱一切自我和尊严,还在关节里敲钉子。[d14]
  最后髅大屈服了,所有的血骷髅都是一样,都是听话的奴隶。阿米亥想给他们力量,他们才能站起来,让他们快活他们就快活,让他们受苦他们就得忍耐。现在阿米亥要求他们相互斗殴,他们就会打得不可开交,要他们去趴在地上他们就不敢站起来。
  “早该这样。”阿米亥感到很满意,“很快,他们多余的思想就会被磨灭。作为士兵,骷髅不需要有想法,我只需要他们服从。”
  淘换者道:“但是有些想法也是好的,这样才可以尽快教给他们更多的技能,派些大的用场。”
  “那我就不管了,培养他们主要你的责任。”阿米亥点点头,“狄兰那老东西怎么一直没有出现?现在他再关注也没有用,血骷髅只听我们的。”
  淘换者阴森地笑着:“如果他有什么好法子,倒不如我们虚心地听着。血骷髅如今完全被我们所控制,那些控制魔性血吸虫的契约没有人可以破解,我们可以在利用完了狄兰之后命令血骷髅将他杀了。”
  “好主意。”阿米亥会意地笑起来了,他们开怀大笑,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然而,在他们忽略的地方,一个意想不到的状况正在发生。痛苦和桎梏非但不会磨灭思想,还会加速成长。身体的痛是心灵的给养,身体的桎梏是灵魂的翅膀。
  髅大静静地躺在铁棺材里,动弹不得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声音,灵魂深处的声音,熟悉的声音。那是严厉的斥责,大声的呼唤。“醒来!来呵,站起来……”
  黑暗退却了,不知什么时候,髅大躺在了一个翠绿的山岗,眼前是蔚蓝的天。一声嘶鸣响起,他呆呆地坐起来,看到了马,真正的有血有肉的马,眼睛里没有红色的光,温顺纯良,披着皮革做的马鞍和护甲。那眼睛充满善意地望着他,他毋庸置疑,他能感到那真心真意的关怀,饱含信任。他浑身发抖,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在这里?谁在和我说话?很……舒服。
  “站起来!”那个声音充满了威严,髅大不能不听他的,于是他回过身,看到金色的阳光撒在大地上,成群的蒲公英的小伞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飞向远方。大地那么美丽,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鸟的鸣叫那么悦耳,他从未听过……不,听过的!在他遥远的记忆里,在他还是有血有肉的时候!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面前,穿着雪亮的钢甲,镂刻着金色的花纹,两只狮子在胸口张牙舞爪。那头盔上帽缨的红色娇艳欲滴,却是那么柔和,那么好看,和血的颜色一点儿也不一样。
  髅大忍不住要问:“你是谁?”话音出口便兴奋了,他听到自己在说话,是清晰的说话声,他的说话声!
  更兴奋的是,对方的回答声也如约而至:“我就是你,我从未抛弃你。”
  “你怎么会是我?”髅大不太明白,他因为那世界的美丽而兴奋,他只知道他喜欢这里,只要在这里,他不需要血就拥有一切色彩,一切声音。他来不及琢磨那话语的意思,只是迫不及待地问着:“这是哪里?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对方似乎笑了,面孔在头盔里面看不到,但是髅大感到对方一定在笑。在那手指扬起的地方,髅大最终得到了回答:“这是你的心里,是骑士的内心世界。”
  那手指直指过来,髅大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身体并不是枯骨,而是有血有肉坚实的手掌,胳膊,胸膛。那声音直在耳鼓中激荡:“这是每个真正的骑士都有的世界,在他们心里,是他们一心想要捍卫的地方,他们的力量之源。而这里,就是你心中的世界,你的力量之源。”
  那话语声好像鼓锤在敲,髅大感到了,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澎湃,是暖流在激荡,在流动着,在沸腾着。他用手触摸,摸到了柔软的嘴唇,原来自己的嘴唇也在发抖,他感动得流泪,那凉凉的液体顺着面颊流到手指上。他尽可能地询问,言语因为迫切而语无伦次:“要怎样,要怎样才能永远拥有这一切?”
