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陈建波    更新:2021-12-04 07:09
  此人额头滴血、满面尘土,却顾不得去擦,跌跌撞撞地进了门厅,大声喊道:“顾庄据点被袭!顾庄据点被袭!”
  原来,顾庄位于沙沟镇西20里地。那里设有一个据点,驻扎着一个小队的皇协军和一个班的日本人。今天中午,一帮子人煮炖了三只鸡,躲在炮楼里喝酒。忽然有人叫喊着卖瓜。日本军曹便着两个日本兵下去,没给钱,几个巴掌打跑了人家,搬着瓜儿上了炮楼。酒足饭饱后,正要开瓜尝尝,不料瓜堆里轰地一声爆炸,当场炸死了四五个人。余下众人正焦头烂额之际,外面田野里钻出一行人来,趁着混乱摸到楼内,举枪便打。幸亏有几个震昏了的依旧躺在楼架上,乒乓一阵枪响,底楼的人都被打死,低头偷窥时,那些人已经如旋风般离开,眨眼间消失在青纱帐里。
  这位便是幸存者之一,抢了匹马赶来镇中报信。
  周家兄弟在隔壁听得有趣,正要出来看看。不料大门外哭啼声杂,又有两个人来报讯。原来,沙沟镇北5里地的黄家垛也遭了游击队的劫。富户李家粮仓里屯集了准备送交给日本人的几千斤粮食,被人打开仓门,召唤来四下里的饥民,一拥而上分了个精光。本有几个巡逻的皇协军想要阻拦,被伏在人群中的游击队暗中下手,用刀子解决掉了,半声未吭。等到粮食散尽,仓底见天后,人群走光。李家这才战战兢兢地派人来。
  繁茂心中喜悦,没曾想头天到了乡下,便有这样的见识,终于知道了自己人开始动手反攻了。繁盛对此却没有显出多大的兴趣来,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水,朝窗外榆树上望望,说:“咱们离了城,便是身处险境,吉凶难料呀。要是那位箫道人在,求上一卦岂不心安?可惜,不知这老杂毛混迹到何方去了。”
  繁茂听他说起箫道人,亦是颇有感触,道:“是呀,这老道不知躲在哪个野庙里,安然享乐呢。”
  “这倒未必,现时战乱正剧,加上老大在江北的耳目众多,我猜他大约连道士都不会做了,扮作一平民,才能逃生。”繁盛说。
  繁茂不禁莞尔,笑道:“你猜猜,那道士倘若没了高髻,剃去胡须,那该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大约,就是站在咱们面前,都不认得了。”
  繁盛哈哈大笑,脑海中依照兄弟的方法,将印象残存的道士去发断须,依稀思忖那模样,找了张纸来提笔草草画了个人脸,仔细端详良久,不由得眼前陡地一亮,想起个人来。
  繁茂见他脸色有异,问:“你想什么?”
  繁盛哼哼笑了几声,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是他!”
  繁茂惊疑不定,迟疑着问:“莫非是……”
  繁盛点头,压低了声音说:“怪不得老大如此神神道道,这反差也忒大了点。”
  繁茂坐下来,头脑内一片混乱。油然省起了在德顺元药铺内,方世成那句熟悉至极的话语起初的来由。
  “枯陈药酒,不是酒只不过是一堆药材而已。喝酒如啖药。”
  这还不是那位箫道人昔日评价此酒独特而尖刻的说法吗?怪不得自己心觉异样,可惜一时再难把他和那位风雅的道人联系起来。
  此刻,方世成的身影像幽灵样在空气中游移闪烁。时而飘忽在北山寺庄严高大的殿堂之内,时而坠沉到德顺元药铺光线阴暗的屋舍之中,时而恢复到了幽静无人的道观丹房之内,时而跨坐在高头大马上驰骋在田间小道。这些极具象征意味的场景,彻底打碎了他原本坚固如瓷的信心。令他久久不能开口。
  繁盛对他的惊诧并不觉得奇怪,说:“由他去吧,咱们心中有数就行,这些事情咱们也不对老大挑明,看他替这老道藏着掖着究竟是出于什么用心。我想,他终有熬不住的时候,会向咱们透露真相的。”
  (四)
  顾庄和黄家垛等地先后出现骚扰和袭击的消息,很快便被潜居在许庄附近的周繁昌得悉了。现在,他身边带着支二三十人的便衣队,每人配备了两把驳壳枪,都是精挑细选的骨干人员,想以静待动观察外界的变化,再做应对。
  第十一章(9)
  眼下,这阵子游击队的动作,马上引起了他的警觉。他在油灯昏暗的室内摊开地图,看着上面几处事发地点,用红笔圈点下来,仔细看看,正围绕密布在以沙沟为中心的区域内,他脸上泛起丝笑意来,用指头重重点了点沙沟这个圆圈,低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冲着方世成去的。这下倒好看他的笑话了。”
  这时,门外那个担任便衣队长的马冠群进来,悄声附耳语道:“周先生,据新得情报,顾庄、黄家垛这一线,因为太过靠近沙沟和日本人重兵屯驻的皮匠铺子,所以根本就没有游击队越界过来活动。他们对这次袭击也很茫然。经侦查,有迹象表明游击队得手后,并没有向别处潜逃,而是大摇大摆地直奔了沙沟方向。”
  繁昌倒吸口凉气,顿足道:“好大胆子,偏偏敢向险处走。难道是兵法上的诡行之道?他们神出鬼没的手段,倒不可小视。”
  马冠群点头称是,继而又问:“既然那些人都去了沙沟,大约方世成那里也不安全。咱们是通知还是不通知?”
