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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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大将军又沉声叱道:“我是你的爹,你见了我还不喊!?”
  (冷血竟是大将军的儿子!)
  (大将军居然是冷血的父亲!?)
  (这变化使追命差愣莫已,也不知如何应付。)
  (——看来,要是冷血帮向大将军,今夜,自己的身份恐怕就会给揭露了!)
  (冷血会这样做吗!?)
  (——可是,如果冷血不肯认大将军为父,那未说,大将军今晚恐怕也不会放过冷血的了。)
  (这样的情形下,自己能不出手吗?)
  (此际,心中最是惊疑不定的反而是:追命。)
  (他望向杨奸。)
  (杨奸还是奸笑着,奸得令他看不出来,除了奸以外还有没有别的人性。)
  (——大将军呢?)
  (人说虎毒不伤儿,但是,别说是虎,就算是鱼,有的饿起来连自己产下的孩子也照吃不误,更何况虎哪及大将军凶,怎够凌落石毒?)
  (——冷血呢?)
  (人说:父母亲,海样深,原来冷血是大将军的儿子,有的是似锦前程。他还用当流血流汁而且泪往肚里流的捕役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十八年后乍逢亲生父母,舐犊情深,冷血岂可大义灭亲?焉能全无所动?)
  然而这一动一静间,一取一拾里,却牵涉了追命个人的安危。
  ——甚至牵扯到整个武林道消魔长、邪不胜正的局面!
  冷血着了一椎,新旧伤一起迸发,连鼻孔也渗出血来。
  他哇地吐了一口血,咀角溢了几道血痕。
  他抹去,但鼻沟上的血,又流过人中,流落到唇角来。
  他已来不及揩抹。
  他只问:“屠晚在这里。他的椎跟我交手三次,我认得,久必见亭何家的死人,都伤在这口椎下。是不是你叫他下的手,而你却栽到我头上来?”
  他长吸一口气,强持着,再催了一句:“你说。”
  大将军却在此际,陡然发出一声断喝。
  一声雷震清风起,像大死一番绝后再苏,这猛然一喝,震煞众人。
  这是关键。
  ——冷血之所以成为被官府通缉的“黑人”,便是因为他牵连进“久必见亭”老何一家的惨案里。
  冷血此际心情惨荡,但却仍问在关节眼上。
  大将军心念电转:既然他是我儿子,为他洗脱罪名,在所必然,问题是:他一定是我的好儿子,而不是敌人。
  ——要是自己的敌人,则就得消灭!不管神还是佛,皇上还是相爷,只要是要伤害自己的敌人,就得杀!
  ——管他是谁,我行我道!不思善不思恶,不怕神不怕魔。活着便是为了自己好,为了自己好就得要扫除障碍:扫除一切、所有、任何的障碍!
  所以他在这生死关键,忽然大喝了一声,把自己乍然喝醒。
  ——一切以自己为出发。
  一——切以自己为目标。
  ——不受情所累,不受人所制,不受理所束,不受法所抑,不受万物之牵绊,不受心志所羁靡,成为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天地一丸、融入欲尽的人物。
  ——连亲情都可放下一边去。
  (你对我有亲,我便待你有亲;你对我无亲,我便对你绝亲!)
  所以他冷冷的反问:“我,是不是你父亲?你,当不当我是你的爹?”
  他的语意十分明显:
  ——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便替你洗雪冤屈;如果不是,你就是我的敌人。
  对敌,就得要你死我活。
  一声喝断
  亲情,却是我好你也好。
  冷血虽然情怀激荡,但他却是聪明人,也是机敏人。
  他当然听懂了大将军的意思。
  ——大将军是他的亲父一事,确教他心神震骇。
  (我竟然一直与自己的父亲为敌!?)
  据冷血所悉的身世:的确以为自己是“不死神龙”冷悔善的儿子。
  ——所以不但别人称之为“冷血”,他自己也称为“冷血”:姓“冷”,名“血”——
  热血的血。
  可是,现在听来,大将军才是自己的爹爹,而这个亲父,却杀了自己以为的生父:冷悔善!
  ——也就是说,他应姓凌,不姓冷。
  (天!原来自己的仇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天啊,原来百般毒害狙杀自己的,竟是自己的爹爹!)
  (天啊天,原来十恶不赦、自己矢要绳之以法的大恶徒,就是自己的爸爸!)
  怎么办?
  ——该怎么办?
  冷血第一个人、第一件事就想起了小刀。
  ——小刀竟是自己的姊姊。
  那么……!?
