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59
  冷血也同时发现,他之所以会受背后之敌所制,完全是因为那书生一现身就吸去了他所有注意力,他所有的杀气,甚至他所有的精神和力量。
  ——他是谁?
  他比屠晚和善。
  ——他是谁?
  他比屠晚可怕。
  ——他是谁?
  他没有出手却比出手更可怖。
  ——他是谁?他是谁呢?一一他到底是谁?
  那书生下颏有些没有剃净的胡碴子。
  他很享受的轻轻扪拢着。
  “你想知道我是谁吧?”那人和气的道,“等我先收拾这两位吃将军叛将军的再告诉你。噢,不,等一等,我问问这儿的负责人。”
  他要“收拾”的是马尔和寇梁。
  他问的是山洞里的人。
  “尚大师,这三人还要不要留到大将军来验明再杀?”
  出洞里传出轻咳。
  听咳声,刚才示意狗、鸟、弓闪躲马乐寇梁联合突袭的正是这人。
  自山洞里悠悠游游长袍古袖走出来的正是鼻子特别大、身栽特别魁梧、但说话阴声细气(甚至有点阴阳怪气)的尚大师。
  他咳了一声。
  仿佛这表示他登了场。他又咳了一声。
  仿佛这表示他要说话。
  他再咳了一声。
  仿佛这表示他已作了决定。
  “不必等了,夜长梦多,大将军吩咐过:遭遇乱党,格杀勿论;”尚大师道,“冷血见色起淫,残杀老何一家,早该死了。”
  冷血冷冷地道:“反正,我已落在你们手里,打杀听便,罪名随意。”
  马尔和寇梁想扑上前,救冷血。
  但他们身形甫动,雷大弓便拦着他们,且像雷鸣一般笑道:“你们已自身难保,还想救人?准备跟姓冷的一齐见阎王吧。”
  马你惨笑道:“我们早有怀疑,这是个局,但还是中了计。”
  寇梁惨然道:“我们只输在实力。要是我们人强兵多,今天我们便可以反包围了他们了。”
  冷血道:“我们只是输了。失败为成功之母。打击恶人、消灭奸佞,迟早总会成功。”
  尚大师笑嘻嘻地道:“夫敬,失敬。你每次对上大将军的势力,只败无成,我不知该称呼你为成功先生的妈妈,还是叫你做失败姑娘好呢?”
  冷血道:“我只输了,还没有死。”
  尚大师道:“你马上就死了。我这儿早已叫‘朝天山庄’子弟在方圆三里之内,布下‘潜翔大阵’,就算有人赶来救你,也决计闯不进来——就算闳得入,也活不出去,而且,你早已死翘翘了。”
  冷血道:“我死了,但精神不死。”
  “废话!”尚大师不屑的笑道,“精神不死?古往今来,多少人大言不惭,说什么精神不死,结果还不是死得个灰飞湮灭,连姓甚名谁,人们也忘个一千二净。”
  然后他好整以暇的说:“所以说,今回儿,冷少捕头,你死定”他得意洋洋的道:“除非大将军现在就收回成命,否则,任谁也救不了你。”
  之后他森声喊道:“来人啊。”
  立即有人大声吆喝:“在。”
  尚大师悠然的道:“把这逆贼砍了。”
  那人立即大步跨出,所起杀头的弯刀。
  尚大师的神情,就像吩咐下去上菜一般稀权平常。
  他看人何杀头,也像是看人挟肴一样自得其乐。
  这时候,忽听有人喊了一声:
  杀不得。
  尚大师(连同冷血、马尔、寇梁、唐小鸟、狗道人、雷大弓等)循声望去,不觉愕然(连冷血、雷大弓、唐小乌、狗道入、寇梁、马尔等人,也为之愕然。)。
  喊话的人紫膛脸,留三络短髯,身著官服,神情却很谦卑。
  ——竟然是危城都监:张判!
  悠悠游游长袍古袖而时正中秋
  都监张判竟来阻止砍杀冷血?
  他为什么要阻止行刑?
  他凭什么来阻止这事?
  一一他阻止得了吗?!
  尚大师从容的道:“张大人,你敢违抗大将军的军令?”
  张判谦卑的道:“不敢。”
  尚大师道:“那么,你站过一边去。”
  张判虽是都监,但尚大师原在京师出入皇城、权高望重,只因得罪仇家才若伏危城,所以也并不怎么把张判这等外放官儿瞧在眼里。
  张判道:“大师,这个万万使不得。”
  尚大师摸摸鼻子。怪眼一翻:“你要阻止?”
  张判道:“我不敢。”
  尚大师奇道:“那么,谁敢?”
