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5:12
  ——才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冒死把这些人自洪水里救了出来,而个却横死在这荒山上!
  铁乎怒极了但他仍留意到一件事:
  这些死尸中,龙舌兰和小欠并不在其中!
  ——这是不幸中之大幸!
  大大幸!
  一个人再大公无私,也难免会关心自己的亲朋好友多于陌生人。
  人难免都有私心。
  ——但这其实不是自私。
  而是人生。
  ——反过来说:如果你关心他人、敌人要比“自己人”还多,那还有谁要跟你成为“自己人”。
  要是这样,才真的是反人性、没有人情。
  铁手也不例外。
  他尽管为这些乡民在死而疾愤,但一旦见龙舌兰、小欠不在其问,心中难免一宽,感激起悠悠上苍来。
  铁手忍不往迸声喝问:“准杀了他们!?”
  马龙冷冷地道:“这要问你。”
  铁手反而冷静了下来:“问我?”
  马龙悠悠地道:“你是最后一个离开这里的人,这干横死者的人,所以只有你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吧.”
  他补充了一句:“说不定,你不只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而且还是你一手造成他们死在这儿的。”
  铁手神色不变,“不错,是我救他们上山的。但我把他们救上山的时候,你们这儿的人,一个也不在,你们凭什么说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难道你们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如有,那人才是最后一个离开你们又焉知那人不是真正的凶手?”
  铁手一连串反问了过去。
  他的论据是:如果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那么,“叫天王”这一伙人又如何得悉?如果他不是,那么,确有人在他之后才离开的,为何不缉拿此人?
  谁知马龙却说,“他不是。”
  铁手倒奇了:“原来果真有盯梢的人。怎么他就肯定没嫌疑,我倒脱不了罪?敢情是你们一伙的罢?”
  “不,”马龙道:“是你们一伙的。”
  他用手一引。
  地上本来有一个人,一直躺着,身上没沾血,也一直没动,谁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死了没有,而今却一弹而起。
  他的人虽肥、虽胖、虽看来颓颈,但动作却比狸猫还迅、飞鼠更速。
  铁手当然认得这个人。
  尽管他一直都躲在那儿,铁手也并不担心他也一同丧命了,因为正如龙舌兰所说的:他一直都在“发光”。
  ——死了的人是不会发出这种“光”的。
  可是,而今这人忽然弹了上来,却使铁乎的关心转为担心:
  他没死,仍活着,那就好了。
  他是敌,不是友,那可糟了。
  ——他到底是敌是友?为何躺在那里?因而一弹而起?
  他当然就是:
  麻三斤。
  麻三斤上前恭恭敬敬的向铁手一揖道:“铁二爷。”
  铁手沉住气,问:“你没死?”
  麻三斤笑了:“铁爷岂是个跟死人说泄气话的人!”
  铁手峻然道:“那是因为你之故。”
  麻三斤诧道:“我?那那儿招铁爷泄气了?”
  铁手道:“你刚才在洪水滥时救人的手段大令人泄气,我还以为你已一头淹到水里七八天才从七里坡八里亭那儿浮上来,没想到这会儿转头你已自死人堆里冒出来了。”
  铁手把话说得很硬。
  他一向是辣手的人,执法严正,绝不询私,但为人却十分仁慈、谦冲、温和、厚道。他绝少像此际这般:出言冒然顶撞“叫天王”,又出语讽嘲麻三斤。
  麻三斤只涎着笑脸道:“我命大,死不了。”
  铁手道:“你死不了,但这儿却死了一地的人。”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都是无辜的人。”
  麻三斤伸了伸舌头,他的舌长而尖,舌苔带紫:“是死了不少人。”
  铁手肃容道:“你既从死人堆里爬起来,那么,一定看见人们是怎么死的了。”
  麻三斤用舌尖一卷,舔去了鼻尖上的汗粒,“我确是看见了。”
  铁手目光暴长,盯住麻三斤:“你当然也有见不在这死人堆里的人到哪里去了!”
  麻三斤温声道:“是的,我活着,等你来,只要告诉你这些……”
  他忽然语调大声道:“我知道你怪我,眼看那么多人死了,我却躺在那几装死,不出手救人……可是,我若不装死,我早就死了!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铁手整个人沉了下来,气沉了,火沉了,连心也往下沉:“说!凶手是准?”
  马龙插口道:“天王留他在这里,正是要他告诉你这个。”
  麻三斤终于一字一句地道:“杀人的是小欠!”
  他气呼呼地喊道:“他杀人、强奸、斩草除根,无恶不作,无所不为……你交的端的好朋友!”
  道出“小欠是凶手”,以眼前情势而椎论,铁手并不意外。
  但并不意外的他,听了也不免愣了一愣,喃喃地道:
  “怎会是他……他怎么会……!?”
