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上)
作者:桃次郎    更新:2021-12-04 09:07
  高翔亲自把小柯的遗体抱进停尸房,让他睡在道健旁边。看着两张永远沉睡的面孔,高翔身心具疲,真想小柯和道健中间躺下,就这样一睡不醒。
  道健的死他没有亲见,小柯却是眼睁睁在他面前断气,给他带来的打击比道健之死要强烈得多,然而高翔却不像之前那样难过,他已渐渐习惯悲痛,冰封情感。
  灵素咯吱咯吱地嚼着松子糖,不时搓手跺脚,驱散包围上来的寒气。沉默蔓延开来,水银灯单调的灯光令人窒息,灵素终于忍不住了,走过来说:“高翔,我认为吴道健和柯俊雄的死存在密切联系,他们都是普通人,却得到灵宝,这不像是单纯的偶然事件。”
  高翔托着下巴坐在石头台阶上,盯着苍白的墙壁说:“当然有联系,手表和枪是我送给他们的,我是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可是你当时并不知道那是灵宝——”
  “现在知道有什么用,已经太迟了。道健,小柯,还有玉音,都是因我而死……”
  灵素并肩坐在高翔身旁,轻拍他的膝盖。“别难过,这都是命运捉弄,说到底,你也是受害人啊。”
  “命运捉弄……”高翔喃喃自语,露出古怪的表情,玉音留给他的信里多次提到命运……还有《迷宫玫瑰》,玉音坚信那是一本预言书。
  灵素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不要胡思乱想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高翔举手阻止她说下去,盯着墙壁冥思苦想,努力回想《迷宫玫瑰》前两页的漫画,尝试寻找画中故事与玉音小柯道健之死的隐含关联。玉音就是受到第一副画的迷惑才会给高翔写那封信,从前高翔认为是玉音多愁善感的性格使她把自己带入图画中的人物,现在道健和小柯的遭遇促使改变了思路,首先假设书中的寓言的确存在,然后拿事实来对照,看一看能否讲得通。
  由于玉音下落不明,高翔暂时放下第一个故事,从第二个故事“愚者”开始推理。
  图画的文字注解高翔记忆犹新,因为那段话太古怪了,想忘都忘不掉。三个注定被淘汰的骑士试图占有灵宝,议会判处他们死刑,一个死于贫血,一个死于睡梦。初看时觉得莫名其妙,然而高翔现在知道,道健真的死于血液枯竭,小柯也是真的一睡不醒了,更何况注解中出现了“灵宝”二字,这就更加确定了预言的真实性。按照这个逻辑推理,道健和小柯对应画中两名被淘汰的骑士,这是讲的通的。
  现在回头分析第一副画,恋人。里面出现了两个人物,乌托邦王子和“命定死于春天的卖花姑娘”,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高翔凭直觉也猜得出乌托邦王子暗示他本人,卖花姑娘当然是玉音。
  注解说卖花姑娘想赠一朵桃花给王子,这暗喻了爱情的表白。桃花运的说法古来有之。后面又说卖花姑娘因为自惭形秽,没有勇气开口。玉音在信中的自责,可以证明自卑情结是真实存在的。最后一句话说两人擦肩而过从此诀别,这让高翔非常担忧。
  注解中找不到更多的信息,高翔回到字面上来分析。卖花姑娘这一形象和玉音有何关联?
  说到桃花,高翔的第一印象是春天来了。等等,春……卖花莫非暗指“卖春”?高翔屏住呼吸,浑身战栗。这的确是破解“恋人”之谜的钥匙,玉音在酒吧和夜总会从事的工作,说白了就是出卖肉体。因此卖花解释成卖春是可行的。难怪玉音当初看到这副画时表情古怪,凭着女人天生的敏感,她早就感觉到画中的寓意了。
  还有一个谜,玉音到底去了哪里?
  如果预言属实,她至少应该在明年的春天才会遭遇不幸啊……高翔添了下干燥的嘴唇,努力使心情平静下来,理清思路。他知道玉音的失踪之谜就在画中,现在需要做的是破解谜团,把答案找出来。
  “死于春天,这是核心所在。”高翔自言自语。
  灵素耐心的守在高翔身边,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时而兴奋,时而惊喜,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悲痛难当,分明是神经分裂的征兆,心里很是担忧。柔声劝道:“把你的心事告诉我好吗,你这样子很危险的……”
  高翔冷漠的拒绝了她的好心。道健和小柯的悲剧已经够他伤心了,高翔深切的体会到自己是一个招致不幸的灾星,不想再牵连其他人。
  灵素幽幽叹气,坚持道:“不想和我说话没关系,吃块糖好吗?”
