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陈建波    更新:2021-12-04 07:09
  繁昌早已得信,派专人去大埔码头接应,带着他们一路步行,来到了大街上的炭店。这会儿,他正盘算着晚上去李府贺寿一事,对于新从南京本部派来的这六个人的履历根底并不了解。而且,李士群似乎是别有用心地留下了一手,没有和盘托出他们被捕后反水的底细。
  繁昌在账房里接见了这批新手下。这几位见他年轻,气质儒雅,没有浓厚的江湖气息,心中很是失望,感觉这里的局面有限,不是想像中可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寻快乐的地方。繁昌不知他们的心思,草草问了几句后,吩咐去院中厢房安置,晚上叫对面的小饭馆炒七八样菜,让炭店挂名的老板做东相陪。自己念着晚上的事,大袖挥挥便走了。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一肚子闷火。其中有个脾气大的,忍不住骂道:“这小子比李部长的架子还大,算哪根葱啊。老子们可是从刀口上过来的人,没见过世面?”
  第四章(8)
  他话一出口,便被同伴拦住,压低声音叮嘱他初来乍到的不要摆谱。这地方是一潭黑水,深浅莫测,可别陷进去。
  繁昌并不知道新来的下属背后对于自己的不满。眼见黄昏将至,便匆匆赶回家去,叫上繁盛、繁茂,一起带着份重礼去登门致贺。繁茂臂伤未愈,以自己不善交际为由,推托了。繁昌也不勉强,和母亲知会一声,便和繁盛出门,趁着天黑前去了李府。
  繁昌、繁盛兄弟俩离家后,宅内自然冷清了许多。繁茂有点走神地吃了晚饭,回到院中,刚想闩起门来,用德顺元掌柜所赠的伤药换敷伤口。院外,玉茹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你约我,我就来了。心有灵犀吧?”
  繁茂惊讶道:“我没有约你来呀。”
  玉茹惊奇地回忆道:“当时我在场啊。你说自己不善交际推托了不去,将手往背后一放,意思不就明了吗?”
  繁茂啼笑皆非,说:“我哪里是约你,正愁着这伤口还没长好,没法掩饰呢。你倒会顺水推舟,溜竿子上岸。”
  玉茹有些生气,但随后又绽开了笑容,望着他已经脱掉的外套,问:“那怎么解释呢?”
  繁茂感觉这个女人不可理喻,无理取闹,指指缠扎的伤口说了两个字:“换药。”
  “那,我来帮你。”玉茹顺势伸出手,主动帮助他脱卸去贴身的衬衫。繁茂拦住她,说:“别,你还是别在这里。上次那事,还不知是谁窥看去了,要是大哥和老太太知道了,那可就不得了啦!”
  玉茹嘴角轻蔑地一撇,说:“我知道是谁了。那阿虎,可没有这样的胆子。他的小命不想要了?”
  繁茂见她眼中忽然流露出一股阴鸷之气,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颇为不悦地自顾自脱下了衬衣,露出半边身体,去取盛放伤药粉的药罐,准备往伤口上撒抹。玉茹瞧他不吭声,忙也帮着替他解开绷带,揭去原来盖捂的药布,默契地配合着。
  这寒意深重的夜晚,袒露着半边身体的繁茂,似乎没有太多感受到寒冷的刺激,伤口处尚未合拢的创面,依旧有少量的鲜血流淌出来。幸亏有玉茹的帮助,用消毒棉花迅速地吸血,快捷地将白色粉末轻撒于上,均匀摊开。然后,用一块涂有黑色药膏的纱布按在了创面上。繁茂不禁轻轻低声叫了一声,显然是疼痛难忍。
  玉茹抬手在他的后颈处抚摩一下,以示安慰,随即加快了包扎绷带的速度。
  繁茂年轻光滑且坚韧的身体微微在寒冷中泛起一片鸡皮疙瘩,宛如白色的珍珠,布满了布料遮护外的皮肤表面。玉茹替他换完了药,立刻被这美丽的情形所吸引,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用自己温暖湿润的嘴唇在上面深深吻了一下。这温暖的气息立刻令寒凉中的繁茂陡地痉挛了一下。他穿上了那半截衬衣,正想要继续穿衣。玉茹忽地紧紧抱住他,喃喃说:“不要,我,就要你这样……”
  (六)
  繁昌、繁茂兄弟俩今晚寿筵酒喝得不少,但是没到醉的程度。他们在几个护卫的陪伴下,脚步微微虚飘地踏过海陵街头,向自家宅子走去。进了门,无非是关照王管家他们看护好门窗,注意安全。然后,估计母亲周老太太已经睡了,便各自回院去睡。许怡和玉茹早已进了梦乡,鼾声轻俏地起伏在宁谧的夜色中,更添一份寂寥。他们酒意涌上心头,也无暇和老婆亲近,钻入被窝,很快就呼呼进入梦中。
  冬夜里,鸟雀稀少,若无风起,便似死水一般沉寂。只有月光游移活动,在宅内的建筑上留下了它变幻的痕迹。
  又是一个凄清的夜半时分,周宅内的围墙柴房处,那堵墙破朽的木门吱呀一开,出来一个全身笼罩着黑袍的女人。她似乎早已知道此时宅内无人活动,均已入梦,步履缓慢而轻松地沿甬道向前走着。她穿过两座院落而不顾,直奔繁昌的住处,无声无息地入院,然后从外面正房的板壁处幽然现身,走入了繁昌的卧室。
  卧室内,繁昌的鼾声大作,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酒味。这女人似乎皱了皱眉头,悄悄走近他,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倾斜瓶身,将一些黏稠的液体倒在他的脸颊上。然后,她又将一个布偶状的东西挨着他的头部放置好,仔细地就着微弱的光线端详了一气,这才转身回头,隐没在那堵神秘莫测的板壁之内。
  第四章(9)
  次日天明,上午8时许。昨晚精疲力竭但却心满意足的玉茹率先从梦乡中醒来。她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清醒了一下自己的思维,坐直身子,开始穿衣服。衣服穿了一半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身推了推身边的丈夫,说:“时间不早了,咱们早点起吧。老太太会不高兴的。你还得去禀报昨晚寿筵的情形呢。”
  繁昌尚在梦中,被她推醒很不高兴,半睁着眼,嘟囔道:“再让我睡一会儿。”
  玉茹喉间哼了一声,掉头过去正要说他两句。孰料这一瞥间,被眼中的情景吓着了,“啊”地一声尖叫起来,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繁昌早觉被打搅,心中不乐。又见她这副夸张的样子,生气地说:“大清早的,你撞了鬼啦”?
