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迈克尔·科迪    更新:2021-12-04 13:52
  但话又说回来,他们提出的计划也要得到新救世主的信任才行。一旦她获得自由,在圣火中受过涂油仪式,他就可以让位,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了。想到那一刻,想到他肩上的担子将卸下来,他叹了一口气。“好吧。”他说着,将药瓶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一颗抗酸药片放到嘴里。他希望她的计划至少是可行的。“跟我说说你的计划。”
  玛利亚示意他过来坐到她对面。她看看左右两边,好像担心别人偷听,然后凑近他跟前。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低,他必须把头凑到离她只有一英寸远的地方才能听到她在说什么。他耐住性子听她简要地叙述她的主意。一开始他倒不是真的有兴趣,而是出于责任感在听。但随着她从容不迫地更详细地轻声解释下去,他不禁听得越来越专心了。最后她终于说完了,他难以相信地张大着嘴巴。她的计划很出色。但这怎么可能实现?风险太大了。
  他有好一会儿没开口,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的双色眼睛。
  “但是你怎么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终于说出话来,“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玛利亚朝他笑笑,她的脸上闪着自信的光彩。“对我要有信心!”
  “我有信心,但是……”
  “我不是新救世主吗?”
  “是的,可是……”
  玛利业摇摇手铐,示意他靠她近些。“握住我的手。”
  他犹豫着。
  “不要害怕。”
  他迟疑不决地按照她的吩咐做了。他感到玛利亚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指,并抓得很紧。他看着她闭上眼睛,脸色变得苍白,似乎经历着痛苦。接着,一股奇怪的温热充满着整只手,然后传向胳膊,再到全身。这种感觉就像用涂抹油摩擦了全身的皮肤。突然她松开了手,嘴上浮出一丝微笑。
  “我不明白。”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刚才丢在桌子上她铐着的手旁边的药瓶。
  “别拿了。”她轻轻地说。
  “什么?”
  “药片别要了,你不再需要它们了。”
  他惊呆了,只是看着她。这不可能。然而他胃部的疼痛确实消失了。——不仅仅是像平常吃药后减轻些,而是完完全全消失了。
  她面带微笑看着他大为吃惊的样子,但他看得出来她的笑容背后隐藏着和他同样深的震惊。
  她问道:“现在你相信我的计划是能成功的了?”
  他费力地点点头,没有说话。现在他可以给疑心的伯纳德修士一个证据了。
  “好,那么你走吧,”她说,“有很多事要你去安排。”
  汤姆看着卡尔·兰伯特的双手控制着激光手术刀,精心切除有病灶的黑色纤维,同时不能损坏大脑的其余部分——这可是他女儿的大脑。
  他内心的一半急切地想去抓过激光刀,而不只是在旁边协助。但他更理智的一半知道他即使左手没受伤,上去帮忙也只能妨碍主刀医生。他一直相信自己能客观冷静地做任何外科手术,但现在他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不管他怎么努力想把霍利只看做一个病人,不带任何关系,他都无法做到。她是他宝贝的、需要保护的女儿,只要一想到要在她身上做手术,他的手就发抖。
  手术台周围有四台监视仪。三台跟踪记录霍利的生命迹象;中间这台一直有规律地发出令人宽慰的“嘟嘟”声的是一台ECG,专门记录心脏跳动。第四台的屏幕上是霍利大脑的近镜头,卡尔·兰伯特正用微激光刀切除发黑的肿癌细胞。这些屏幕由医院护士劳伦斯,还有比较年轻的护士弗兰·哈克贝利监视着。麻醉师狄姆·福勒站在手术台的一头,离卡尔·兰伯特与汤姆有四英尺远。
  虽然从人员安排上讲,汤姆是协助卡尔做手术的,但实际上除了观看他插不上手。这种手术很精细,连一双手都嫌太多。他尽力安慰自己说卡尔·兰伯特是一位出色的外科医生,是最杰出的医生之一。但他仍然很清楚即使霍利手术成功,最多也只能拖延几个月时间而已。他又在想这手术是否真的值得,仅仅是延长痛苦与悲伤。
  他仍然觉得难以接受玛利亚·贝娜瑞亚克宁愿死也不肯救霍利的态度。这么充满报复心,这么不合情理,还有四天就要被处决了,她还希望得到什么?他想起了克里曼莎嬷嬷所讲的玛利亚小时候的那些故事。他也回忆起玛利亚自信地承认她能够救霍利。多可怕的浪费。
  “嘟,嘟……嘟……”
  他转身看着ECG,觉得自己的心脏已不再跳了。屏幕上显示着一条直线。霍利的心跳已经停止。
