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流星雨
作者:西门流香    更新:2021-12-04 08:01
  雷欧安静地倾听着,有一会儿转开了视线。
  她偶然捕捉到他眼睛里转瞬即逝的悲怆,几乎以为自己眼花。那是一道古老的伤痕,蘸着悲伤和绝望,仿佛痛彻心肺。
  众人被笛声感染,有好一会儿不知道曲子已经结束了,许久才鼓起掌来,久久不息。
  雷欧向她说道:“这是我听过独一无二的锡口笛版本,目前这种状态的演奏,你是完美无暇的。”
  忽然听见他的赞许,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真不敢相信,我们会有这样的对话。”
  他怔了怔,轻笑起来,“缆车会卡住,咱们会象朋友一样交谈,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上帝知道,也许这辆破车立刻就会动起来。”
  象要证明他的推断,头顶上咯吱作响,缆车颠簸了几下,真的动起来,一边动一边发出让人不舒服的声响,象老掉牙的巫婆唱着奇怪的歌。人们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终于有人发现他们是在倒退而非前进。
  雷欧嘲弄地朝她耸耸肩,“这可不是我干的。”
  无线电适时传来讯号:“雅典线乘客请注意,非常幸运,备用电力系统正在恢复供电中,为确保安全,本次缆车将执行逆向操作,驶往最近的停靠点——毗尼莲岛。今夜缆车停靠检修,明早9点开始运营,感谢各位的谅解,祝各位旅途愉快。”
  丁丁从缆车上跳下来来眺望大海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脚踏实地的感觉是那么美好,忍不住想振臂高呼生命万岁。
  远远地,看见雷欧在电动老爷车里向她挥手致意再见,她这才想起,今夜必然耽搁在岛上了。跟缆车管理员一打听,岛上只有一家旅馆,难怪他笑得一脸“一会儿见”的表情,原来他们很快还得碰面。
  随便抓了一辆游客脚踏车骑上去,沿着海滨大道骑行2公里,转进一条白石拼铺的林荫小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原始林地,满眼欧蓍草、薰衣草、绣球葱和不知名的野花,地下像铺了厚茸茸一层羊毛毯。
  再往前,出现一片小小的岛内湖,湖对岸就是旅馆。那是一排白色的双层木屋,屋前有一片漆成白色的圆木码头,一座木桥连接了湖泊两岸,车辆都停放在桥这一头的停车场,人只能从桥上走过去。
  她挺好脚踏车,穿过小桥,走进旅馆,柜台后穿着深红色旧制服的男人正在打盹儿。她按一下铃,男人极不情愿地揉着眼睛抬头看她一眼,爬起来去拿登记簿,他翻了翻登记簿,睡眼惺忪地道:“抱歉,客满了。”
  “怎么可能,请看清楚些,岛上只有一家旅馆,您不会让我露宿街头吧?”光看表情她就觉得他敷衍了事。
  男人打个哈欠,指指后墙上的空钥匙柜,“自己看嘛,刚才还有个年轻人来问过呢。晚上有流星雨,半个月前旅馆的客房就预定一空,今天是一间空房也没有了。”
  她想那年轻人一定雷欧,他比她早一步来到这里,也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这会儿不知在哪里呢,真是同病相怜。她看看柜台上方的钟,刚过八点半。
  “能打个电话吗?这里手机信号不好。”家里一定着急了,原本说好七点之前就能到家的。
  男人把座机推给她,“1分钟1美元,这儿都这规矩。”真是无奸不商,可惜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在报告完今天的遭遇之后,她又费尽唇舌向家里人保证目前自己毫发无损,并且会在明天缆车恢复运作后安全抵达纽约。好不容易结束谈话,已经过了二十分钟,她丢给男人二十块钱,浑身酸软坐倒在大堂的沙发里。男人沾着口水数钱,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雷欧从过道里走来,相比丁丁的疲于奔命的劳瘁,他看起来红光满面,脚步轻健,完全不象在缆车里关了两个多小时的可怜人。丁丁往他来的方向探视一眼,“那里有什么?看上去效果很神奇。”
  他在她面前停住,“差不多吧,吃了顿不错的晚餐,心情果然好。”
  她眯着眼点头微笑,“ Too much pudding will choke a dog(布丁太多噎死狗)。”
  他忍笑微微咬唇,在走过她身边时,用力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坏丫头!”
