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作者:陈建波    更新:2021-12-04 07:09
  好久不见,怪想念的。”
  (六)
  就在繁盛思量准备回家的时候,他的粮行外面20米处,繁茂正路过向东,往学校方向去。但是今天,他没有去学校报到销假,而是径直进了德顺元药铺。这会儿,李掌柜早已扫好店面,捧着碗隔壁送来的麻辣鲜跳面,吸啜得津津有味。陡见繁茂进屋,放下碗来说:“稀客光临了,快快请坐。”
  繁茂笑道:“不过半个月没见着,就算是稀客?”
  李掌柜用筷子在碗沿击打一声,余音袅袅,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天不见,可不就是多年未遇老友了。怎么样,也来碗面,这胡椒下的分量,那辣油熬的滋味,可是海陵一绝了。”
  繁茂却也不客气,哈哈笑说:“常年买你的药,也该回请我了。就烦你去叫碗面来吧。”
  这两人就在柜台上边吃面边聊谈起来。
  繁茂大致讲了城外敌占区的情况,尤以大哥繁昌的行踪和方世成督导公署的情况为主。李掌柜沉思片刻,说:“令兄在本田授首后,已经不被日本人所信任。特别是南部襄吉,疑心心腹之死与他有关。再加上新冒出个老谋深算的方世成来,逐步赢得了日本人的好感,取而代之。所以,他这才避出海陵城,在乡野间飘忽不定地活动。一来,想靠侦破游击队的举动来证明自己的功劳,挽回南部的倚重。二来是脱离是非之地,免得被日本人惦记着,予以清除。这招应对之棋,倒也不差。只是,他在乡下愈加丧心病狂,给抗日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不尽快解决他,是不行了。”
  第十一章(13)
  繁茂心底微微一沉,问:“真的要派锄奸队解决他?”
  李掌柜笑而不答,良久之后,才冒出一句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反正轮不到你我,担心是多余的。”
  繁茂脑海里混合着多种难以言叙的感觉,一言难尽,只是长长地慨叹了一声,说:“自作孽,无可救药了。”
  李掌柜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来,凝视着他说:“说来也怪,虽然平常也不和你那两位哥哥来往见面。可是,这清乡一起,他们离开了,我感觉心中空荡荡的。看来,这海陵城中缺了你们兄弟三人,就没戏可看了。这感觉真是奇怪。”
  繁茂一笑,说:“等有机会,我将李掌柜的关心转达给他们。想来,他们二位对你的关注将会感到荣幸的。”
  自然,繁茂这样的话也只能是在药铺中说说而已。等到中午回家之后,和二哥繁盛相遇在饭桌上时,繁茂闭口不谈自己去药铺的事情。这会儿,周太太对于二儿子的归来,表示了极大的关心。她眼见繁盛黑瘦了许多,不禁心疼,便责骂起不在眼前的长子繁昌来。怪他不让自己的弟弟清闲,好端端拖他下水,派了个什么狗屁差事,连累他去乡下受苦。
  繁茂心中好笑,插嘴道:“妈,您也别只顾着疼二哥,我这趟下乡,可是蒙您所赐。亏得二哥收留我,好吃好喝招待着,不然怕是比他还要憔悴呢!”
  周太太嗔骂道:“就是你会表功。哪有什么功?田租收不上来,一家子坐吃山空,可怎么是好?我瞧,你干脆自个养活自个得了。到外面自己开火,教员不是有薪水吗。”
  大腹便便的玉茹扑哧一笑,道:“妈,三弟回头就说您偏心呢。老大、老二都娶了妻室,还未分家。他一个未成家的光棍,怎么就赶出家门去了。”
  周太太就笑,拍了一下桌子,说:“嘿!我这是给他气糊涂了。赶明儿,替他娶个老婆,把你们这三房一股脑都赶出去。我老太太一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清静,省了烦心。”
  一直闷声不响的繁盛放下筷子,笑道:“妈,您是怜惜我呢,还是想赶我出去?”
  周太太也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望着他,说:“讲句心里话,我宁愿你这时候去安徽见你老婆去,或者在上海滩上做个纨绔少爷,都不乐意你还呆在海陵家宅里。可惜,你们两兄弟都不听我的话,这也算是老调重弹,你们听得耳朵都生老茧了,但是我还是要说。”
  繁盛和繁茂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低下头去,埋首吃菜。周太太见他们陡然间没了动静,自觉言辞过火了,便不再吭声。玉茹有意出来打圆场,暗暗踩了繁茂一脚,笑吟吟道:“昨天,我翻箱底来着,正巧见着了许小姐送给我的礼物那只白玉手镯,睹物思人啊,不由得不想念她。都是这该死的日本人来了,搅得咱们家一团糟。不然的话,二叔真的可以去安徽接他们娘儿俩回来,毕竟,海陵这地方水土养人,比不得那边穷山恶水的艰难。”
  繁茂忍住笑,低声道:“二哥这般风流倜傥,身边哪里还缺女人。怕是用不着这样劳师动众了。”
  繁盛脸色一沉,重重搁下筷子,说:“待月西厢下,疑是玉人来。我周繁盛倒也是个风流子弟,静候佳人匹配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击中了繁茂和玉茹的心思,不约而同地都收起笑脸来。周太太左右打量这些个儿子媳妇,心中狐疑,念起另外一件事来,不由得神色冷峻,站起身来说:“繁昌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不知道在乡下乱窜什么。炭店也不开了,难道这个劳什子官衔,真的能捞金子?你们托人捎信,让他早些回来。别在外面玩丢了脑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晚宴随即便因周太太的离去而散终。繁盛目送母亲的背影离去后,心中暗笑,回头瞧瞧繁茂和玉茹,挤挤眼睛道:“这会儿可以畅所欲言了。你们二位想聊些什么?”