  张判谦卑的道:“我不敢,她敢。”
  他怕尚大师有误会,忙加上一句:“是将军夫人,将军夫人不许行刑。”
  尚大师诧然:“将军夫人……她……她怎么……”
  只听自石凹里一个温和的女音道:“尚大师。”
  尚大师一回头,就看见凌大将军夫人:宋红男。
  他立刻长揖到地。
  宋红男说:“你不要杀冷少侠。”
  尚大师狐疑的答:“是。可是……”
  宋红男又挥手道:“你快快把他给放了。”语音洋溢关切之情。
  尚大师一抬头,只见宋红男身伴有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
  左边是身伤已愈心伤未愈的凌小骨。
  右边的逃过辱劫艳靥留痕的凌小刀。
  尚大师顿时明白了大半。
  他向张判叱道:“你为什么要将这件事惊动将军夫人?你忘了大将军的嘱咐吗!?”
  宋红男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来的,一直以来,我要他亲近冷血,陪着冷血,一有他的消息,就先来告诉我,他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尚大师干咳了一声,道:“这个………………”
  这时,那扎红巾的书生已扶起了屠晚。
  屠晚这回伤得甚重,冷血的断剑仍嵌在他铁镌一般的胸膛里。
  但他依然挣扎着、咬牙切齿的道:“放了他。……我……一定……要亲手……杀死……
  他………”
  尚大师听他这样说,便灵机一动,“禀将军夫人,这是个凶残至极的犯人,刚刚才重伤了大将军座上贵宾:这位屠兄,已伤重难愈,凌夫人,你说这种人……留着岂不是祸害—
  —”
  小刀说:“娘叫你放你就放吧,多唠叨什么!”
  小骨也说:“你不是敢不听娘亲的意旨吧?”
  尚大师全身一惊,但依然坚持道:“可是,小人身上也负有大将军的意旨。”
  宋红男眼眶盈泪,泪花欲坠,脸色苍白,朱唇轻颤的道:“这件事,你听我主张就好,大将军那儿,有我负责。”
  尚大师一句便试出:放冷血只是宋红男之意,似与大将军无关;既然如此,他就越发不敢放人了。
  只是他也十分纳闷:
  ——将军夫人向来不理外事,而且性子软弱柔顺,几时见过她那么坚持拗执?为了这个臭小子冷血求我,可有蹊跷!
  他一看小刀小骨也在,心中早已明了八分,只道“少爷、小姐,你们在外交朋友,要当心:大将军为你们好,向来严格,要是所作所为,指逆了他的旨意,这我可担待不了。”
  他的话是警告小刀、小骨,别利用将军夫人来阻挠行刑的事。
  不料,宋红男却说:“不关他们的事,你快放人!”
  尚大师这下可为难了,大将军虽一向信重他,但当着“朝天山庄”子弟面前违抗将军夫人的命令,他可没这个胆量;若说放人:擒虎容易放虎难,万一放错了,大将军怪责下来,就算宋红男肯顶,自己难保不受牵连!
  宋红男的语音蓦然尖利了起来:“快放!放了!小刀、小骨,你们去放!”
  小刀、小骨应声而出。
  两人都有点犹豫,同时看到在月华下娘亲脸上的泪痕。
  “快去放!”宋红男全身软蔌蔌的抖哆着,“就算凌大将军在,他也一定会放他的!”
  忽听半空一个声音呵呵笑道:
  “谁说我会放人!?”
  这人语音犹在半空,但人已到了三分半台上,一只手掌,已按在冷血的“百曾穴”上。
  他神情悠闲的笑道:“今天月华明媚,高手云集,大家悠悠游游长袍古袖而时正中秋,正好,我来先行处决这十恶不赦的小王八蛋!”
  然后他将一张巨蛋般的大脸,凑近冷血,近得连唾沫子都喷溅到对方的脸上:“幸好我来得正合时,”他得意非凡的说,脸上的明黄之色在月芒下转成青灰,“你活不了,逃不了,没希望了。”
  宋红男摇摇欲坠的说:“落石,你放了他。”
  大将军脸色一沉:“夫人,你不懂江湖事,别插手!”
  然后向小刀、小骨叱道:“你们先送娘亲回去!”
  小刀哀求道:“爹,你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小骨也说:“爹,我求你……”
  大将军勃然大怒,一巴掌扫得两人飞跌,“滚!再不扶妈回去,我打断你们的狗腿!小刀,你是女儿之家,这样为这个禽兽不如的小兔崽子说话,成何体统!?小骨,我在京师千辛万苦替你铺了前程,你偏藉故不去,却跟这等江湖败类结交,真的辱没了你的身份!”
  宋红男忽然坚定起来,月华照着她美丽的脸上,照见她年轻时定必不可方物的绝代风华:“落石,你不能杀他。你收手吧。你看这儿的大树,风雨不倒,雷劈不死,却只死于小小的蚁蝗上。腐蚀其中,难以久持。我一直没敢劝你,劝你你也不会听的,可是,今晚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