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55
  ——看来,他本是不想与我公然为敌的。
  为什么会闹到这样子?叛逆我的人,一个又一个,难道我已众叛亲离?
  红男一再叮咛。劝诫过我:再这样迫下去、杀下去,我将会一个朋友。战友都没有!
  我讨厌她的啰嗦!
  ——可是怎么啰嗦都好,她劝的,我还是可以听得进去的。
  因为只有她不会害我!
  因为我是她的丈夫!
  因为她是我的夫人!
  ——如果她要害我,早都害了!
  ——如果我要杀她,早都杀了!
  她虽然把收养冷小欺的事瞒着我,那是女人之愚,也是妇人之仁:竟以为养大成人的仇人之子就不会找我报仇!
  ——天下没这般便宜事!
  ——他今天不恨你,难保有日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怀恨你!
  ——他今天不杀你,不等于老了的时候也不杀你!
  与其为自己一手抚育长大的人所杀,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别怪我狠。
  不狠的人永远上不了台面。
  ——在江湖上心不够狠的人更活不长命。
  ——在武林里手段不够辣的人只有给人施辣手的份儿!
  可是再辣手,也不能砍掉自己的手。
  ——我的手下己一个个给我“清除”掉,就像一个人失去了手足,脑袋瓜子再厉害也成不了大事!
  大事不妙!
  连于一鞭也造反了!
  ——他是我逼成的吗?
  ——是我做错的吗?
  ——都是我的脾气误事!
  怎么近日我完全抑制不了脾气?
  我老了?
  我累了?
  还是我所习的武功,使我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难以自抑?
  这该怎么办?
  ——‘风四扇门’已将近冲破最后一扇门了,决不能半途而废!
  ——“走井法子’眼看大功告成,更不可前功尽弃!
  我要强撑着!
  ——尽管孤独、无奈。
  本来,一个真正的大人物,理应是喜怒无常但也喜怒不形于色的。
  做大事的人物,本就该让人高深莫测,难以观形察色。
  但我最近不成了。
  ——大喜的少。
  ——大怒的多。
  ——喜怒无定如故,但俱形于外,乱于中。
  这不大妙。
  大大的不妙。
  我到底是干什么来着?
  我怎么失去了往常定力?!
  我究竟是犯了什么邪了?!
  ——不行,有机会,得还是找红男问问。
  只不过眼前是一关:
  于一鞭这家伙,竟在这要命的关头,给我这一记狠招!
  ——他若与追命铁手联手,我这可背腹受敌!
  这招虽狠,但我自信还是应付得了。
  因为我是大将军。
  因为我的“屏风四扇门’已接近最后一扇了。
  因为我会“走井法子”。)
  于一鞭的样子很苦涩。
  向来,他的表情都很苦情。
  “我不要叛你,我这样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再不反你,你也一定会把我清除掉,你是迫虎跳墙。”
  “少卖清高!”大将军仍以他一贯的咄咄逼人、理屈气壮地道,“世间所有的反贼都不会说自己不顾道义,而会推咎是官逼民反,逼上梁山——谁会说自己只是为权为利誓死周旋而已!”
  于一鞭惨笑道:“我确是迫不得已!”
  追命见于一鞭很有些愁惨的样子,上前一步,道:“于将军,势已至此,无可挽回,咱们就联袂一战凌落石,谁也不必怕谁!”
  于一鞭却横退了一步,横鞭横目横声叱道:“我反大将军,是他逼我的,我可不能引颈受戮。但我跟你们也不是一伙的。咱们仍不是朋友!”
  这句话一说,大出大将军的意外。
  铁手只觉对这满脸铁色苦面愁容的人肃然起敬,拱手道:“好,真是大道如天,各行一边。你反你的大将军,咱们拿咱们的凌落石。”
  追命却一笑道:“于将军,你又何必着相呢!这一来,咱们这可成了三角演义,各自为政而又相互对埒了。这可谁都没讨着好处。”
  于一鞭却瞋目瞪向杨奸:“怕只怕断送给渔人得利虎视眈眈的司马懿!”
  于一鞭退了三横步,使落山矾岗上的局面变成了:
  鞭
  一
  于
  大将军的“三角形”
  追
  命
  铁
  手
  着招
  大将军见于一鞭不肯与铁手追命同流合污,并不沆瀣一气,也觉得颇为意外。
  “他们的师弟冷血杀了你的子侄于春童,你应该找他们报仇才是!”