  他走到柜台前面,穿旧外套的男人已经皱紧了眉头,“我说过没有房间了。”他打开皮夹,取出两张一百块的放在男人面前,男人顿时两眼放光。
  “也不是肯定……”
  他又加一张,男人轻快地收好钱,从柜台底下取出一张钥匙卡交给他,“您运气真好,先生。旅馆的点心师傍晚去了大陆女友的住所,会乘明天上午11点那班缆车到达。在那之前请尽情享用您的房间。”他看看丁丁,又看看雷欧,表情暧昧。
  “没关系,我们一起的。”雷欧说这句话的时候,丁丁发现他的一只手到了自己腰上。正要毫不犹豫地推开他的手,他忽然凑到她耳边说道,“想不想看一场好戏?那就听我的。再说你也没别的地方可去,是不是?”
  他大笑起来,笑容狡猾而魅惑。
  经过了那么多事,她发觉原来他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恶劣。撤去了敌意和防备,这时四目相对,忽然发觉他的长相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一颗心居然怦然。切,想什么呢,胡思乱想也不挑个时候。
  他走在前面,步频不快,步伐却长。她长吸一口气,想疾步赶上去拒绝他的好意,他一个转身面朝她,她毫无防备撞了上去,哎呦一声,捂住了鼻子。
  他连个抱歉的表情都没有,她只好咬牙切齿地说,“没关系,别太自责,反正我也不怎么喜欢自己的鼻子。”他不顾礼节地哈哈大笑,一边把钥匙卡插到房门上,扭开了把手。
  屋子里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气味不好,到处弥漫着香水、空气清新剂、清凉油和发蜡的混合味道,还有一种奇怪的气味,闻起来让人很不舒服。雷欧的表情很是尴尬,叫丁丁把四面的窗户打开,自己去收拾了房间里的杂物和垃圾。
  床,衣橱,沙发,冰箱,一台电视机,加上几大摞租借来的录象带,还有一个转不开身的卫生间,这就是房间里的所有设备。好在这间房刚好在水榭二楼的一角上,三面都有窗,西窗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露台,窗开得很大,夜晚新鲜的空气涌进来,一下子神清气爽了。凭窗眺望,可见湖面上的优美景色。
  丁丁把冰淇淋从便携冰桶里取出来拿到房间的冰箱里储存,吃过雷欧叫人送来的晚餐,伫立在窗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连风钻进毛衣里微微的凉也顾不得了。良久,身后传来习习索索的声音,她转头一看,立刻捂上双眼,“你干什么?”
  “脱衣服,准备洗澡。”雷欧正在解衬衫最后一颗扣子,露出大半古铜色坚实的胸膛,在她看来那象堵墙似的。
  “衣服不是该到浴室才脱的吗,就算我不在这里,门窗大开地脱衣服也不好吧。”岂有此理,亏他受过高等教育,简直有辱斯文。
  “我怎么知道你会回头看我。非礼勿视呀丁小姐,理论上来说,这是我一个人的房间,我在自己的房间里脱衣服,不用这么在意吧?啊,对了,等一下还会有声音的,那个你最好也别听。”
  他无赖地脱掉衬衫扔在脚下,手落下来开始解腰带。她吓得赶紧扭头,以背心相对,身后传来洋洋得意的笑声,恨得她牙根痒痒,灰毛遮不住坏狐狸,真不该凭这么一点时间就对他产生好感。
  卫生间水声哗哗,还伴有欢畅得意的歌声,她赌气塞上耳朵,只管看窗外景色。刚才还是悠然的心情,此刻却怎么也静不下来,越想越气。回过来往床铺上一坐,人就变得困乏,干脆在枕头上歪着。躺着躺着,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雷欧浑身冒着热气从浴室出来,拿起床头的干净体恤套上,“怎么了?”
  丁丁看他虽然光着上身出来,底下长裤倒是在浴室里就穿好了的,还算有点记性,“两个人,可是只有一张床,晚上怎么睡?”
  “我还以为你操心没有衣服换呢。”他漫不经心道。
  “啊……”她低呼一声,懊悔不已。本该当晚回家的,谁知道会滞留一夜,她当然没有带什么换洗衣物。
  他返身拿过小皮箱,从里面取出一件未拆封的衬衫扔给她。她被动接过来,机械地说了句谢谢,不好意思地磨蹭了半天,终于朝浴室走去。
  洗完澡换上衬衫,在镜子前照来照去,总觉得不妥。男式衬衫穿在她身上宽得象条裙子,下摆盖过大腿,把袖子卷到臂肘以上后感觉好了很多,还挺俏皮的。翻翻后领的尺寸牌子,43号长,估计身高在188到192之间,胸围还挺标准的。呀,她怎么评价起他的身材了,真是丢脸到家。
  衬衫虽然是崭新的,他也没穿过,她却有些耳热心虚,大感羞惭。在这件衬衫里,非常直观地体现出男性与女性、雄壮与阴柔之间的强烈的差异。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