  繁茂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吃饭。玉茹推开碗,说:“你们这两位狐兄狗弟尽着性子聊吧。声色犬马百无禁忌。我可得去睡了。”
  第十一章(14)
  若大的厅堂内,只剩下这对兄弟俩目目相对。繁盛探头望望弟弟面前的空碗,问:“你还想吃?”
  繁茂站起身来,拍拍肚子作了个走人的手势,拔腿就离了席。他们出了门,在高大黝黑的照壁阴影里站了片刻,似乎各怀心思。但随后,就显示出了对于这幢老宅浓厚的兴趣来。繁盛递了根烟给繁茂,往月光落处踱了几步,说:“月白风清,十五将至。可知道咱们宅子赏月的最佳去处在哪里?”
  繁茂划根火柴,合掌遮住风吹,笑道:“二进院子后,那座依西墙而建的敞轩明堂。旧年里,父母不都带着我们在那儿吃月饼看月圆吗。”
  繁盛眉宇间显现出专注的神情,说:“闲来无事,去坐坐如何?”
  繁茂猜中他的心思,道:“闲来无事,就要寻事。看来,你还惦记着那夜咱们追寻鬼叫的经历。唉!百年老宅,多有鬼祟作怪。咱们自小儿就是看聊斋、笔记长大的,见怪不怪了。也罢,这就去坐坐吧。”
  位于宅子中段的这处敞轩,三面开门,清风徐徐荡入,又轻柔地在庭柱廊壁间回旋,从对面出口吹出。轩前院中依着南墙,有一口古井,井水早已干枯。但是,由于井栏雕工精美,一块圈石做成八面莲花瓣状,含苞欲放捧住井口。令人啧啧称奇。现在,这兄弟二人就站在井栏边,低头凝视着月影在地面上缓缓移动,漫溢过石阶,从檐角爬上了室内壁墙一侧,给轩堂里带来了暂时的淡淡亮光。
  繁盛依稀记得那堵墙上的疑点,问道:“年初,我不是借着道人之口,向老太太提过破壁开窗的吗?怎么后来又忘记了?”
  “哪会忘了。”繁茂微笑道:“我提醒过老太太三次,她都说已经请了工匠,就来办理。可是过后就没了下文。我也懒得去追了。”
  繁盛心下愈是生疑。自己借道人之口,将后果说得严重,居然也没有打动母亲的心。难道,她对江湖术士的言辞根本就不信,还是心思不放在这上面,忙于其他事务了?繁茂见他迟疑,便走入轩堂内,在他所疑心的那墙前站定,仔细地推敲上面可能的疑点。
  这面墙厚,且从脚下地板向上镶嵌了近3米高的雕花挡板,浑然一体。挡板上,精雕细镂的是西厢记的人物故事。正合了先前饭桌上繁盛出言相刺的那句词:待月西厢下,疑是玉人来。一面院墙宛转自如。这边是张生静候佳人,神情焦急,却又充满了期待。墙那边,崔莺莺在红娘的搀扶下缓缓举烛走出。整幅画面呈现出一派幽淡的氛围。
  繁盛见他驻足于雕版前,便也过去瞅瞅。一眼识出画意,不禁笑道:“哪壶不开提哪壶、祖宗做下这东西,是有先见之明的。”
  繁茂啐了他一口,但注意力仍在图案上。他突然从这画中看出了一个破绽来。这座寺院后园的围墙,居然没有门户。于是随口问道:“西厢记里,幽会私合的,是张生入了莺莺帐,还是莺莺去了张生房?”
  繁盛不假思索,说:“自然是莺莺去了张生房。还记得露滴牡丹心吗?”
  繁茂点头道:“这就是了,你来看……”他的手指在曲线形流转的围墙上滑动,说:“没门呀!总不能让崔小姐跳墙罢?”
  繁盛顿时来了精神,咦了一声凑近去看,果然如此。这是当年匠工的差错,还是有人嘱咐特意为之?那么,如果是后者,该是留下了什么样的暗示呢?画中无门,门会在哪里?顺着这个思路,繁盛举起手来,按照图案中张生驻足聆听的大致方位,去探摸那堵墙相应的位置。指尖触及了木板,居然感觉到了轻微的下凹感。他心底生奇,用力一按,那片看似光滑的木板居然有所松动。
  两个人似乎觉察到了其中的奥妙,兴奋不已。繁茂为了能看清楚,划起根火柴来,照亮了板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