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5:13
  只听滕起义又说:“你看,很多东西,你做的和我做的,便会因手法不同而结果不一样。试想想,你的‘神手柏蚊’,只能掴冒大飙一个巴掌,把他惹火了。而我,只要在‘神手拍蚊’中加枚‘青出于蓝白莲教至尊毒针’,就要了他的命。”
  关贫贱忍不住道:“你……你为什么要等流那么多血、死那么多人才出来呢……”他本来想叫“四师兄”,但喉咙里像塞住一般,竟叫不下去。
  滕起义露出颇为失望的神色,对他摇了摇头,道:“你不会懂这些的、要成大事的人,当断立断,该狠就狠,当然也要懂得一些仁义满天下的功夫。大丈夫做事,不心狠手辣,就枉送性命而已,不如回家耕田种稻去。像你这样,实在…·本来,我要等到你也送命冒大飙手里才出手的,但我回心一想,你为人挺老实,不会跟我耍诈。而且,你也必须加入我们,否则普天之下,都以为你是灭‘石钟山’、‘青云谱’、‘平家庄’的主凶,准来替你澄清?而此刻,我要联络平家庄、青云谱、石钟山的残余部队,青城派的子弟还需你先行安顿,所以才提早出了手,救了你……”
  关贫贱失魂落魄地道:“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我太蠢,这世间,不适合我,我想……我想我还是不适宜在白莲教,在江湖上更不适应我这愚人行走的……”
  滕起义瞧了他半晌,勉强一笑道:“那也由得你。你自甘堕落,我也不勉强,只是白莲教教规森严,我今晚的话,只说予你听,你要是说出去,我可不讲私情。”
  关贫贱点头道:“这事不用四师兄吩咐,小弟自然宁死不说。小弟虽然愚钝,但国家大事、民族大节,是守得住的。”当下便立重誓。
  滕起义笑了一笑,也不阻拦他起誓,只是说:“这样最好。”
  这时冒大飙带来的人已经全部瓦解,小初和舍守硕来回冲杀,里应外合,让大队蓝巾、红巾军掩杀进来,尽歼敌人。
  在关贫贱和滕起义对话之际,小初、舍守硕已抚尸痛哭起来。小初泪水莹莹,疾愤他说,“爹,我们一定要为您报仇!”
  平家庄的人都举起火把兵器,高声大呼,恨不得要杀尽汉奸走狗、鞑子翻僧才甘心。
  滕起义不慌不忙,露出身份,对切晴语,表明了身份;他在“白莲教”的地位,自是在场众人来得高,何况手歼众人死仇冒大飙,更以他马首是瞻。
  滕起义对小初及舍守顶说了几句节哀顺变,安慰的话,又鼓舞大家土气,为国杀敌,驱除鞑子、还汉江山,才是化悲愤为力量的正途。众人都听得心志贲腾,恨不得身先士卒,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
  滕起义见众人情绪高昂,反而先安抑下众人愤慨来,言明要化整为零,各俟八月十五日起义,如此才能四方响应,共襄义举。这一收一放间,众人情绪尽为滕起义所控制。滕氏瞧在心里暗忖:这一股兵力,要是日后真的全交白莲教刘福通,也未免太过浪费,不如想些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好办法,让别人打仗去,自己留下这干精英,作为起家之班底,今后也雄踞一方亦说不定。
  当下心里计议已定,反而苦口婆心要众人暂抑愤怒,为今后大局计,人人应听他指令。这时自有人出来,推举滕起义为首领,歌功颂德,一时好不热闹,其时月已消淡,晨曦将至。朦朦残芒下,峡谷内外有六七十具蒙古人和双人的死尸。
  滕起义自然心满意足,又说为安全计,大家必须要退离此地,因鞑子知巴楞喇嘛丧命于此,必下罢休,进军屠杀,大举搜掠,不如暂且引避。只听一人问道:“滕大哥此言甚是。只是我们回避得了,鞑子搜不到我们,附近一带的百性可惨了。”
  关贫贱乍听声音,觉得熟悉,抬头一看,原来是青云谱蓝巾军中的二当家资全篇。
  滕起义引领群众发话时,关贫贱本一直呆在一边,在“吟哦五子”遗体前默然跪立,并不参与,而今听得熟悉声音,才张望过去,却给他看到了青云谱中历劫余生的“张良计”赞全篇,一时心里,可谓又喜又愧!想起耿奔耿大王之豪迈风采,对他至诚至义,心中更是一阵神伤。
  滕起义也注意到关贫贱十分孤伤,心忖:此人武功奇高,又不识世务,时局也掌握不住,但青城派尚要他来维持,一方面也只有他忠厚老实,自己较易控制,但还是早些让他脱离此地,免与这些自己的手下深交才好。
  是以安排稍妥,滕起义便走过去对关贫贱笑道:“怎么了?”
  关贫贱苦笑道:“滕师哥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滕起义听得心下一栗,故意笑道:“有日关师弟你也可以如此啊!”