  骑士回答:“那是要付出代价的,骑士的信条可以很宽松,也可以很严酷。”
  “请……发发慈悲!”髅大的声音近乎哀号,“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苦都原意挨。”
  他竖起耳朵,他现在可以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那最重要的话。那回答来了,对他而言简直是至高无上的旨意传来了。对方在笑,开怀大笑:“你何必求我,求我真的不如求自己,因为我就是你的灵魂啊!如果你是想做个骑士,只需要你本来就是一个骑士。是的,谁都可以做骑士,只要你有在心底愿意捍卫的这样一块土地。”
  骑士抽出了腰中的宝剑,那镶在剑柄的红宝石映射着阳光,但是不及剑身上的闪亮更加耀眼,因为信念使剑发光,胜过一切光。那剑光一直流动到髅大的肩膀上,髅大耳中听到了洪亮的钟声,还有那句藏在骨髓里的缄言。
  “骑士不低头,因骑士无可畏惧;骑士不允诺,因骑士言出必践,言出必践……”
  钟声将他带到了一个记忆更深处的地方,髅大的眼前是一袭华贵的红色袍子,国王的袍子,那金色的小剑躺在一个红色的枕头上,被人捧在手里,上面是精美的文字。他正单膝跪在地上,仰望着剑身的光彩流动。国王满面红光,用剑在他的双肩和额头点过,然后取过那金色的小剑双手捧着剑柄递给他。他看见上面刻着“国王骑士第一大队队长玛斯”,就双手捧着剑锋将剑身立起来,一面亲吻一面将剑身贴靠在额头上。
  “站起来,我好样的国王骑士!”
  那一瞬间,少女们高昂的歌声响起来了,大钟拼命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他站起来,殿堂里都是欢呼的人群,多少热情的眼光萦绕着他。一个漂亮的姑娘拎着裙角慌慌张张跑上二楼,将裙子一抖,漫天的花瓣雨便落下来了,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都是花香。他站起来,有几个人兴高采烈围上来和他拥抱,那热烈的眼神他怎么会忘记了?他们英姿勃发,在人群的中央将剑交叉在一起,在国王的面前高声宣誓:
  “国王万岁!”
  钟声和歌声越来越响,整个宫殿都在旋转,“轰”的一声巨响,髅大醒来了,眼前一片黑暗,红色的黑暗。他浑身无力,那无数的小东西在他的骨头缝里钻动的痛痒依旧存在,棺盖上的铁针穿过他的骨骼缝隙,铁板依旧卡着脖子,让他动弹不得。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还没有搞清楚!” 髅大想要挣扎,想要嘶喊,却是不能如愿。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发配,比任何坠落都要绝望的时刻。
  四周微微颤动,似乎棺材正在被搬动,是大军在迁徙。然而行进突然停止了,一丝亮光随着棺盖松动透进来,黑暗牧师们把棺盖打开来检查,看了一眼,然后又合上了。
  一个黑暗牧师小心地检查棺材的机括:“真奇怪,不是好好的吗?刚才那通挣扎。”
  “回头抽空揍他一顿。”另一个黑暗牧师说着又有些犹疑,“不会是错觉吧?你看那些桉树,听说那些树有些是会放出一种液体,如果在树下睡觉就会做一些怪梦,闻多了就会有幻觉,感觉到一切奇怪的错觉。咦?那是什么?那树下面?”
  他们在桉树下找到了一副破烂的铠甲,碎的不成样子,但是有一把金色的小剑闪闪发光。“这些人类的破烂。嘿,看这个,这个是真金的,是国王骑士的赐剑!”
  另一个黑暗牧师惊讶地扫视着四周:“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在垃圾堆?怎么会在森林里?”
  “管他呢,也许手脚不干净的因西亚人干的,也许有个不知死活的人类杀到这里倒毙了。不过小心点儿,那些国王骑士很邪的,说不定有可怕的怨灵。”
  “我才不管,哈哈,这把剑挂在我的袍子上很神气。”那黑暗牧师把小金剑挂在自己腰带上,洋洋得意,完全没有发觉总督狄兰穿得和普通的骷髅兵一样,带着头盔混在队伍里。狄兰枯骨的面孔不经意地咧开嘴,见到有人望过来,又连忙敛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