  “是,是你撞鬼了。”玉茹望着他的脸,惊魂未定地说。
  “我?”繁昌心中奇怪,爬起身来正想去玉茹那边梳妆台的镜子里去照。但抬腿时碰到一个软软的障碍。目光无意扫过去,心中咯噔一跳,知道出事了。那软绵绵的东西,是个红布缝就的人形布偶,正和上次自己初回海陵之夜的遭遇仿佛。他拾起布偶来一看,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并以三根银针钉在额门中央和左右太阳穴处,以示诅咒。
  他心悸地扔下它,爬到镜子前睁大眼瞧去,镜子中那张苍白的脸庞上,竟有三道朱砂样鲜红的长痕,粗约指宽,横曳过整个面孔,给人以说不出的恐怖感。繁昌大叫一声,双手捂脸便向外面跑去。玉茹在身后高声提醒他换了衣鞋,他竟是充耳不闻。
  这样的早晨,阳光明媚。周家大少爷繁昌睡衣赤足,气急败坏地奔向后宅。满院的仆佣都以为他撞了邪,纷纷跟在后面,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太太此刻已经起床,洗漱完毕正要去前院巡视,忽然听得外面喧哗,不知究竟,立在门口石阶上静观其变。不料院门开处,居然是大儿子繁昌薄衣光脚,神色仓皇地冲了进来,大声说:“娘!咱家宅中真的有鬼?”
  老太太见他脸上血迹长痕,不明所以,啐了他一口,说:“亏你还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这点变故就吓得魂不附体,先去洗个脸换好衣服,再来说话。”
  繁昌顿脚说:“唉!那夜的怪事又来了,我床头又有只布偶了,还是诅咒之举。这宅中,我得罪谁了?”
  闻讯而来的众人,都涌在庭前,望着大少爷这份狼狈样子,噤声不语。这时,玉茹草草穿了衣服,头发凌乱地拿着那只布偶,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将它交在丈夫的手里。繁昌接过去递给母亲。周太太望着手里这充满了诡异气息的红色之物,上下左右仔细打量,说:“这个东西的来路,咱们可得好好参详。你且先回去,这个模样别让外人耻笑。”
  繁昌见围观的人多,不便再谈,便和老婆一起离开了后院。半途中,又恰巧遇上了二弟繁盛。繁盛见他这形状,颇为好笑,忙问缘由。繁昌草略一说,他油然想起了自己那夜碰到过闹鬼的情形,不由收起笑容来,郑重地说:“这件事,我也揣摩着古怪,咱们待会儿去外面茶楼喝早茶,好好研究分析。”
  第五章(1)
  (一)
  海陵街头,早市早已开始。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斥满了整个街道。自从上次晚间刺杀案件之后半个月左右,原本紧张的局势逐步平缓下来。满大街警戒的士兵和警察们都已各归本位。城内外严密的大队人马又开始陆陆续续向周边地区调拨。海陵县城,正渐渐向一个非军事区域恢复。全城洋溢着一股平和的气氛。
  在这平和的气氛里,繁昌、繁盛兄弟俩坐在茶楼临街的窗口,望着下面人头涌动的街道,不禁叹口气,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至理名言啊!”
  繁昌手捧茶杯,竭力想回忆起半夜间的感觉,为自己夜里的酣睡而感到后悔。繁盛见他出神,不由感慨说:“百年旧宅,有些鬼祟作怪的事情,本属寻常。不然,咱们小时候看《聊斋》、《阅微草堂笔记》,那上面的也不全是些杜撰的内容。”
  繁昌长长吁了口气,凝眸深思,说:“这蹊跷劲儿,倒叫我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