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59
  (明知“狂僧”梁癫和“疯圣”蔡狂还有“大劈棺”燕赵及其三十一死士都来了,我还是得上七分半楼泪眼山——我算是什么?侠者之勇?还是愚者之勇?)
  铁手苦笑。
  他仍逆风而行。
  逆山势而上。
  自行闯过
  他以激越胸襟逆走。
  这时候,他自然想起冷血。
  ——一个喜欢以激烈迎风的少年。
  谁不曾少年过。
  真正的少年岁月少年事,应该要自行闯过自行路。
  ——就像少林弟子闯下少林。
  他夤夜上山,却发现月夜里,还有一条影子,像一抹梦色,飞上了山头。
  铁手很有点奇。
  ——这是谁呢?怎么像一道梦影?
  他追上前去。
  可是那影子的轻功甚好。
  这时候,他念起了追命。
  ——要是他在,向来与流水行云同渡,跟落霞孤骛齐飞。
  铁手轻功虽然并不如何,但他元气雄长,奔到半山,那影子已慢了下来,他已越追越近。
  月下,分明是个窈窕女子。
  也不知怎的,许是因为太瘦,还是因为太秀,她穿起劲装,也令人觉得衣袂飘飘。
  她的前身和后身,微微发亮,似她的心就是明月一般。
  ——她是谁呢?
  ——难道也是要夤夜潜上七分半楼?
  这女子突然停步。
  回身。
  铁手一闪身,躲入一丛黄麻黑影后。
  月光映在那女子脸靥上,特别亮。
  原来她颊上有泪。
  泪数行。
  她的样子有一种出尘的倦意,揉合了出奇的柔弱,还掺和了出神的秀气。
  就像一颗无色而发亮的宝石。
  ——这时他忆起了无情:无情也有这般气质。
  “你是谁?”
  她问,然后幽幽的说:
  “是你吗?”
  语音里只有柔弱,而没有敌意。
  铁手一怔,寻思:敢情她错以为了。
  “怎么你老是躲开我?”那女子悠悠的说,“你一早要是跟我朝了面,事情不是不会落到这地步了吗?”
  她在月下真像一缕幽魂。
  连魂魄也这般无力。
  幸好还带着一点晶亮。
  她虽吹弹得散,但却有点通体透明。
  “你出来也好,不出来也好:你无情,我不能无义。”女子悠幽的说,“我来是告密的——”
  铁手觉得自己不能也不该再听下去了。
  他马上站了出来。
  拱手,抱拳,一揖,唱喏:“在下铁游夏,无意冒犯冒充,惊扰之处,尚祈恕罪。”
  那女子的双耳突然通红。
  透红直转面颊。
  她的皮肤像很薄。
  她连害臊都那未无力。
  但她胸脯之间却似有什么事物亮了那未一下。
  铁手一下子报出了姓名来历,实在令她一惊再惊,可是,对方不待她道出心里头的秘密,就大大方方的亮相,又让她连忿恨都失去了由来。
  当这男于一朝相的时候,在月下像是猛从黄麻地里猛然长出来似的,那一股气派,像已吸尽了日月精华,昂然立于天地之间。
  不过,当她听到来人竟是“四大名捕”中的铁手时,她立时变了脸。
  脸还是红的。
  ——害羞和怒忿时都一样。
  她总是太易脸红。
  ——他是来抓她的。
  所以她立即一仰腰身。
  月华照在柔和也平和的胸脯上。
  然后发出一道极强烈的光华来。
  光华反射黄麻丛里铁手所处身之地。
  铁手乍见那道源自于月来自于少女的胸脯的强光,猛然一省,叫道:“‘小相公’?!”
  他猛喝一声,双手一圈,硬硬用罡气把那道晶(奇qIsuu.cOm書)光兜住,往后一送,轰的一声,黄麻地里竟着火了一大片。
  ——电火还是月火?
  火焰发出银亮的淡蓝色。
  像月色。
  铁手叱道:“李镜花!”