  关贫贱摇首道:“我……我……干不来……”
  滕起义听了他这句话,才告放心一些,便对大家道:“鞑子势必追掩至此,我门化整为零,躲到山中去,待中秋月圆,大伙儿跟着我起事。”众皆轰然说好,群情十分激动。
  滕起义转头向关贫贱低声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布置,你先回去,联络青城,我稍后回山,再率众共襄盛举。”
  关贫贱忽然心头有一种极强烈的厌恶之情,说:“四师兄,驱除鞑子的事,我当尽力而为;但统领大家的事,小弟愚钝举拙,实适应不来……而且,师尊刚刚去世,还是以厚殓治丧为第一要事。”
  滕起义两只眼注视了关贫贱一阵,仿佛要看出关贫贱心中真正所思是什么方才甘心,然后道:“好吧,你先回去,要大家按兵不动,等我回来安排就是。众师尊遗体,我自会请人护送上青城,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叫两个人先送你回山吧。”
  关贫贱忙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是。这儿短缺人手,我有能力照顾自己。”
  滕起义更忙不迭地道:“一定要的。师弟功夫我知道,当然能自保……不过,此刻你身负重伤,而且路途不熟,万一路上露了痕迹。给鞑子梢上了,不是累了青城?这一程,是非送不可的。”其实他心里却想:若不叫人送,你回到青城:把功劳都往自己身上堆,不是便宜让你给占尽了,少不得让两个亲信高手押着,才不会出事,也可为自己说话。
  滕起义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出手得太早一些,怎不让红袍老怪连关贫贱也一并杀了后才出手,可免后顾之忧,但当时局势,并无必胜之把握,若一击不中,留一个关贫贱,也好抵挡冒大飙之反击,所以才提早出手。这样想着,脸色便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关贫贱以为滕起义是自己不听他号令而见责,便道:“好吧。”
  滕起义笑笑道:“一会儿我叫两人来,你便先走。”
  关贫贱点了头,这时小初走过来,一双泪眼,哭得有核桃般大,见着关贫贱,如见亲人,又哭泣起来。
  “关大哥,我和家父,冤枉了你,你会不会怪?”
  关贫贱见她抽抽泣泣,于心不忍,便道:“你们冤我,也是为我好,是救了我,我怎会怪?”
  小初破涕为笑,白花经过许多在树下的斫杀,正不住无声无息地落下来,有些落到小初的肩上,小初拈起一朵,戴到乌发上,在夜色和黑发上看来特别的白。
  小初忍哭道:“关大哥……我爹爹死了,”
  关贫贱难过地道:“我师父……还有师怕、师叔……都死了……”一下子,仿佛天地间什么亲人都没有了。遥远的一丝挂念,在耕地里佝偻的老爹身上;眼前的,就只这戴白花的女子了。
  小初看着他,他看着小初。这刹那间,他觉得,他找到归宿了。他上青城,待师父大殓过后,便抛弃一切,便回乡下躬耕,如果小初也肯……那是何等神仙也似的生活!他一生中,自幼贫贱,命途多舛,现刻却在小初细柔的脸廓上生起了幸福憧憬。
  小初忽低声问,“关大哥……等父亲葬殓过后…·我上青城……好不好?”
  关贫贱喜出望外,天!她想的竟跟我一般,也真有这般巧合的事。慌忙道:“不,不,我下山来找你……”
  小初开头听他说“不”字、脸也白了,后听他如此说,才红了脸。关贫贱正有很多话要问小初:她愿不愿意陪他过平凡的生活?她愿不愿意……这时,他就看到了双充满怨毒的眼光。
  只见这人走前来,正是舍守硕。舍守硕向小初道:“…·大伯遗体,以及庄中安排,还要你去主持。”
  小初点了点头,抬起美眸,向关贫贱道:“你要等我。”
  关贫贱肯定地点头:“我等你。”
  小初微微一笑道:“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你就在壁崖那边等我,一定要等。”又楚楚可怜地抬起美眸望着关贫贱,问:“你一定等吗?”
  关贫贱道:“我一定等。”
  小初甜甜一笑,随舍守硕而去。关贫贱痴痴地看着她背影,想起在琴心馆前她透着月光的纤影,心中甜滋滋,但对着残月一照,不知怎的,心中有一阵凄伤,仿佛有什么缘份、什么情份,一拉就要断了,没了。
  舍守硕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才跟在小初身边离去,舍守硕跟小初只是义兄妹,本两小无猜而他对小初早已暗生情愫,见小初对关贫贱如此,心中忿忿,所以几度要杀关贫贱,均为小初、其父及平一君所阻。
  这时群众已逐一散去,剩下的平家庄护院家丁,也出狭谷外商筹大计,白花林中,只剩下关贫贱一个人在月影西斜的琴心馆前。
  这时只闻细微脚步响,滕起义带了两人走了过来,道:“你们两人就负责送他回青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