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55
  他这样一喝,众人都是一愣。
  连追命也不知铁手的意思。
  所以他问:“你为他喝彩?””
  “是!”铁手斩钉截铁地道,“至少,他不虚伪!他狠,他霸,他目中无人,他六亲不认,他宁可负天下人却不可天下人负他,可是他说的是心里的话,做的是他自己认为可以使自己赢下去的事——他很痛快!”
  他有力地道:“大将军虽然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罪不可道,死不足惜,但也行其所言、言其所信、信其所守、守其所志,他绝对是个痛快的人!大将军原来只是个霸主,他不是枭雄,因为他还不够深沉不够好!多少人能毫不修饰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什么人能痛痛快快地杀人造孽——我为他能这样和这样而喝彩!虽然,这样的人,我,铁某人是一定要铲除的!”
  大将军望了铁手一眼。
  正正式式地望了他一眼。
  他的眉毛一扬(由于他毛发太早脱光,已没剩下多少条眉毛了,其实只可以说他是耸耸眉骨),道:“你是‘四大名捕’的铁游夏?”
  铁手道:“我一上来时已向大将军报过名了。”
  大将军道:“过来我这儿,我欣赏你,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今日我杀了这老芋头,这位子就给你顶上了。”
  铁手哈哈一笑:“那么说,接了这个位置,我岂不是小芋头了?到头来我该是你看不顺眼还是瞧不起才下杀手的那一“类‘朋友’呢,谢了,你的好意,我还是敬谢不敏了。当你的朋友,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不过,个人倒是有一个心愿,要靠大将军的成全。”
  大将军强抑怒忿,问:“什么心愿,说来听听。”
  铁手自宽袖里伸出了他的一双手,就像是拔出了他珍藏的绝门武器:
  “我早想会一会大将军举世无俦、天下无双的‘将军令’”。
  月正当空。
  山腰山下,布满了盏盏红灯笼。
  还有一些绿色的星星点点,就像许许多多伺伏着的饿狼在眨着眼睛。
  局面再无了置疑。
  一战难免。
  大将军转首就向杨奸吩咐道:“你盯老芋头,我先杀了这两个狗腿子,转头过来助你,好不好?”杨奸立即大声答:“好!”
  拆招
  大将军的命令一发,他自己已抢身出袭。
  不是攻向铁手。
  更不是追命。
  而且也不是于一鞭。
  他是拔身而起、飞纵而出,揉身扑向于玲和于投。
  他快。
  于一鞭也不慢。
  他一动。
  于一鞭也动了。
  论身法,大将军也许还不是最快的。场中还有个追命。大将军身形甫动之际,追命也要掠出制上,但大将军在扑出之际掠起了一道飚风,厉烈刚猛,前所未遇,竟硬生生把他欲振的身形压了下去。
  论气势,没有人比得上大将军。
  于一鞭也不能够。
  但他一早已看定了这点。
  所以他也一早已准备好了。
  他不飞身去截大将军。
  他只截击——用他的鞭。
  他的鞭一出,场中只闻鞭声、鞭风,岗上只见鞭影、鞭意。
  “你身为大将军,却对幼龄小儿下此毒手,你还要不要脸。”
  “我就是不要脸,所以才有今日手握大权!”
  “就因为你是这样的人,连我也只有反你一途!”
  “去你的!你要反就反,这么多理由于啥?!反正今晚我就要你连你一家人一起杀个尽绝!”
  话就说到这里。
  谁也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们已战到酣处,也打到全神贯注、一发生死的关头。
  ——两人虽都是武林中的顶尖儿一级高手,但尤是这样,两人更聚精会神,不敢轻敌,更不敢稍有疏失,略有差池。
  这是极其凶险的交手。
  于一鞭可谓占尽了地利。
  甚至天时。
  他的鞭本来只有三尺长,可是越战越长,打到后来,竟足有三丈余长。
  他站在高处。
  大将军为了要偷袭于氏兄妹,所以反而处于地势较低之处。
  他只有见招拆招,对手离得太远,鞭法慎密急暴,他根本没有机会反攻,没有办法反击。
  他完全处于挨打的局面。
  月影黯淡,加上绵密的鞭影,已遮去了大部分的月色,在昏黯的荒山之中,红灯闪晃,鞭法又鬼神莫测,倏忽不定,鞭风时有时无,有时极快而夹带尖嘶,有时奇速但声息全无,这才是于一鞭鞭法的可怕难防之处!
  大将军惟有以静制动。
  他不主动。
  他等鞭丝真的抽到他身前时,他才一伸手,劈/拍/挟了过去。
  所以,无论于一鞭的鞭法如何变化多端,如何令人眼花缭乱,他都只把定了一个原则,只等鞭身真的攻到之际,他才还击。
  就当它是一条毒蛇,他只攻打它的七寸!