  马龙怒问:“听说,这位‘小欠,是你认识的?”
  铁手怔怔地道:“是。”
  马龙又道,“而且,此人你还十分推重、赏识,可有此事?”
  铁手木然道:“是。”
  马龙再问:“他还是你的结拜兄弟,对吧?”
  铁手只答:“对。”
  马龙突然拉下了脸,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那么,根据我们调查所知,还有你一位公门同僚好友的引证:所谓‘小欠’,就是奸淫杀戮、作乱造反的魔星凶徒:孙青霞,这点你又知不知道?”
  铁手长吸了一口气。
  他的胸更壮宽。
  脸方。
  神凝。
  唇抿成一线。
  “我知道。”
  这三个字自他咀中吐出来,力逾千钧。
  “你、知、道!?”
  这句回答,使众人惧为一震。
  ——他竟事先知晓了小欠的身份!
  然而竟投有当场拿孙青霞,还把一众遭劫乡民及受伤的龙舌兰,交了给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淫魔孙青霞!?
  大家都为之震动。
  震撼最深的,看来是陈风。
  因为他曾目睹铁手与小欠初识至结义,他显然没想到那大脾气的小伙计就是他们共议大计要对付的孙青霞,而铁乎居然“一早知晓他是孙剑魔而不动声色甚至还与之结义!
  他禁不住愕然道:“这……你这算什么!?”
  铁手平实地道:“不算什么,兄弟是兄弟,罪犯是罪犯。”
  陈风变色道,“你身为堂堂名捕,竟与十恶不赦的罪犯结义!?”
  铁手平静地道:“结拜是我欣赏他的为人,如果他真的是罪犯,我自会拿下他。这是两回事。”
  陈风悻然道:“你认为他不是罪犯?”
  麻三斤附加了一句:“也话铁捕头喜欢跟犯罪的人结拜——难怪没我们的份儿了。”
  铁手道:“他是不是罪犯,有可疑,仍待查。但他在昨夜,诛杀凶徒,拯救乡民,所作所为,却是侠行。我们不能不明究里、道听途说,就定人于罪。”
  马龙淡淡地道:“你这么说,这一地人,可都是白死了。”
  铁手盯住了麻三斤,好一会才问:“这些人可都是他杀的?”
  麻三斤道:“不错。”
  铁手疾道:“你可是亲眼目睹?”
  麻三斤道:“是的。我不说假话。”
  铁手冷笑道:“说自己不讲假话的就是句最大的谎言。”
  麻三斤赶忙道:“至少我在天王面前,决不敢有半句证言谎语。”
  铁手道:“其他活着了人呢?”
  麻三斤又问道:“你是说龙舌兰龙姑娘?他给孙青霞劫走了。”
  铁手一口气追问,“孙青霞为啥要动手杀人?他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要杀这些不懂武功也对他无害的乡民啊!”
  麻三斤道:“他要奸污龙舌兰,欲火一生,忍不住立刻要干,乡民瞧不过眼,劝止,他色述心窍,欲火焚身,便把在场的人杀光了。”
  ——为了一逞色欲,平时已动辄皇宫侯府都敢闯,而今已杀光在场的无辜百姓,手段凶残,而今龙舌兰落在他手上,处境之险,更可思过半矣!
  只听詹通通喷喷有声的道,“铁捕头竟与这种人结拜为兄弟,身为名捕,当真是聋耳猪油蒙了心不成?”
  铁手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给人欺骗。
  铁手也不例外。
  他仍逼视麻三斤,问:“当时你在哪里?”
  麻三斤忙道:“铁爷万勿见责,我未出力救助龙姑娘与一众乡民,我实在是力有未逮,决不是他之对手。孙色魔的出于,二爷不是没有见过。我这小角色哪是他的对手!”
  铁手瞅了他一眼,冷哼道:“小角色?你还通体放光呢!”
  麻三斤舔舔上唇又涎笑脸,“我不放啥光?屁也不敢乱放!我知孙青霞要杀人灭口,假装着了他一剑,便闭气躺下了,这才保住了性命,给铁爷您报这逆耳苦心的讯儿。”
  铁手又唆目瞪了他几眼,忽问:“至少还有一个活人,去了哪里?”
  麻三斤一怔:“还有一个活的?谁?”
  铁手道:“麒叔的女囡子。这些尸首里没有她,她去了哪里?”
  ——那就是了跟“小欠”再折返洪中冒险救出、高托于水面的女子,这女孩还在急流中为他拔过箭。
  麻三斤不觉一震,脱口道:“铁爷好记性。”
  李财神插口道:“敢情是铁捕头对女子一向多情风流,尤其是这样清秀标致的女子,铁二爷怎生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