  他对像月和梦色的女子诧问。
  敬请造反一次
  做人应该要多记恩义少记仇的。
  痴
  在月下,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
  尤其是在美丽的月光下。
  铁手以他无形罡气把李镜花聚合月华之芒的精气,反掷在黄麻丛中。
  哄的一声,黄火乍起,转成蓝焰,先是烧了一片,然后是焦了一大片。
  在月下,苦泪乡后逶逦的山道上,那个背拖一屋一牛一斑鸠的披发人,突然仰首望天,就瞥见那一抹蓝锭似的烟火,他张大了口,却极小声的吐了一句:
  “是‘小相公’的‘残痕桃花镜’。”
  在月下,越色镇的竹林边,那头戴火红僧帽赤裸背膊的人,忽然停止在竹上刻经,猛抬头,一道蓝火冲上了天,他手把铜销古刀,噫了一声:
  “是铁游夏的‘一以贯之神功’。”
  大车店的禾火已熄。
  只剩焦风刮来的秆烬和余烟。
  舞已不再跳了。
  马在栏里低鸣。
  夜幕低垂,原本的狂欢都成静息。
  蓝光一如无声的电,像月亮不甘寂寞的,在无尽苍穹处亮了一亮,予人凄凉而静止的感觉。
  他在房里与女子下棋。
  他背着窗口。
  他没有回头看窗外。
  他只见跟他对奕的女子脸上蓝了一蓝。
  ——分明的是:朱色的唇在那一刹间紫意了起来。
  他“哦”了一声,原要下那一着子的手便顿在半空,沉吟道:“铁手和李镜花都先我们而上泪眼山了。”
  跟着他便下了那一着子,道:“不过,没有用的,她已经先去了‘七分半楼’。”
  然后他用一双虎目深情的注视对奕女子的手:“小千,你的手指真漂亮。”他轻柔万般的执着女子的手。
  小千靥上浮起浓艳。
  “小唐姊姊的手才漂亮哩。”小千娇羞里仍自抑不住悦色,“主人刚才说的就是小唐姊姊吗?”
  燕赵忽然沉下了脸:“你千万不能叫她做小唐姊姊,叫她小唐,知道吗?否则,会有杀身之祸的。”
  女子轻声呼痛:“你握痛我的手了。”
  燕赵只沉声问:“你听到了没有?”
  小干明眸里孕含了泪光,委屈的点头,服从,但问:“……可是,为什么呢?”
  燕赵沉重的道:“她是个永远也不肯老,永远也不能老,永远也不可以老的女子。叫她姊姊,就是说她年纪比你大。”
  女子点着头,泪也失去了平衡溜滴下颊颔去了。
  说着长叹,这才放了手。
  然后离开奕盘,负手看月。
  月色皎洁,像在煎苦药汁般的夜穹里的一颗糖,凝住了许多愁。
  (唐仇,唐仇。)
  (你是个不会老的女子。)
  (你是个不能老的女子。)
  (你是个不老的女子。)
  就在燕赵负手望月,有些痴了之际,在泪眼山下,铁手看着月华下的李镜花,也有点痴了。
  他在离京之前,曾得到从诸葛先生所提供的最新资料:
  李镜花,女,绰号“小相公”,擅使“吞吐桃花掌”,中掌者伤处如花开;身怀法宝“残痕桃花镜”。
  她一直苦恋着一个人,那就是李国花。
  李国花,绰号“大相公”,苦练“开谢血花劲”,着掌者伤处如开绽血花;并练成“燕盟”绝技:“麻雀神指”。
  据说李国花也一直痴恋着李镜花,但不知为何,他们俩人却一直未得结合。
  原本,李镜花是梁癫教出来的弟子,而李国花是蔡狂的弟子,两人是恰好姓“李”,但份属“花”字辈。早年,两人尚未分别加入鹰、燕二盟之前,曾联袂闯荡江湖过,两人行侠仗义、好勇斗狠,好作“相公”打扮,所以人称李国花为“大相公”,他爱男扮女妆;李镜花则喜反串男妆,人称“小相公”。
  后来,二人发生趑趄,各投入“鹰盟”、“燕盟”。
  李国花很快的就升为“燕盟”三大祭酒之一,与余国情、宋国旗并列。
  李镜花也在“鹰盟”中迅升至“三祭酒”之一,与司徒黍、欧阳线并称。
  这情形一直维持到“久必见亭”的血案之前。
  惊怖大将军野心勃勃,先后灭了豹盟、鸽盟、龙虎会、多老会、采花帮,生癣帮岌岌可危,难图振作;凌落石对鹰、燕、鹤三盟是志在必得,而且指明要取“金梅瓶”,诸多恐吓、挑衅,制造事端。
  “燕盟”盟主凤姑情知以一己之力,对抗不了“大连盟”的侵略,所以她马上作了三个措施:
  一,她跟“鹤盟”长孙光明和“青花会”社怒福紧密的结合在一起,以为首尾呼应,壮大实力
  二,她准备把“金梅瓶”赠予大将军。没有了这口贝,使大将军的进侵少了口宝,而且,也如了他的意,或许可以暂作卵存。
  三,她派得力亲信李国花到“大连盟”去,为大将军效命,与此同时,梁取我已逃离了“燕盟”,听说也加入了与大将军敌对的集团,风姑顺此叫李国花监视“斩妖甘八”梁取我的去向。
  凤姑原与梁取我另有一番爱恨,暂此不表。但第三项计划才开始实行,便发生了一连串的“意外”,使凤姑只好加强第一项,断然取消第二项了。
  原来“大相公”李国花追踪梁取我到了“久必见亭”,进入拐子何家后,他便回到“将军府”,向“一楼一”的燕盟总部飞鸽传书,同时,他也发现梁取我和阿里妈妈真的是两情相悦、缠绵缱绻,他想起自己和李镜花的痴恋苦情,更不忍心拆散好鸳鸯,便如实向凤姑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