  它也真似一条蛇,不住翻腾、舒伸,时像毒蛇吐信,时似怒龙翻空,有时卷成一团又一团鞭环,鞭圈内布满了罡气,只要一点着敌人,立即将之杀碎震死;有时鞭尖如晴蜒点水,铁鹘折翅,猝然而落,翩然而起,每一起落间都绞向大将军的要害死穴!
  更可怕的是,有时,这鞭竟成了矛!
  软鞭竟给于一鞭抖得笔直,向大将军刺戳!
  有时也如手持大关刀一般,横扫直劈,变化之大、之急,细时如针,劲时似箭,急时无影,柔时如风,变化出自变招中,变招又再变化,使大将军半步进不得、退不得、移不得、动不得。
  大将军只有见招拆招。
  见招拆招。
  鞭在哪儿,他那淡金色的手便插了过去,鞭影像漾了开去。
  鞭攻向哪里,他像金石打镌而成的手便伸了过去,要抄住鞭子,那鞭就立即荡了开来,又打从另一角落另一角度再作攻袭。
  大将军仍然见招、拆招。
  见:招、拆:招。
  但没有还的招。
  还不了招。
  ——敌人实在太远了!
  看的人不同,想法也不同。
  于投兄妹见此战况,心中大喜。
  “爹赢定了。”
  “凌伯又全面挨打。”
  “他还不了手。”
  “他哪里是爹的对手!”
  同样是观战,马尔和寇梁的看法便很不一样:
  “看来,于一鞭是缠住了大将军。”
  “可是,大将军也逼住了于一鞭。”
  “于一鞭已不能停手。”
  “对,只要稍一住手,大将军就必定反扑。”
  “所以于一鞭只有一鼓作气把凌落石击杀于鞭下。”
  “凌落石也在等于一鞭只要稍露破绽,他就全面反击。”
  “你看谁赢?”
  “我不知道,但至少,于一鞭现在是占了上风。可是,于一鞭好像很怕大将军的手……”
  “我也看出来了。敢情是凌落石的手,要比于一鞭的‘天道神鞭还要可怕不成?”
  追命和铁手的看法也很有些不同:“我们要提防了。”
  “对,于一鞭已败象毕露了。”
  “是的,他已出尽全力,但只要一缓气,大将军便会全力反扑。”
  “所以,他不是未得手,而是不能停手。”
  “只要大将军的‘将军令’砸上鞭身,凌落石便会以‘屏风大法’反攻过去,是以于一鞭便够凶险了。”
  “因此我们得要小心了了。”
  就在这时,掌劲金风大作,天色突然大暗。
  全黑。
  月色不见了。
  灯笼全灭。
  只剩下了鞭风丝丝。
  掌风猛烈!
  掌风如刀。
  鞭声似箭。
  人呢?
  光阴呢?
  输招
  突然之间,在黑暗中,完全没有了鞭风。
  只剩下了斧风。
  开山劈石的刀斧破空之声。
  ——哪来的斧?——鞭去了哪里?
  蓦地,黑暗里亮起了一盏火。
  ——不是火。
  是一种光。
  ——什么光?
  一种发亮的力量。
  这力量首先照亮了铁手俯视掌心的脸;因为这柔和的光亮就来自他的掌心。
  右掌。
  他的左掌托在右掌手背。
  右手手心向上,靠近他的咀边。
  他正撮唇吐气。
  手心先是冒起一缕烟,然后——
  掌心便发了亮。
  微光掩映场中,只见追命已拦在大将军和于一鞭之间,于一鞭的脸容全皱在一起、皱成一团,就像一头痛苦的老狗。
  铁手竟以内功发光!
  以元气燃亮心灯!
  只听铁手雄长地道:“点灯!”
  他说话的话音不高,但山上山下人人都听得见。于一鞭的手下军士忙把红灯笼点亮。
  连月亮也仿佛听从铁手的嘱咐,从云层里从新踱了出来。铁手这才用左掌掩灭了右手手心的光。
  月亮第一道光芒许是先照亮大将军的光头。
  还有他的白牙。
  因为他正在笑。
  “还不是一样投靠了四大名捕!”
  他讪笑着说,并似揩拭兵刃一般用袖子抹着金色的手。
  那就像是金属打造的、不是人的手。
  ——难道刚才开天辟地似的斧风,竟是来自他的手?
  人类的手,又如何发出开天辟地的刀斧之声?
  难道那不是手,而是奇刃神兵?
  或者那不是人,所以无所不能?
  追命却悠哉游哉地笑:“不是他投靠我们,你不是瞎了吧?是我来投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