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21-12-04 04:35
  绮梦唤了一声,“切切。”
  大个儿女人立即应道:“在。”
  绮梦又唤:“老铁。”
  铁布衫巍然应:“有。”
  绮梦吩咐道:“切切给罗大爷一套新衣,带他去洗澡。老铁带他上房去,莫让他一上来就给鬼啃走了。”
  罗白乃一看两个大块头,叫有点急了:“慢着。”
  绮梦不耐烦:“什么?”
  罗白乃用眼尾在言宁宁和李青青,还有杜小月三人间转了数转,道:“可不可以换人?”
  绮梦没有回答。
  她没好气。
  罗白乃却只觉眼前一黯。
  不,是二暗。
  那两只庞然大物,已一左、一右,夹着他,只等他开步走。
  走去冲凉。
  走去睡觉。
  也罢。
  他认命了。
  反正,来日方长嘛。
  而且,长夜漫漫嘛。
  ——当然,以后他寸真正知晓长夜有多漫漫、而且长长,并且常常。
  不过,那一夜,他并没有去睡觉。
  只去洗澡。
  ——风尘仆仆,为了使这干武林英雌生有好感,这个澡是不能不洗的。
  (我才不要但那“驼背佬”一样,又脏又臭,全身就像一个个大脓包组成的,难怪他用布一层又一层裹住自己,大概是怕臭气漫发吧?不过,尽管层层重裹,还是臭味外泄,就像裹不住的伤口发脓!)
  (原来不只纸包不住火,布也裹不住臭的!)
  他一面洗澡,一面唱歌,唱得声嘶力竭,畅快无比。
  洗完了,歌还未唱完,他却不肯上楼。
  ──为什么?
  他才不去。
  不是不想睡。
  不是不倦。
  ——也不是太介怀由张大妈(其实张切切年纪并不大,她只是块头大)还是铁布衫(太臭了,受不了,连苍蝇也给他臭走了!)明是护送实是监视。
  而且,他在洗澡的时候已听到磨牙的钝音,很刺耳,却不知是不是张妈在外面恨得磨牙切齿不已,所以他就唱得更大声,更放尽嗓门大唱特唱,为的是要遮盖那难听刺耳的磨牙声。
  他才不一个儿上楼。
  决不一个人入房。
  因为他怕。
  他怕鬼。
  其实,说起来,客栈里,这些人中,最怕鬼的,如果用筷子的数字来衡量,那么,他能荣获的,决不是一只。一双、一对,甚至不是一筒。
  而是整个竹林。
  ——够一伙人用一辈子的筷子了!
  所以他说什么也要溜到楼下来,坚持要一起守夜。
  也许是听到争执声,绮梦就过来了。
  她也拗不过他,只好让他一齐防守:
  ──那样也好,省得少掉一个人手去监视他。
  他一下楼来,只见那些女子人人都捂着嘴偷笑──虽然他不知她们笑他什么,但是女子为他而笑他总觉得是件荣幸。的事。
  罗白乃却也机灵。
  他把握机会,滔滔不绝,逗趣说笑,使得紧张戍防的侠女们,不知不觉就轻松了许多──罗白乃自己也轻松了很多。
  ——人生在世,还是笑笑说说,嘻嘻闹闹的好。
  打打杀杀、鬼鬼怪怪有什么好!
  这一夜,罗白乃就跟大家都建立了友谊,李青青。言宁宁尤其喜欢听他胡吹大气,连楚楚可怜的社小月有两次也给他逗得叶嗤一笑,只张切切对他很敌视,何文田却拿他当怪物来研究。
  最可怕的是铁布衫:没拿他当人办,说也不笑,骂也不理,大概踢他一脚也不会有所动吧?
  罗白乃可不敢真的过去端他一脚。
  只一个罗白乃看不透。
  一点也看不懂。
  ——那是绮梦。
  她像一个梦,一旦醒来,便记不清楚,若在梦里看梦,更越看越槽懂。
  但在长夜里的绮梦除了明显在防卫之外,她还在等待。
  她在等什么?
  ──她在等谁?
  在这荒山峻岭,她能等谁?她还有谁人可待?
  ──她在等独孤一味回来?
  ──还是在等五裂神君赶来?
  不。
  二、我以歌声冲凉
  这要等到第二天晚上,罗白乃才知晓绮梦等的是谁。
  在这之前,他却先明白了一件事。
  因为他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刚才我一进来,你们就忍不住笑?”
  大家一听,立即会心,又捂着嘴偷偷笑。嘻嘻笑。
  何文田没好气的反问,“你说呢?”
  罗白乃鼓起勇气,说:“因为我英俊。”
  大家笑得“扑”地喷了出来。
  罗白乃再鼓余勇:“因为我勇敢!”
  女子们笑得前仆后卧。
  “唉”,罗白乃没办法,硬着头皮又说,“因为你们没见过男人──已经很久了!”