  突然,时间似乎放慢了脚步。他看到卡尔·兰伯特抬起头来,不再看着双手,他平常很镇静的眼睛充满了焦虑。兰伯特一定是切断了健康的纤维,重要的脑纤维被切断,霍利的整个神经系统陷于休克状态。汤姆给电击器充电准备电击启动心跳,劳伦斯护士则给她涂上胶。霍利的左腿开始激烈抽搐,接着整个身体左侧都抽起来。汤姆用尽全身力气才将电击器按在她的胸口,给她的心脏适当的电击。他竭力忘记下面的是自己的女儿,竭力不去想她小小的身体内所经受的创伤。他只集中注意力去做那些可能使她活下去的事情。
  第一次电击没有效果,ECG上仍然是一条直线。
  汤姆等着电击器再次充电,然后再放到霍利的胸口。她全身抖动了一下,一瞬间他想像自己看到直线变成了曲线,但他看错了,仍然是一条直线。
  第三次电击。什么也没有。
  第四次电击。
  对于汤姆来说,这次抢救霍利的战斗持续了很长很长时间,而实际上只有九十二秒钟多。上午十一点零九分,手术台边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已经没有办法可想了。
  霍利·卡特死了。
  接下来有两件事发生在汤姆身上。第一,他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好几秒钟之内他都没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叫声。第二件是一个启示,非常突然,又非常明晰,他不禁又叫了一声。
  别人还没来得及安慰他,他已大声喊了出来:“不要碰任何东西!”然后从手术室跑了出去。他没理会等在外面的贾斯明、阿列克斯和杰克,拼尽全身力气朝克里克实验室的方向冲刺过去。
  一个生物的死亡是分阶段进行的。虽然,心脏停止压送血液,或者肺部不再吸入氧气,或者大脑停止工作,那么从临床上来讲该生物实际上已经死亡。
  但是,一个生物体是细胞的集合,而细胞不会全部同时死亡。
  汤姆·卡特没去乘拥挤的电梯,而是冲上了步行梯。他拖着伤腿,尽量跑得飞快,推开二楼的门,推开一个正要进入门德尔实验室的病毒学家,跑过主实验室一大段距离。他没有理会正在伏案工作的科学家们抬头看他的神情,将手掌按在通往克里克实验室的安全门扫描器上,祈祷它快点打开。
  门刚刚咝地一声滑向一边,他就冲进了空空的实验室,跑到冰柜跟前,里面装有十三小瓶三基因血清。他急忙打开柜门,伸手进去拿出一只玻璃瓶。他打开旁边工作台下边的一只抽屉,翻出一只注射器。他扯掉消毒包装,将针头插进小瓶里,几乎将里面的所有血清都抽了进去。他敲敲针筒,推掉里面的空气。他卷起左袖袖口,将它绞成止血带,勒住小臂,使一根静脉突出来,然后将针头刺进胳膊,按下注射器。
  贾斯明带着杰克和阿列克斯走进手术室时,她和其他人一样不知道汤姆跑到哪儿去了。她想跟着他出去,但阿列克斯拉住了她,对她说汤姆需要单独呆一会儿。
  卡尔·兰伯特脸色苍白,其他手术人员也都一样。他半心半意地挥挥手让他们离开手术室,但没有坚持要他们走。他将霍利头上的手术切口擦干净,用一块绿色手术巾盖住她的头顶。
  贾斯明附下身子看看教女,霍利的眼睛闭着,好像睡着了,看上去出奇地安详。贾斯明感到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摸摸她,把她弄醒。
  但是贾斯明没有碰她。她也没哭,虽然她的心情就像奥利维亚死时感到同样的悲伤,同样的冰冷。就是看到阿列克斯脸上的哀伤时她也没哭。后来她看见一滴泪珠从杰克的左眼里流出来,顺着疤痕淌到他的嘴角,这时她才哭出来。八五八书房这位前联邦调查局硬汉子的一滴眼泪使她深切地感受到所发生的一切是一场多么惨的悲剧。
  突然一阵响声把他们全都吓了一跳。汤姆不是推门进来,而是把门撞开的,像飓风发生时吹过来的一阵强风。他绿大褂的左边袖口高高卷着,双眼发出狂热的亮光。他没理他们,径直大步走到手术台前,睁大眼睛盯着女儿。那一瞬间贾斯明看到他眼里没有了狂热,只有无限的温情,使他的目光变得那么柔和。接下来,他俯下身子,双臂搂住霍利,好像要把她从床上抱起来。但他没有抱起她,他弯腰伏在手术台上,紧紧地把女儿拥在怀里。
  贾斯明看不见汤姆的脸,因为他低着头。但霍利苍白的小脸从他的肩膀上面露出来,贾斯明看得清清楚楚。他把女儿抱得更紧,肩膀开始颤抖。
  阿列克斯·卡特将一只手放在儿子的后背上,想给他一点安慰。可他的手指刚碰到汤姆,就又突然缩了回来,仿佛是碰了烫手的火炉。他转身过来时,脸上不再是痛苦,而是迷惑不解的神情。
  接下来,贾斯明见到的情形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事情发生得很快,起先连她自己都不能肯定是否真的见到了,或者即使见到了,它是否真的有什么意义。
  霍利眨了眨眼睛。
  贾斯明掉过头想看看别人是否也见到了,但是杰克和医生们都已转过脸去,以免打搅痛苦中的汤姆,就连阿列克斯也低着头,想他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