  他的心绪一片乱,像在心坎里各有十二三队人马,正在刀光剑影、往来厮杀、难分难解、死伤枕藉。
  他在绞肠椎心之时,忽然问了大将军那句话。
  可是大将军要他先表态。
  ——你若是我的孩子,我当然便要护着你,要不然……
  冷血猝然大喝一声。
  他这一声仿佛喝断了一切。
  把一切喝断。
  他像载浮载沉挣扎于急流的人,要使自己浮起来,反而要放弃挣扎,先沉下去,再浮了起来。
  ——为了大活,必须大死。
  要有所执,便尽其弃!
  ——大将军到现在,仍讲的不是亲情,而是利害,自己当他是父亲,便得放弃原则,站在他那一边,他就会为自己澄清罪名。这不是父子之情,而是狼狈为奸。
  他问了这一句,却得到了这种反问。要是对方有肯不顾一切,先为自己澄清,自己说不定就会立即跪下,唤:爹!
  (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便不知道他是父亲!)
  (他是杀人狂魔,他是我要捉拿的罪犯——且不管他是不是我的爹,对这一点都毫不变异!)
  所以他发出一声大喝。
  ——他这一喝无疑与大将军十分神似,但叱意却十分不同。
  他要喝断自己一切杂念。
  ——只有对世间情大死当场后,他才能为心中义大活现前!
  所以他喝了一声,仿佛喝止了浮云,喝住了明月,喝怔了三分半台上一切的人。
  然后也一字一字的说:“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的父亲,你罪大恶极,残民以虐,暴征聚敛,还截杀上书天子的太学生,又遣这恶徒杀害老何全家,还嫁祸于我——我,一定要拿你归案!”
  他把话说得斩钉截铁,绝无回寰馀地。
  他的鼻孔仍淌着血。
  咀也咯着血。
  但他强撑起来,面对大将军。
  寒月下,巨岩上,父子丙两人在对峙着。
  白的灯笼在附近。
  红的灯笼在远方。
  白灯笼。
  红灯笼。
  长空一轮清月。
  ——哎,这如斯凄楚如斯亮楚的秋天月亮!
  大将军切齿冷笑:“你要抓我?你杀了老何一家,我才要抓你!”
  宋红男忽泫然的说:“杀久必见亭何氏一家的,决不是小骨!”
  众人俱是惊疑。
  冷血回首叫道:“娘。”
  ——他不肯唤大将军为父,却肯叫宋红男为娘。
  宋红男情怀激动:“小骨!我儿!”
  冷血吞下了一口血水,道:“娘,我是你的孩子,我不叫小骨,小骨是小骨,我是冷血,一早就给父母放弃了的孤儿!”
  宋红男哭道:“孩子,心肝宝贝,你还在怪娘,是不是……”
  大将军沉声叱道:“阿男,退回去,别胡言妄语,这儿没你的事!”
  宋红男却决然的道:“他确不是杀人犯!当天,久必见亭出了血案,我就私下着张判明查暗访,你们却只顾着抓他,而却给张判在湖里找到了一个在那场大劫中仍未丧命的人……”
  然后她低唤了一声:“张判。”
  张判立即应声而出。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这人一出现,一见地上躺着的屠晚,登时怒火中烧,咆哮道:
  “——是他!那天晚上,是他干的好事!”
  他身形一起,就要扑过去格杀屠晚。
  张判连忙按着他。
  大将军也十分诧然。
  杨奸扬声道:“慢着。你到底是准!?”
  “他是‘斩妖二十八’梁取我,”张判朗声道,“当天晚上,他就在久必见亭老何家里,跟阿里妈妈在一起,他着了一椎,重伤落湖,并没有死绝,我当晚救了他上来,听从将军夫人的意见,留着他治伤,直至今天才遵从夫人之命,为冷捕头洗雪冤情。”
  大将军冷哼一声,道:“张都监,你听拙荆的话,还多于听我的”
  张判俯首长揖道:“大将军,尊夫人也正是我的师姊,她一向照料我,我才有今天,你是知道的,她的话,我是一定而且一向都是言听计从的。”
  却在这时,有人叫了一声:“爹!”
  不是冷血。
  更不是小骨。
  叫的人是在土里。
  叫了这一声后,便冒了上来:
  头冒出土来。
  月亮照平头。
  四四方方、黑鸦鸦的头。
  ——阿里。
  悲愤也好
  阿里、侬指乙和二转子三人,原跟杨奸、追命分道扬镳,在目标则一,掩扑或潜入“三分半台”,为的是设法救护冷血。
  ——却不料,三分半台正演出一场父子相戈的惨剧。
  阿里是“下三滥”何家子弟,深谙遁术,二转子则是轻功好手,二人突破于一鞭的布阵,潜入大将军阵中,加上大将军因阵前认子一事而心神震荡,而杨奸和追命自然也知情不报,所以二人才顺利潜入,侬指乙则守在外边,以表万一有事,得以应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