  一时间,“嘘”声四起,他身上至少中了十几件枣子,大蒜、辣椒干,抹布之类的事物还有一位鸡蛋、一块缠脚布。以及一只鞋子。
  ──幸好没有铁布衫的裹伤布:这个人,一定是练外功练过人了,以致全身质烂不堪,当然是刀枪不入了,都已经烂透了,刀枪再加之算不了什么了。
  “那你们自己说呀!”
  罗白乃气鼓鼓的说。
  他可有点生气了。
  大家乐不可支,吱吱噪呼的,就没人给他说清楚。
  幸有社小月好心肠,蚊似的小声说:“因为……你冲凉。”
  “我冲凉?”罗白乃奇道,这回他真闻所未闻:“你们都从未洗过澡么!?”
  “去你的!”
  一时间,罗白乃又挂了一身彩。
  其中一样,是一盆水。
  ——这下可狼狈一些了。
  “你……”杜小月抿着嘴。咬着唇,终于说了下去:“你一面冲凉一面大声唱歌,我们都听到了……”
  忽然忍傻不住,哇地笑了出来,和身扑倒在被上,吃吃地笑着。
  绮梦忽然有些感激起这个怪人来。
  因为她知道小月是自“出事”后,第一次如此笑出声来。
  张切切在一旁,看着杜小月搐动的小肩,眼神充满了柔和慈蔼。
  但却只有罗白乃犹如五里雾中,投听值,“我的歌……没什么不对啊!你们没听过歌么?”也不知他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李青青哗哗哗噪的笑道:“太难听了——,我们没听过那么难听的歌!”
  言宁宁也吃吃笑道:“你的歌比僵尸嘶月。人猿吼月还难听,枉你还唱得出来!”
  “你们太不懂欣赏,层次太低,太不是知音了!”罗白乃一点也不脸红,只悻悻然道,“不过,这也无所谓,歌是唱给自己听的,自己当自己的知音,不就得了。我以歌声冲凉,不是用水用皂,比你们更心清气爽哩。人家是笔走尤蛇,我可是歌驱龙蛇,说真的,不骗你,今晚的荒山之夜。鬼气森森,可是给我一歌动乾坤,正气冲牛斗,避邪驱魔全肃清了呢!”
  绮梦忽着笑道:“说的也有道理。今晚是出事以来,大家较轻松的一夜,说来可能也是少侠歌御龙蛇之故吧?你们看,倒真的快天亮了。”
  大家这才暮然醒觉,天,快要亮了。
  一夜又过去了。
  今晚无事,只一场虚惊,还来了个自称大侠的小壮丁。
  明晚呢?
  中秋快到了。
  “猿猴月”也快圆了。
  罗白乃就有这个办法,使大家都对他放卸防卫,不再怀疑他,而他也跟她们一起戍巡防守、烧菜做饭,并把太过紧张的气氛弄得缓和下来。
  他观察到杜小月又开始咬啮指甲了,又要忧郁了,他就凑过去搭讪说:“小姑娘,你心肠真好。”
  杜小月给他平白无故的一赞,倒红了脸,也吃了一惊:“什么?”
  “你好心眼。”
  “我几时……你怎么知道?乱说!”
  “昨晚,”罗白乃很感恩图报以身相许的说,“就只有你告诉我听笑我的原因,而又没亲口低毁我的歌声难听……你真厚道,必有福报。”
  说完了,他就很快的走开。
  杜小月愣了一会儿,几乎又要掉下泪来了,却又忍不住以小袖掩嘴笑开了。
  刚走开去的罗白乃双手紧握拳头,跳了一下,压低声音:“嘘”了一声,喃喃自语的说:“她一定很感动的了!她一定很开心的了!我这样走开去,她一定会觉得我很潇洒的了!一定会觉我有行大事不留名的大侠风范的了……”
  忽然前面一暗,他的心情也随之一暗、只听那呕哑难听、恶臭难闻的怪声诡诡跟他说了八个字:
  “你敢动她,我宰了你。”
  为这一点,罗自乃更加讨厌那驼背怪铁布衫。
  因为太生气这个怪物了(然而又不敢真的“动”他),使他有时候无缘无故,吃饭、散步。解手的时候,都会握着双拳跳了起来尖声叫道:
  “我真是好恨他啊!-----我恨死他了!”
  可惜,光是憎恨、是不会致命的,也不会死人的。
  他们现在的情况,很有点荒谬,简直是夜夜等鬼来。
  而他们却刀出匣、剑出鞘。枪在手的等着杀鬼。
  ——如果鬼是已死了的人,他们又如何杀?难道鬼也可以再死一次。
  不。
  这次“不”的意思是说:这一回,他们等到的不是鬼。
  而是人。
  活人。
  也是“陌生人。”
  三、愈深夜愈热闹
  那“陌生人”也是到了晚上才来。
  仿佛,这一阵子,这荒山野岭上,要入夜后才特别热闹起来。