  “我知道春童的性子。他是咎由自取,冷血不收拾他,我也会教训他。”于一鞭涩声道,“于春童也不姓于,他原是以前曾副盟主的儿子,我因念旧义,怕你也对他赶尽杀绝,所以认他为子侄,他便改姓于,希望你不察觉,留他的命。可是他屡受历劫,性情大变,想找你报仇又实力未足,所以把杀性戾气却发泄在别人的身上,这也都是你造的孽,那次如果不是我也赶来这儿,包围这里,恐怕你一旦得悉凌小骨不是你儿子后,你连红男母子也会下毒手,不放过吧!”
  大将军一下子又暴怒了起来,喝道:“你少说废话,少来管我的事!今晚你到底要站在哪一边,再有犹豫,我要你死得比曾谁雄更惨百倍!”
  这句话一出,于一鞭的脸色更是难看,只说:“如果我真斗不过你,会在你下手之前自戕,一个人死了以后你要把他的尸体如何处置。那就没啥大不了的了,反正对死人而言是没损失的,就随你的意吧。”
  其实那句话一出,大将军自己也吃了一惊。
  他说过不要再发脾气的。
  但他又发了脾气。
  ——刚才那句话,足以使于一鞭再无退路。
  没有退路、不留余地之后会怎样呢?
  势必反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又何必把人逼到这样无路可走的地步呢?
  他大悔。
  但听到于一鞭这么一番视死如归、死又何妨的话,他又勃然大怒,忍不住就说:“你倒潇洒,一死了之,但你的儿子、女儿,可都还在我手上,却给你这番不识时务的气话更累死。
  于一鞭的脸容似是给人抽了一鞭。
  也像着了一招。
  大将军爆出了那一句,自己也吓了一跳,深觉失言。
  ——话这样说了出去,是仇恨似海、不死不休了。
  他本想找补,但见一向讳莫如深的于一鞭,脸上流露了一种中招、悲恨莫已的神色来,他又觉得颇为痛快。
  ——终于把这老狼给拔了尖牙了!
  于一鞭闷哼一声。
  他像吞噬了什么,消化得颇为辛苦。
  “当日你说是栽培小儿小女,其实,是把他们引入庄内,当作人质,是也不是?”
  “你不能怪我。我没有看错。要不然,你早就了无惮忌了。”
  “当日我把玲儿、投儿送入朝天门之时,也曾揣测过你的用意。但没有办法。我不从命,你岂能容我至于今!”于一鞭沉声一字一句地道,“但他们是身在朝天山庄里,不是在你手上!”
  大将军哈哈大笑。
  额头发亮。
  牙发亮。
  眼亮。
  “都一样!”在山庄里,大将军上下排牙齿也足可叩出星花来,“跟落在我手里,还不是一样!”
  “有点不同。”这次,于一鞭的话也像鞭子一般地回抽了他一记,“你现在还在山上,不在庄内。”
  大将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落山矶是于一鞭的地头。
  他的军队驻扎在这里。
  如果大将军根本回不了“朝天山庄’,即又如何加害于玲和于投?
  看来,这情势已无可挽回了。
  于一鞭已豁了出去。
  他已和大将军对上了。
  大将军平生最恨的,就是人家对他的不礼貌、不尊敬。
  ——于一鞭公然不受他威吓,还反过来威胁他!
  他现在对于一鞭的恨意,恐怕还要远超于对铁手和追命。
  他恨死他了。
  他本来有机会不动声色地杀了于一鞭:那一次,他约于一鞭到山上来谈,就大可动手杀了他。
  但他杀的朋友也着实太多了。
  杀得几乎已没有朋友了。
  他总要留下一个朋友,来为他骄人的成就而喝彩,来证实他也有不出卖不背叛他的老友的。
  这一念之仁,使他不忍心清除掉这股根扎得越来越深的势力。
  而且已日渐壮大。
  他看于一鞭老实。
  所以才着了招。
  他恨不得马上杀了这个人。
  ——没有人可以背叛我!
  ——没有人能对抗我!
  ——谁背叛和对抗我就先杀谁!
  敌人的攻袭还可以忍受:因为敌人天生就是要跟你对敌的:但朋友的出卖最不好受:因为朋友本来应该是跟自己一同来对付敌人的!
  所以他比较之下,恨追命要远甚于铁手!
  ——因为追命曾是他的“部属’,虽然那是为了要卧底,接近自己。
  但他最憎恨的仍是于一鞭。
  他恨得忍不住还说了出来,说得犹如一声呻吟:“上次,我就早该杀了你。”
  于一鞭木然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允跟你私下相见?”
  大将军怒笑:“因为你暗恋我!”
  于一鞭一点、一丝、一丁儿笑容也没有:“因为地点是我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