  繁昌凝神思考片刻,说:“不管他。由着共产党给他添乱子,我们忙自己的事情。不是有了他们的踪迹吗?咱们只查不动,等鱼儿养肥了,再下网去捕。”
  次日凌晨时,天刚蒙蒙亮,繁昌便带着他这支队伍离开许庄,向沙沟外围靠拢。接近中午时分,到了刘垛,也不进庄,直接住进了垛外的那座观音寺。寺内有五六个面黄肌瘦的和尚,见闯进许多挎枪的人来,惊得不敢吭声。繁昌也不多说,吩咐人去垛内寻些食物来。当即有四五个人进了庄子,在路口走了几圈,没见着做买卖的,便向庄户家去找。
  眼见一家散养在外的几只土鸡,不等主人露面,一窝蜂上去,逮个正着。草垛边看门的一只黑狗见来了生人,也不客气,嗷嗷叫着迎头就咬。这边人哪里肯让它咬着,拔出枪来劈面一枪,打翻在地,索性连它也拖走了。
  这一声枪响不打紧,惊动了庄院里的农户们,纷纷探头来望。见这么几个凶神恶煞,不敢多言。但是,垛东头一家农舍里,正有七八个人在喝菜粥。听到枪声一凛神,急忙站起身来,拔枪做好准备。一行人出了农舍向西悄悄走出半里地,来到垛墙附近,张眼瞧瞧,却见远处寺门口有人影走动,心中生疑,正欲派人去侦察。
  不料,斜面走出个繁昌的手下来,手中正拿着把茴香草,准备回去煮狗肉。陡见这些人伏倒向东,知道不对,立即挥枪射击,当场打死一人。那五人枪声齐响,顿时把他打成筛子仿佛,摔出丈余远。这边激烈的枪声惊动了庙里的便衣队,齐刷刷冲出庙来,成半扇形向垛内枪响处包抄过来。由于距离不远,转瞬即至。双方霎时交起火来。都是清一色的德式驳壳枪,点射、连发,打得垛墙上灰土飞扬,草茎摇曳。
  双方对射了十来分钟,各自有两人中弹。垛内一方见难守住,便留下一人掩护,其余搀着伤者急速退入垛内,寻个隐秘的壕沟蹚着水奔向下河停船的地带去了。那留下抵抗之人,倒也凶悍,双枪连发,左低右挡硬扛了10分钟,然后边打边撤,改个方向往垛北河边去。
  眼见到了河堤,即将脱困,后面追兵中有枪法好的,瞅准了一枪,正中大腿。那人双手一扬,抱头向湍急的河流中投去,一阵浪花过后,水面只见片片血渍,人却不见了影踪。
  繁昌来到河岸上,眺望一眼远近密如罗帐的芦苇,知道是抓不着活口了,便下令搜查被对方击毙的尸首,以查证他们的身份。马冠群亲自动手,将两名死者翻转来,一层层地剥除了衣衫仔细翻寻。不一会儿,便手捧着五六件物事给繁昌看。繁昌低头瞧瞧,都是些寻常之物,不足以证明其身份,便顺手拣起个别致的黑玉人偶来,在手心把玩片刻,感觉是件古物。这人戴在身上怕是用来辟邪的。可不料,今天死在自己部属的手中。
  他掂量掂量玉偶,将丝带缠绕在自己手腕上,对马冠群说:“尸体扔进河中喂鱼吧。我看,他们定是新四军无疑。”
  第十一章(10)
  刘垛一场枪战,便衣队小有斩获。繁昌叮嘱手下不要声张,自己带了6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沙沟镇里。
  此时驻守沙沟的正是皇协军原来守海陵的部队。郑团长亲自带着一个营,住在镇子内外,继续着他那醉生梦死的惬意生活。这一刻,正在屋子里和手下的营长一起啃烧鸡。忽然听卫兵报告说有客,放下酒碗骂骂咧咧地出得门来,一见繁昌袖手相候,不禁一惊,笑道:“哈哈,哪阵大风刮来了周先生这样的贵客,快请里面坐,快请里面坐。”
  繁昌入了屋子,郑团长又是敬烟又是斟酒,热情款待之余,便问起清乡之后的动向来。
  繁昌不动声色地一笑,表示自己这几个月忙于对付游击队,都是秘密行动。这一阶段结束,占领区稳定下来,就可以公开出来任职了。现而今,南京方面已经有了划江而治的打算。将江苏省分为两个省,江南为江浦省,江北为江淮省。江淮省省长和警备司令这两个职务,自己志在必得其一。
  郑团长听他说出这样的新闻来,自然是兴奋莫名,连忙邀酒一饮。繁昌看了看他,问了问清乡战斗中的伤亡情况,然后便步入正题。
  原来,他想借助郑团长的兵力,准备在沙沟附近清剿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