  高翔投去感激的一瞥,从她手中接过一块糖含在口中。没想到糖块一入口立刻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惊得高翔立刻吐出来。
  灵素哧哧娇笑,拍着高翔的膝盖说:“放心吃啦,‘跳跳糖’而已。”
  高翔望着手心里仍在跳个不停的糖块,哭笑不得的说:“你可真调皮……”
  灵素白了他一眼,得意的说:“谁让你不理我,活该吓一跳,现在心情是不是好……。”发觉高翔表情有异,心又一次提到嗓子眼,“高翔,你没事吧……我马上叫医生!”
  高翔摆摆手,平静的说:“这点打击我还挺得住,白小姐,英文的春天是不是还有弹跳的意思?”
  灵素点头道:“对呀,SPRING还可以解释为弹簧、蹦跳、泉水——”
  “泉水!”高翔失声惊叫,“天哪!我怎么没想到!”
  “哎?泉水怎么了?”
  “白小姐,谢谢你的糖!你真是……真是太好了!”高翔激动的一跃而起,用力拥抱灵素。突然被年轻男子抱住,灵素不由得耳根发烫,心脏不争气的跳起来,仿佛揣了一只小鹿。正失神的时候,高翔已经放开她一阵风似的朝停尸房外跑去。
  “去哪里?”灵素追上去问。
  “桃花公园!”
  “哎……为什么突然去公园?”
  “公园里有个水库,从前叫桃花泉。”
  “桃花泉我知道,据说明代才子唐伯虎曾在湖畔结庐隐居——”
  “唐伯虎是苏州人怎么会到灵山市来结庐隐居,那是当地农民伯伯在乱盖啦!”
  “是真是假不关我的事,可是你去桃花泉干什么?”
  “找一个人。”高翔语调低沉的说。
  桃花公园位于市郊野生动物保护区外缘,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时值盛夏,园中桃花泉泛舟垂钓的游客络绎不绝,然而今天园中游客失去平素的悠闲,数百人围在桃花泉畔交头接耳,似乎发生了不得了事件。
  灵素飞车赶到公园,高翔没等车停稳便跳了下去,踉跄挤入人群,行至泉畔一看,水面上漂浮着一团蓝色物体,公园派出一艘小船正在打捞。
  高翔推开人群跃入深泉,不顾打捞者的喝阻游到漂浮物跟前,拥入怀中。
  玉音沉睡的姿容比生前多了几分凄凉之美,乌黑的长发点缀着翠绿的水草,失去生命的胴体冰冷轻柔,仿佛天鹅的羽毛,美人鱼的泪……
  “玉音,我终于找到你了……”
  高翔紧紧拥抱着逝去的恋人,任由热泪洒落桃花泉。当泪滴落在玉音脸上,她竟奇迹般的睁开眼睛,一如生前般神情的注视着心上人……
  拥着玉音的遗体回到岸边,高翔泪已哭干,在人群的包围里,他能为玉音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抚合她的双眼。
  灵山市第一人民医院,停尸房。
  水泥地上画出横平竖直的飞机格,白灵素把糖果包装盒揉成一团当沙包,一个人跳格子解闷儿。高翔坐在水泥台阶上,陪伴玉音、道健还有小柯,渡过最后一段时光。
  “喂,你已经坐了很久,再不起来运动一下会长痔疮喔。”灵素停下来歇口气,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挂着清澈的汗珠,精心修剪的齐耳短发在昏黄的灯光下流淌着珍珠的光泽。
  “白小姐,我不需要人陪,你没必要留在这里。”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我毕竟受了人家的嘱托要照顾一阵子,你现在这么消沉,我若甩手不管怎能向朋友交待。”
  “我没有消沉,只是累,心里面很累。”
  灵素叹了口气,剥一块糖含在口中。“一天三次走进停尸房换谁也撑不住,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还有自己的人生,不可以永远让时间停止在亲友离去的那一刻。”
  高翔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你很会安慰人。”
  灵素脸一红,低声说:“才不是呢,我平时很少和人说这么多话。”
  “我不在乎自己的人生会怎样,但我知道,玉音他们不会同意我继续留在这里,白小姐,我们走吧。”干脆利落的离开停尸房,没再回头看一眼。
  高翔遭到连续打击后表现出的远超同龄人的自制力博得了灵素的好感,在心里面给他打出很高的分数,暗想不愧是“教官”选中的人,果然值得期待。
  跑车泊在楼下,高翔想开门,手却被灵素按住。目光相触,灵素脸上飞过一抹嫣红,避开他的视线问:“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高翔把目光投向挡风玻璃之外,夜幕苍茫,万家灯火恍若无数妖异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